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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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下坐乌压压一片学生均无言,没有表示有意见的,吴老师笑了笑,转身,手拿粉笔在黑板学习委员那一栏唰唰写了起来。

    讲台下目光亦随着老师动作变得专注,一时间,教室内静如能闻针落。

    最后一划写定,吴老师侧身走开几步,适才粉笔写下的几个字便彻底地落入了众人眼帘。

    “童谣。”吴老师微微笑,“站起来,大家认识一下。”

    动作顿了顿,童谣从座位站起,向前工整鞠躬,掌声配合地响起。

    吴老师微微颔首:这孩不只是班级第一,还是年级第一,入校摸底考试全科满分——就算是在教学质量最高的实验初中,她也是多少年难得一见的好苗子。

    而后童谣向后又一鞠躬,在众人视线触及她转过脸的瞬间,掌声明显地顿了一下。

    童谣皮肤白皙,发是齐肩长度,柔顺润滑散在耳侧,荷瓣般收拢一张巴掌大的脸。

    五官虽未完全长开,但很显然——她是东方审美里典型的美人胚子。

    后排有男生趁乱吹了声流氓哨,童谣犹无表情,吴老师清了清嗓,现场又肃静下来。

    童谣复坐定。

    方葭霜朝她看过来,声音压低,“……我就知道是你。”

    毕竟方葭霜跟童谣在同一所学,自然知道童谣斤两水平——一次两次年级第一已经是不容易,何况是稳坐了六年第一。

    然而她的声音再低,前后桌那点距离也仍是入耳清晰。先前跟方葭霜发生冲突的女生原本在老师公布人选前尚还眉目高展,至此脸色彻底地阴了下去。

    她身侧的女生撇头瞧她眼,欲言而又止,表情有些微胆怯。

    上午是主科,下午则是体育和边缘学科。大半天课程结束,班级内部彼此虽还是一团浆糊,前后左右间却基本混了个脸熟。

    坐童谣前面两个女生一个叫冯梦醒,另一个叫夏满。这两个人的情况像是与童谣她们类似,应该是之前就认识。

    到体育课,夏满谁也不跟,就专注地跟在冯梦醒一个人后面。

    谁都不熟悉谁,老师组织项目时便按前后排的顺序来。

    眼看着被分到了童谣这边,冯梦醒倏然走开,道:“我跟满两个人就行。”

    童谣,“好。”

    冯梦醒,“……”

    老师组织的第一项就是团队跳绳,两个人甩绳子两个人跳,单这一项至少得有四个人。冯梦醒之所以会这样,无非就是想故意为难童谣跟方葭霜,再让她们反过来求着自己。

    却不意童谣这么利落没带半点犹豫地答应下来——冯梦醒被噎了一下,然而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一时间她走也不是,站着杵那里也不是。

    “你不是你们两个人就行了吗,那你走吧。”方葭霜眼光扫了冯梦醒一眼,无语道:“我看你们两个人也不用跳绳,直接甩绳子就是了。”

    冯梦醒不服软地瞪了回去,反问,“我们是两个人,你们不也是两个人?”

    “我们再去找两个人就行了啊,”方葭霜瞟她,轻描淡写:“就算找不到人,老师问起来,我也可以是你先撂挑子不干的。”

    冯梦醒被噎得半天不出一个字。

    果然这间隙看到童谣和方葭霜这边没跳起来,已经有女生很主动地走过来童谣:“你们怎么还没跳?要不要跟我们一组一起跳?”

    童谣没答话,只朝方葭霜的方向看了眼。

    方葭霜比了个OK,于是童谣收回视线,“好的。”

    眼看着几个人并着肩要走,冯梦醒有些急,忙插了句,“……老师不是四个人是一组吗?你把她们拉过去人数就超了!”

    过来拉人的女生循声望去,有些莫名,“我问过老师了,老师的是至少四个人一组,五个人六个人也没关系啊……刚刚老师话的时候你没仔细听吧?”

    冯梦醒,“……”

    夏满站在冯梦醒身侧,拉了拉她的手,声道:“梦醒……这样不好吧。”

    冯梦醒哼了一声,沉着张脸,没话。

    夏满看了看童谣和方葭霜,抬脚正要追上去,却被冯梦醒叫住了,“夏满!”冯梦醒尖眉蹙起,低声:“你要去哪里?”

    夏满回头,为自己解释道:“我……我去拉她们回来,不然待会老师来问的话……”

    “你别去,”没等夏满完,冯梦醒不耐地断她:“老师来问的话我答。”

    夏满张了张唇,欲言终止,“……那好吧。”

    那边女生把童谣跟方葭霜拉了过去,却没急着跳绳,只是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起来,“你就是我们班的第一名对吧?你好厉害啊。”

    到底,跳绳不过是个幌子,无论年龄,无论年代,女人间的友情都是从没有目的的闲聊开始。

    又有女生围上来,“你的发质也很好,很有垂坠感——你头发烫过吗?”

    童谣否认,“没有。”

    对方便地啊了一声,又仔细地量了童谣的头发一眼,语带羡慕地道:“而且你的发量也很多。”

    旁边有人跟着道:“我爸爸,头发多的话,以后不容易秃顶。”

    “多是多,”童谣道:“该秃还是要秃的。”

    众人,“……”

    -

    第一天结束,方葭霜和童谣一并往校门方向走去。走了一半,方葭霜忽然一拍脑袋,“我语文书没带。”

    童谣,“……”

    于是方葭霜又折回教室去拿书,童谣则在校门口等她。这时候天色将晚,晚霞降落后温度倏然便凉了下来。

    拿好了书,方葭霜复又从教室走出。

    披着渐暗暮色,实验初中的学生三五并行地走出学校,散散落落如棋局结束后盘上棋子,并无秩序。

    只那晚风如手过分温柔,便反衬得风中一线斥责女声益发的尖刻与刺耳。

    “你是怎么回事?幸好我问了熟人,不然还不知道……你这次摸底考在你们年级成绩竟然前二十都排不上!”

    “……是不是暑假太长,你什么书都没看,学的东西也全还给老师了?”

    “我看书了……”

    那女人听得此言却愈加来气,“你看了——你看了就这个成绩?”

    ……

    秋分后天黑得早,那声音亦随着人的行走而忽近忽远的不确定。只是那声音隐约有几分耳熟,像是今天在哪里听过。方葭霜略思索了下,转眸却见童谣仍在校门等她,思绪被断,她快步朝童谣走了过去。

    华灯初上,中年女人着驼色连衣裙,头发后梳成高马尾的一丝不苟,方跟鞋踩在地面,一边走一边不忘训斥,“我对你的要求不高,又不是让你考年级一二三名——可你年纪十几名总该有吧?”

    女人着,扭头看向身边,“……别人是人,你也是人。为什么人家可以考十几名甚至是第一名,你就不行?”

    在她身边低着头走路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冯梦醒。

    路灯落下光也一并投下暗影,而她的脸藏在黯淡无光处,表情晦暗而不明。

    -

    不过是一些波折,开学后的大多数时候是平淡而无波澜。到九月底是第一次测,数学出得很难,卷子交上去,方葭霜探头来问童谣,“谣谣,最后一题用什么做啊?”

    “用布朗定理做。”

    “??不老定理?”方葭霜一头雾水:“那是什么定理?”

    交了数学试卷,冯梦醒脸色初时还是好的——最后一道题明显是严重超纲,她已经尽力用高中的知识来做了,冯梦醒自信没有人可以完全做出。

    然而身后方葭霜的问询入耳,紧接着是童谣的回复:……布朗定理。

    冯梦醒的妈妈在鹿门一中当老师,教的就是数学,也在家里教过冯梦醒这个定理。

    略想了想,冯梦醒还是有些不明。

    ——这道题怎么用布朗定理?

    数学试卷由组第一排收,冯梦醒收方葭霜那一组,夏满则收童谣的。

    收到前面都还很配合,等冯梦醒收到最后一个人却出了点岔子——那男生既不看表,更不顾及冯梦醒就等着他一个就收齐了,催三赶四才终于交卷。

    收齐,冯梦醒正准备把卷子交给数学课代表,然而座位上无人,再抬眸去看:数学课代表正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边走边瞟了眼冯梦醒,道:“我刚刚已经送到办公室了,现在才回来,你自己交给老师吧。”

    冯梦醒固然是不悦,然而也无可奈何,只能按课代表的做了。走廊才到一半,上课铃却忽而地作响了,测后又还有课,冯梦醒惯性加快脚步。

    喊过报告,她推门走入办公室。

    空无一人——显然老师都去上课了。

    冯梦醒抬脚走入,到数学老师的办公桌前,那桌上已经堆了一堆的试卷。

    冯梦醒伸手,把手中的试卷放了上去。

    脚步却如停滞在原地,眸垂落在第一张试卷上,卷封侧写着簪花楷的三个字——冯梦醒。

    她知道,这一张试卷的最后一道题,她没有写全;

    也知道,在她自己试卷的下一张试卷,也是同样的一道题,被人用布朗定理解出来了。

    言犹在耳。

    ……别人是人,你也是人。为什么人家可以考十几名甚至是第一名,你就不行?

    低垂着眼眸,冯梦醒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是啊。

    为什么人家可以?为什么她不行?

    为什么。

    鬼使神差,也如真的有鬼神在暗中驱使,

    冯梦醒的手终于落在了试卷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