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童谣朝他看过去,“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话?”
陆知行瞥她,“我是陌生人吗?”
看一眼手中装满巧克力的塑料袋,童谣再出口便有些犹豫:“……你不是吗?”
抿了抿唇,童谣也觉不妥。
拿人的手短——所以,为防止落人口实,要么别拿了还话,要么,就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干脆别拿。
陆知行,“……”
轻笑了声,那粗糙喉结在颈间滑动,他眸亦止不住地弯起。末了偏头瞥她,笑意在眸光散漫不经,薄唇掀了掀,两个字轻之又轻地撂下,“我是。”
童谣,“……”
是就是,笑什么笑。
眸收敛了笑,他问:“你叫什么?”
“童谣。”童谣:“童年的童,歌谣的谣。”
他便读了遍她的名字,轻而有声的。
童谣,TONG YAO,两个字,二十四划。
被她写过无数次,也被别人叫过多少次。
可在这一时,从这个人口中读出,就不知为何多了一分陌生出来。
静两秒,陆知行道:“童谣,这个世界上大多数陌生人很正常,比如我;也有少数不那么正常的,比如刚才那个人。”
童谣抿抿唇,“那我第一次见人家,怎么看得出谁正常,谁不正常呢。”
陆知行眼风淡淡瞟过,“用眼睛看。”
童谣“……”
她步伐暂缓,盯着瞧了他几秒,没动静没表情。
身后却有人在叫,“谣谣。”
是沈月明。
童谣忙把脸上表情收好。
瞧见她这副模样,陆知行了然,好笑却也不戳穿。
沈月明提着两塑料袋的东西,走来亦看见陆知行,客气地笑了笑,“真巧,陆也在。”又往他身后探了探,见无人,笑意不减:“一个人来逛超市?”
陆知行颔首,见沈月明提着两只塑料袋,样子又都沉甸甸的,于是很自然地接了过来,“阿姨,我帮您。”
沈月明客气推诿,“那怎么好意思……”
然而毕竟是让人拿了。
回去的路上,沈月明跟童谣在一侧走,陆知行则在另一侧走。
从同一个超市出来,又是回的同一个区,同一栋楼——甚至还是同一层。
顺路,也没有比这更顺路的了。
沈月明随意问几句,“陆去的是哪个学校?”
童谣走在旁边,耳朵竖起。
“鹿大。”
沈月明微怔:那是童春江工作的学校。
童春江就在鹿门大学的经管学院任职,今年刚评上正高。
短暂诧异后,沈月明又是赞许,“那可是好学校啊,你高考肯定考得很不错了。”
继而她便半是客套半作真地转头教育童谣,“哥哥这么优秀,肯定有他优秀的原因。谣谣,你要跟哥哥多学学,知道吗?”
“他不是哥哥,他是邻居。”童谣。
沈月明,“……”
沈月明看了她一眼,略带几分不赞同的责备。
陆知行没话,唇微勾扯几分。
清风与明月同行,乌云减退,天空星芒清朗。晚霞行千里,注定今天是个温柔的夜晚。
有风来,如无形大手轻抚而过成片的行道树簌簌,月如微光在云层渐隐。
略抬起眼,童谣朝另一侧分出些许视线。
便见他淡色上衣亦随风动,在风行中色调模糊,若白鸟自眼前掠,捕捉不到身形,只能瞧见那朦胧的剪影。
看了看,童谣又低下了眼眸。
回了家,沈月明洗了新买的草莓,端出来两盘子,转首对童谣道:“你端一盘给陆哥哥送去。”
童谣看了眼草莓,又看了眼摆在茶几的巧克力。没话,端着盘子转身走了。
抬抬手,她敲响了隔壁的房门。隔几秒钟,陆知行的声音从里面响起,有种朦朦胧胧的不分明,“谁?”
“我。”
静了静,他的问句里似有笑,声线上挑,“你谁?”
童谣态度坦然,“送东西的。”
“等一下。”
他让她等,她便等了。只是等的时间有点长——整一百二十五秒后,那扇门终在她身后咔哒一声开了,而她闻声转过身来。
童谣微微怔了下。
入目是他湿漉漉的短发,部分仍往下滴着水珠,上身套着件宽松的白色T恤,配着条休闲的长裤,倚门站着,姿态挺拔随意。
童谣,“你刚刚是在洗澡吗?”
“没,”陆知行气定神闲:“我刚刚是在潜水。”
童谣,“……”
她把沈月明叮嘱的那盘草莓递过去,:“给你的。”
想了想,童谣追加,“我妈给你的。”
陆知行瞧她一眼,没多什么,接过了,道:“谢谢。”
童谣无意识的,“不客气。”
他弯着眉眼,低眸,看着童谣悠然地道:“——谢谢阿姨。”
童谣,“……”
她不作声,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回,背对着陆知行,门关得有点响。
陆知行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收回眼,视线落在那一整盘的草莓,饱满颗粒,颜色鲜艳欲滴。
随意拈起一颗,便露出纸张洁白的底色。
略微有些诧异,陆知行拿出那张纸,三两下地拆开,纸张里包裹的是折叠整齐的零钱及硬币。
69块5。
正对应收银条上的价格。
怔了怔,陆知行把钱折起,又按原样放好。
到客厅后,沈月明问:“给了你陆哥哥吗?”
童谣点头。
“了谢谢吗?”沈月明正从洗衣机里拿衣服,一边,动作一边就停住,侧过身去看童谣。
“了。”
沈月明仍是盯着她,“真的了吗?”
“……嗯。”
沈月明显然不太信,却也不再细问。于是她低头,手又去拿衣服,一件件捋顺放进盆里,弯腰欲端,盆却先一步被端走了。
童谣脚步不停,只给她留了个背影。
沈月明便转而欣慰:虽然不善社交,但谣谣其实是很体贴的。
也是,她宽慰自己,为父母尚且做不到十全十美,又何必要强求自己的儿女完美无缺。
谣谣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童谣家的阳台是全开放式,装修时没有封起。端着一盆衣服出去,没走两步,童谣一抬头,无意就瞥见了另一端颀长的身影。
在夜空下,也在大半是圆的月下。
他身着白颜色的短T,栏杆边站立,身形挺直。风动,月在云中渐隐渐现,而无尽的长夜游荡在身前。
如向前一步,人就将落入不可测的深渊里去。
脚步只停顿一下,童谣若无其事地端着衣服走出,继而一件件地挂着衣服,旁若无人般的专注。
陆知行侧身去看她,眸狭长而微眯,喉结在颈间上下动了一圈,他清了清嗓子。
童谣扭头看他,“你是嗓子不好还是想话。”
陆知行,“……”
“我在草莓下面看到的。”他唇掀了掀着话,一边朝童谣晃了晃手里的纸包,眼尾微微上挑:“这个是你的?”
童谣嗯了一声。声落,而盆里最后一件衣服也晾完了。一手提着盆,一手空荡荡,静了静,她:“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而且她和他不怎么熟,只能算是见过两面——到阳台才第四面。
陆知行眯了眯眼:这年头孩心思还挺多的。
一边眉梢挑起,陆知行悠然出声,“童谣——你的盆怎么不见了?”
“在这里。”
“在哪里?”
童谣不再答,把盆举起示意。
陆知行作势往她的方向探了探:“我怎么没看见?”
“……”童谣又把盆举高一些。
“啪”的一声,是物体击在盆底的声音。童谣定睛去看:是先前她放在草莓下面的钱,用纸张包得好好的。
童谣,“……”
支着栏杆,陆知行不疾不徐地道:“人情是有往有来,不是欠一块就还一块——明白?”
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男人的声线是徐徐的上挑,轻而华丽,如羽管键琴平坦音调。
落在耳中,耳便莫名有些痒意。
童谣晃了晃脑袋,驱散痒意,淡定回复,“不明白。”
陆知行,“……”
呵笑了声,陆知行转过视线,而眸光微眯,融入身前无边际的黑夜里。
……跟孩子什么大道理。
脚步如黏在地面,他没话要,童谣却没走。
童谣掂量了下彼此间的距离,又联想了下自己的臂力,觉得她如果把钱再丢过去,不一定能够精准地丢到目的地。
万一没丢给他,反倒丢到了楼下,那还要下楼去捡,很麻烦。
于是童谣默默地把钱收下,回到房间,她用中性笔把账写在一张粉色便利贴,接着把便利贴贴在书桌的醒目位置。
做完了这一切,童谣凝视着那数字。
——69块5。
这是,她欠陆知行的钱。
-
没过几天,方葭霜到童谣家里来玩。沈月明做了一手拿手的好菜招待,吃完饭,方葭霜跟童谣窝进了卧室。原本是由方葭霜调动画看,然而不知怎么回事,调着调着,忽然就错调到了恐怖片的频道。
平时被三令五申不准看,方葭霜此时不免生出几分好奇,叫一旁的童谣,“谣谣你看。”
童谣闻声抬眸,入目是孩被放大无数倍的颜色青白的脸。
“……《咒怨》。”童谣读出声来。
方葭霜看一眼封面,奇道:“这孩皮肤好白。”
童谣赞同。
方葭霜,“看起来就像是我熬夜写暑假作业的样子。”
童谣,“……”
童谣想了下,否认了,“你熬夜写暑假作业不是这个样子。”
在赶寒暑假作业这件事上,方葭霜跟童谣有革命友谊,一般都是方葭霜在假期的最后两三天躲到童谣家里披星戴月地赶作业。正因如此,方葭霜赶作业是什么样子,童谣还是很清楚的。
方葭霜看向她,追问,“那我熬夜写暑假作业是什么样子。”
童谣沉吟片刻,看一眼屏幕,收回目光再看一眼方葭霜,缓缓开口:“反正比这要好。”
方葭霜不满地道:“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童谣,“……”
方葭霜征求她的意见,“那我们就看这个吧?”
童谣没意见,“可以。”
拉帘关灯,音量调高,轻灵音乐在封闭卧室内不断盘旋,清冷的光线彻底主宰了整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