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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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其实没有那么痛苦的。”

    泽仁普措。

    他独自坐在黑暗里,以一种细微到难以察觉的方式抑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末了, 他近乎叹息地别过头, 好像一个在刹那间飞快掏出全部行头的擦鞋匠, 迅猛地、刻不容缓地拿出了身为父亲的威严:“我还是太娇惯你了。”

    “爸爸,”白玛站在地板上,脚底冰凉, 摇摇欲坠, “太难了。”

    “有什么难的?”泽仁普措望向她, “你有这个能力, 你比我强千万倍。你看, 你现在不就没事吗?你完全可以比爸爸做得更好。”

    悲恸的心在止不住地战栗,她感到自己濒临崩坏。

    “我做不到!”白玛。

    “为什么?”

    她抬手抓住自己的头发, 恶狠狠地,想要让疼痛停止蔓延下去:“我做不到。我没有你那么强。二十几岁的你可以套着束缚服从医院逃出去, 然后过了那么多年, 又能心平气和地承认自己天赋不够……我做不到, 我真的做不到——”

    白玛听到黑暗里传来短促的笑声。

    “我还没承认,”泽仁普措, “你也还没到‘做不到’的时候。爸爸妈妈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不要这么没用, 白玛央金。你是个没教养、不懂事的孩子, 所以更应该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

    “拿刀子,上吊,还跳楼。你去外面问问,谁家的孩子会这样顶撞父母。不听话的话就滚出去。这里是我的家, 我赚钱买的房子。”

    想争辩自己早就不再需要父母的支援,却又想起脚下的这条路根本离不开家人的要求与点。从出生开始,从被养育长大起,已经脱不开关系了。

    她感到头痛欲裂:“真想回到时候。”

    这句话似乎触动冰山,竟然惹得泽仁普措也迟疑。

    他问:“什么?”

    “时候是人生中唯一快乐的时候,可惜再也不会有了。”白玛将脸埋没进黑影里去。

    长久的缄默如海浪一次又一次地冲刷海岸。

    白玛退出去前,泽仁普措:“至少你还有那种时候。”

    天渐渐亮起来了。

    医院走廊上人满为患,却充斥着教堂礼拜前别具一格的氛围。叫号,病人出入,一切平稳有序。

    接过病历本,已经不算陌生人的医生笑着:“怎么今天还和男朋友一起来的——”

    话音未落,先噤声的是一旁下手的实习生,随即连带医生本人也沉默。

    气温已经不低,这时候还系围巾、戴口罩、套着连衣帽,刚才在走廊,已经足够令人吸引眼球。反倒白玛看起来像陪护,乔奇祯才是病患。

    “这是在录什么综艺?”这位医生第一次诊治白玛时才刚怀孕,如今已经快休产假,很冷静地问,“隐藏摄像机?”

    “呃,”她条理清晰,正处于平稳而坦荡的间歇期,“不是……”

    白玛第一次挂号是和白婉来的。

    偶然遇上这位医生,从此以后再不情愿和其他医生见面。虽坚决拒绝治疗,且会诊态度恶劣,只购买辅助睡眠的相关药物,但还是每隔几个月来一趟。

    这次也差不多。

    殊死抵抗,玩命搏斗。

    但在乔奇祯的示意下至少肯拿药了。

    坐上车后,乔奇祯先转身到车后座取水壶。白玛翻看缴费的单子,疑惑怎么会花这么多钱。他把兑好温水的纸杯递给她,然后抢过来读医嘱和明书。

    “吃了这个我会不会变蠢啊?”白玛掏出手机,忍不住声吐露疑心。

    乔奇祯忽然抬头,郑重其事地盯着她看。

    “吃吧。”他,“还是吃了好。”

    她也不再遮掩不满:“真的不想吃。”

    只见乔奇祯若有所思地别过头。

    蓦地,他把药扔进自己嘴里,也没喝水,就这么直接咽了下去。

    “你干什么!”白玛惊慌失措,却没能预料到他突如其来的意外举动,吓得松开安全带扑过来。

    他稳稳当当接住她,朝她猝然一笑,:“要么你乖乖吃药,要么我陪你一起吃。反正我也够蠢的了,看我能不能变得更蠢。”

    “你是真的蠢!”

    她差不多全身力气都压在他那,气得不得了,可又拿他没办法。

    乔奇祯阴谋得逞,维持着笑脸,抬起头来吻白玛嘴角。她反倒恢复了平静,冷冰冰瞪他一眼,然后爬回去服药:“以后不要再干这种蠢事。”

    “什么事?”乔奇祯坐直身子,“是指乱吃药,还是指——”

    “别吃我的药。”她喝止他。

    “唔,没问题。”他侧身给她系好安全带,望向她的眼神满是愉快,随即又给自己系上,这才驾车。

    先去了乔奇祯家。

    不能觑长辈的消息流通。明丽从房间里探出头来问:“玛呢?你们和你泽仁叔叔吵架了?”

    “没有。”乔奇祯随口敷衍,确认了包里的几份剧本,然后才拎起来。

    明丽叉着腰:“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乱来。爸爸跟你了那么多次,咱们还不是一家人呢。”

    “要是成了一家人,就能乱来了?”他扬起嘴角,却没抬头,手头继续收拾着。

    明丽静静地注视着他,半晌,才回过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你就认定了她。”

    她重新回到门里去。只听得见几句琐碎的交谈。

    乔超在:“也挺好的嘛。”

    明丽的话像是诘难:“你就一个劲帮他话吧。”

    那之后再见面,就又是一年清明节了。

    乔奇祯忙得累死累活,每天默念着“要休息等躺进坟墓有的是时间休息”工作。他还是保持着不怎么上综艺的习惯,丢失了许多赚钱的机会。还好白玛毫无怨言。

    她是第一次给乔奇祯的爷爷扫墓,之前家里一直交待她不能跟去,怕两边都难做。

    乔奇祯偷偷告诉她:“这一座山都是我们家的人。”

    “那你死后也埋这里?”白玛问他。

    他摇摇头,:“公墓吧。”

    紧接着补充:“要看情况。万一以后我的片得了奥斯卡怎么办?像《寄生虫》那样。我更红了,老有人来看我的墓,还不把你烦死?”

    “关我什么事?要是你能得奥斯卡,我就能拿诺贝尔了。”白玛不留情面地挖苦。

    “你死后就不跟我一起了?”乔奇祯好像始料未及,不过很快又,“也好。”

    直到回去了,他也离开了。她才在微信上发消息给他:“‘也好’是什么意思?”

    乔奇祯下飞机时回复:“什么‘也好’?”

    白玛追问:“下辈子。虽然我不信这个。”

    “没什么意思,我希望你换个不一样的人生。”乔奇祯发消息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都快不记得这回事了。他却来问她:“我拖累你了吧?”

    白玛没来得及回复,乔奇祯就自言自语起来:“我好像拖累你了。”

    她盯着屏幕,出神良久,直到提醒吃药的闹钟响起来。

    白玛:“太好了。”

    他也觉得他亏欠她,真是太好了。

    “相互拖累吧。”她。

    别人的爱势均力敌,我们的爱两败俱伤。

    一句话,惹得刚坐上保姆车的乔奇祯惊呼起来:“操。”

    “干嘛?”经纪人狐疑地瞥他一眼。

    “我怎么这么迷恋她啊?”他好像真的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笑容倏然释放,清隽而且爽朗,一切又不那么重要了。

    回到现在。

    他们本来该回外公家,没想到交通电台临时播报堵车。这种时候,不能乘坐地铁的难处可以是显露无疑。乔奇祯无可奈何,临时起意,拐了方向盘,驶向另一片市区。

    “去商沉家?”白玛下意识做出推断。

    “不是。猴子去三亚了,”乔奇祯,“去我家玩。”

    “不是刚从你家出来?”她。

    “我腾了新的房子出来,”着,他脸上不由得浮现起笑意,“你会喜欢的。”

    乔奇祯在很偏僻的地段买了一栋陈旧的写字楼。白玛觉得唯一的优点是带院子。

    进去的时候,她也略微吓了一跳。因为乔奇祯居然在一楼买了尺寸不合适的喷泉,甚至还有公园长椅。

    “从现在开始,这里是乔奇祯广场!”他很满意地展示。

    结果得到白玛的嘲笑:“幼不幼稚啊你。”

    乔奇祯丝毫没放在心上,吊儿郎当走到长椅边坐下。整座建筑空无一人,附近是老年公寓,隐隐约约能听到街区传来的少许声响。

    白玛转了两圈,觉得倒是很适合养狗。她也坐到公园长椅上,忽然好像松了一口气。

    “你算住在这里?”她问。

    “是啊,”乔奇祯很坦然,“有什么问题吗?”

    白玛摇摇头。她对住所没有要求。与其这么,对于未来的生活,要求可以是没有。毕竟谁也不定将来的事。

    她问:“你觉得你爱我吗?”

    乔奇祯回过头,他注视着她。

    “对,”他思索了一会儿,,“我爱你。你呢?”

    就像英语对话“I’m fine”后抛出的一句“and you”。

    “我也爱你,”白玛,“或许是。不过我们会不会变成他们那样?我爸妈,还有你爸妈。他们就很相爱——”

    又是一阵沉默。

    乔奇祯想了想,没有否定:“也有可能。”

    然而就连白玛自己也没想到,她并没有特别沮丧,恰恰相反,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开始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了。可能,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回过头,望着眼前长着青苔的地面。

    “但那不影响我们的,不是吗?我离不开你,你也不能离开我,跟那些都没关系。”乔奇祯微微挑眉。他的笑极具服力,可惜她免疫。但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她认同他的话。

    她慢吞吞地颔首,叹气的同时试图安慰自己。

    “我还没有因为我们的事伤害谁,截至目前。至少没有被伤害了的人找上门来我。”她没忘记补充上那句,“截至目前。”

    “没事的,就算有人要你,也得先我啊。”乔奇祯,“反正我们是一起的,要一起。”

    “没错。”白玛赞同这一点。

    继续坐了一会儿,她忽然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啊,”乔奇祯寡淡地发出单音节,“可能是鸽子。”

    “鸽子?”

    乔奇祯换上他的标准笑容:“我请人在顶楼养了鸽子。等一下。”

    着他起身,沿着楼梯间往上跑。

    白玛哪里能坐在原地等他,当即也跟上去,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你有病吧?”

    “什么?”乔奇祯假装没听清,笑意荡漾,跑得飞快,“不能吗?”

    她被他气笑了,脚步却没停下,无可奈何地回答道:“能啊。随你,反正是你负责。”

    “那当然。”

    着,他已经抵达顶端。

    轻轻一推,天台的门开了。鸽子洁白的羽翼纷飞,日光浩浩荡荡洒落下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  大家好,我是央

    《乔玛》的正文部分到此结束

    之后更番外

    今天写了个师弟团猫人相关的预收《我抓我爱豆》,请多关心

    下本开《全靠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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