第30章
平王府,锦绣阁里传出阵阵哭喊,夹杂着瓷器砸在地上的脆响。
平王妃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白嬷嬷,一进屋,只见满地瓷器碎片,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地上跪满了婢女,却都垂着头不敢出声。
“你们都是傻子呆子?还不赶紧收拾了!”平王妃恼怒道。
众人忙把地面清理了,然后退了下去。
平王妃走到永宁郡主床边坐下,撩开被面看了看她的脚腕儿,眉头一紧,对白嬷嬷道:“怎么弄得这样严重,不是叫你们做个戏便罢了?这万一真伤了筋骨可怎么得了?”
白嬷嬷还未开口,永宁郡主已经痛哭道:“是我叫韦四娘用力撞我一下,弄出点真伤来,免得惹人怀疑。可是我没想到,萧哥哥他把我放在王府门口,连句安慰话也没就走了。母亲,你,他心里是不是当真一点我的位置都没有?”
平王妃扭头看看白嬷嬷,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平王妃心下了然,缓缓问道:“你心里还是定了主意?非萧远林不可吗?今日你也看出来了,他对你……”
“不,我不放弃!”永宁郡主断了平王妃,她披头散发,双手抓着锦被,额头上有几缕发丝因为汗湿而贴在脸颊上,在秀美的面庞上仿佛裂痕。平王妃伸手给她理了理鬓发,才十五岁的女儿,本该天真甜美,如今竟然形似疯妇,她作为王妃之尊,如果连此这点事情都料理不了,要这个王妃有什么用处。
白嬷嬷在一旁道:“娘娘,您进宫去请谭太妃娘娘下旨罢,让她直接赐婚。郡主受这般折磨,叫人瞧得心里着实不落忍呀!”
平王妃摇头道:“这事儿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永宁郡主和白嬷嬷都望着她。
平王妃道:“别忘了,萧家有不世的战功,萧世子袭爵授官,未来必是朝廷的股肱之臣,他的婚事,太上皇和皇上定会先问过他才能定下,这是一则。二来,就算太妃娘娘疼郡主,这般硬嫁进去,以后过日子的还是她自己个儿,难道那时候还能强压着萧远林遵从旨意和吉宁夫妻和美吗?”
永宁郡主哭道:“那怎么办?今天七夕,他两个都一起放莲灯踏桥了,回头真定亲了,我就更没有机会了。我不怕日子苦,我慢慢和他磨一辈子就是了,母亲去请旨好不好?”
平王妃道:“不是我不愿意为你走这一趟,只是真请旨也未必能成。”又冷笑道:“再者,废了那么大力气把韦家找出来,还没派上真用场,早早乱了阵脚做什么?”
“母亲是……?”永宁郡主止住了眼泪,看着平王妃愣愣的问道。
平王妃眸子里的厉色一闪而过,道:“让我的女儿如此伤心,我怎会就此算了。”她转脸换上温柔的神色,对着永宁郡主道:“母亲可以为你实现心愿,只是从今日起,你万事都按我的办,不可再如今日一般,一点不顺你意就如此发疯哭闹。”
“只要有希望,母亲什么我做什么。”
……
七夕过后不久,萧远林袭萧国公爵位的旨意下来了。他五月里出孝后,这道旨意就拟好了,只是因为萧平野是六月里的忌日,他虽然不必再为亲兄长服丧,但还是上折子祈恩,过了兄长忌日这月才袭爵。
随着袭爵旨意一道下来的,还有他出任从一品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一职的旨意,统领京师禁军。
京师禁军戍卫京城,乃是天子最亲信的直系。北狄一战之后,萧家军几乎都填了进去,剩下的人大部分编入禁军,这样泼天的功劳,这个职位并不算太过,更何况近些年天子多提拔年轻官员和将领,萧远林正式步入官场后,为人行事皆是一派沉稳老练,很快就成了朝廷最炙手可热之人。
等这一阵儿热闹过去,萧老夫人的寿辰又至,萧国公府早早下了帖子邀请顾家众人赴宴。
七夕那日回家后,顾清芜听萧远林先自己一步到了顾府,以为她已经到家,等知道她还在外面,又忙不迭的去寻,结果两人刚好错过。没几日萧家又忙袭爵的喜事,等到了贺寿这天,两人几乎有十来日没有见面,中间只传递了一次书信。
一大早到了萧府,只见往日颇显空旷的府邸,张灯结彩,四处挂满彩绸,仆婢们穿梭往来,热闹非常。
到了萧老夫人居所,老远便闻欢笑之声。
顾老夫人携两个儿媳妇和顾清芜顾清枚两个孙女儿进了屋,大声恭贺道:“老姐姐,我来给您贺寿了。”
萧老夫人忙从首座上站起身来,要去迎她,丫鬟仆婢扶她快走了两步,上前攥住顾老夫人双手,笑道:“早不叫你特意跑这一趟,你偏不顾自己身子要来,快请坐下。”
两个老人携手在首位坐好,寒暄几句,萧老夫人指着堂上几人道:“莫家老姐姐不需介绍了,这位是韦夫人,她夫君曾是我儿阵前的将军,也是夫君过世,边关生活又实在清苦,这才带着女儿来京城,如今在我府上客居。”
顾清芜顺着萧老夫人的指尖望去,韦四娘和一个憔悴的妇人起身和顾家人见礼,那妇人是她母亲,瞧着竟比萧老夫人还要憔悴,面色里带着病气,站起身都要韦四娘费力扶着。
顾老夫人此前已经知道七夕之事,眼神在韦四娘身上一转,见她姿色平平,面上的笑意便多了几分真诚,问了几句韦夫人身体如何的话。
略了几句,下人又报有客上门,萧老夫人看着顾老夫人笑道:“如今家里连个掌事的主母也没有,这些琐碎事情都得回到我面前来,连和老姐妹们话的功夫也没有了。不如咱们就移步到正厅去待客,也省的让人来回折腾。”
众人都道好,萧老夫人便攥了顾清芜的手,将她领在身边,往正厅去了。
来贺寿的人络绎不绝,除去留下用酒席的,还有不少登门送了礼就走的,萧远林身居高位,如今想要巴结的人简直数不胜数。
萧老夫人把顾清芜带在身边见了几波客人,这才放开手,让她吃些茶点歇息一下。
不多时,有个丫鬟凑到身边低声道:“顾大姑娘,我们国公爷请您出去偏厅句话。”
丫鬟虽是凑在顾清芜耳边的,但是萧老夫人和顾老夫人就在近旁,都听见了。萧老夫人一早瞧着顾清芜有些不对,从前虽然也是温柔娴静的,但是面色红润,一双眸子瞧着便灵动含笑。今日不知怎么,总觉得她神思恍惚,待客时常觉的她的心思飘在别处。
她以为是七夕那日的事情叫她不得安心,便拍拍她的手,道:“去罢,这两日远林总是念叨着你,不跟你亲自解释他总不安心。”
顾清芜脸上一红,还没来得及话,顾老夫人也道:“快去罢,莫耽搁了,国公爷前头还要招待客人,两句话回来就是。”
顾清芜只得站起身,随着丫鬟往偏厅去了。
萧远林穿着一身绯色吉服,几日不见,衣服上的纹样和配饰已换成了一品武将才可用的样式,隐隐透着威严之气。只是他转过脸来时,那神情还是之前那般柔和。
“清芜。”他唤了一声,微笑的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仔细看了看,眉间微微一蹙。
顾清芜这两日清减了不少,脸颊上那一点婴儿肥褪去了,浓密的双睫下,一双眼睛大的惊人。
“怎么了?这些日子身体不适?还是没休息好?”
顾清芜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来,道:“这两日天气太热了,晚上总是睡不着。”
萧远林道:“等过几日暑热退了就好了。这段日子若是实在受不得,晚上睡前在屋子里放些冰,只别多用,免得寒气侵体,反倒落下病来。”
他语气柔和,眼里的关切实实的落在她身上,顾清芜只觉得有些心虚,明明拒绝了皇帝,却还是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她有心把事情跟他了,可是毕竟两人还没有定亲,这样贸然出口,又觉得不妥。
顾清芜轻声道:“多谢国公爷关心,最近你也忙,也要多看顾自己身体。”
萧远林微笑道:“不是,以后叫我远林就是。”
顾清芜望着他也微笑了一下,道:“好,只是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萧远林觉出她似乎有些神不守舍,眸色郁郁,似乎除去七夕的事情,两人之间也没别的事情发生。他思索了片刻,道:“对了,今日你见着韦四娘和她母亲了罢?”
顾清芜点了点头。
萧远林又道:“韦四娘的父亲韦勇以前跟在我父亲军前效命,曾三番五次替他挡下暗箭,后来我父亲去世,韦勇留在了玉良山守军里,直到去年病逝,韦家只留下了她们两个孤儿寡妇,韦夫人又病的厉害,祖母便把她们母女接进府里来照顾了。”
顾清芜看着他,萧远林微笑道:“你别担心,回头我会给韦四娘寻一门好亲事,如今我也是有俸禄领的人了,再陪上一副嫁妆给她,好好送她嫁出去还了她父亲的恩义。”
原来他也瞧出自己的不安了,只是他以为自己是担忧这个,顾清芜咬了咬唇,道:“你的俸禄需得省着些花,免得日后……”本想开个玩笑,到最后又生生忍住了。
萧远林明白她想什么,笑道:“放心,自己娶亲的钱,都攒出来了。”怕她尴尬,赶忙又道:“看看你也放心了,我还得回前面待客,你也回去吃酒席罢,今天备了些果子酒,不醉人,你记得尝尝。”
他完,下人进来道皇帝赐下了赏赐给萧老夫人贺寿,传旨得内侍正在前面等侯,萧远林赶忙去接旨。顾清芜听了这句禀报,恍惚了一下,心里倒是安定了几分。
她之前也听过父兄夸赞少年皇帝勤政爱民,任贤用能的话,他让萧远林袭了爵位,又拜他为将,今日萧老夫人得寿诞,还赐下贺礼,足见其重视,想来他并没有因为七夕的事情迁怒他人。
再加上,他他不会勉强……
耳边传来阵阵贺喜之声,顾清芜独自在偏厅坐了一会儿,压下了心事,才整了整衣袖回了正厅。
那日的事情,就全当是一场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