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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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谣略怔了片刻, 自然道:“知行哥。”

    陆知行嗯了一声, 眸敛着, 低声, “伤到哪里了?”

    “脚。”顿了顿, 童谣补充:“左脚。”

    他视线往下停了停,抬眸朝她看过来, “还能走路吗?”

    童谣试着稍稍使了些力,感觉上只是扭伤, 刚刚那一阵痛意已经过去了。她想话,对上男人征询视线, 话在唇边一转, “……似乎不能。”童谣皱眉。

    似乎, 好像,大概,也许——程度副词,通通表示推测。

    表示推测,但未必就是事实。

    毕竟, 即使是明可能性非常大的“绝大多数”或者“极有可能”也有不包含其中的1%。

    “嗯,”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应:“你等一下。”

    然后就见他径直站起, 脊背挺直,朝战克的方向走去。

    童谣,“……”

    陆知行三两步走到了战克眼前,战克亦不服输地拼命抬头——奈何彼此间身高悬殊过大,身高差让陆知行轻而易举地居高临下。

    “孩, ”睨着战克,陆知行悠悠然地道:“你要是再大十岁,明天走不了路的人,”

    他弯唇笑了下,眸敛起,宛如在笑,幽深的弧光落在人面上却又是无甚温度的:

    “——就是你了。”

    末了,陆知行走回,手扶起童谣,眸光微垂,他在她跟前蹲下身,“上来。”

    是很温和的命令式。

    很快地,童谣伸出手臂攀住他的脖颈,中途脚有些崴,侧边胳膊被人扶了扶——战克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背着童谣起身,陆知行瞟了他一眼,没什么。

    三人一并走了回去。童谣伏在他的脊背,鼻尖隐约浮来不知名的水果香味。

    如柑橘的如柠檬的,也如成堆柑橘与柠檬的混合物。

    是水果的气味。

    也是,她熟悉的气味。

    童谣微微地怔。

    而诸多问题竞相弹跳,如客观题的选项般在眼前跃动,让她想要去问他。

    比如,他过年的时候在哪里过的。

    陆知行淡淡地开腔,“你过年在哪里过的?”

    童谣,“……”

    “我爷爷奶奶家。”完,童谣很自然地问了下去:“你呢?”

    默两秒,在她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陆知行眼眸微敛,“我在鹿门。”

    ……嗯。

    也对,他家里的房子在鹿门,家多半也在鹿门——所以,过年在鹿门也很正常。

    只是因为童春江跟沈月明都非本省人,还是在约十年前鹿门大学做人才引进计划时才举家搬迁过来,这么多年过年都在另一个省份。出于惯性,她就这样问了。

    两只手落在他身前,有些空荡荡的没着落。于是转而在他身前交叠,握住,手掌松松地合着,掌心如渗出了汗意,只是些微的,所以也不分明。

    在电梯前,陆知行抬手要去按向上,战克却先一步抢着按着了。

    眼光往战克身上一扫,陆知行偏首去看童谣,“他跟你什么关系?”

    他这么一回头动作太仓促,几乎是没有一点的准备,视线便猝不及防地触及上了他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俊颜微侧,眼睫弧度安静,此刻一道眉挑起,对上她的视线时,却又是不偏不倚。

    很快地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童谣抿了抿唇,没听清楚他的问就快速地答,“一般的关系。”

    陆知行,“……”

    还是战克默然地答了句,“她是我表姐。”

    陆知行瞥他眼,温温然地问:“是你表姐,你还这么欺负她?”

    战克涨红了一张脸,像是想解释什么,半天却只是憋出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那你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下垂了眼帘,童谣未去瞧陆知行的脸。

    只如有一道细线在拉扯,心却被微微地提了上去。

    门开了,陆知行走进去,语气不咸不淡,“我跟她是什么关系,用得着告诉你?”

    战克,“……”

    三人在电梯里,一时安静。

    蓦然地,战克:“我……我其实不想欺负她的。”

    陆知行低眸去瞧战克:到底是年幼,他的脸上还残着无法作伪的天真。

    像是很艰难,战克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几次,最后也没能出更多。

    陆知行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语气和缓而不疾不徐地道:“但你已经这么做了。”

    想怎么做,想做什么,归根结底都是自己的事情;做了什么,做法如何,那才是别人关心的重点。

    怎么想不重要,怎么做才重要。

    -

    这件事的最后结果是,沈月白拉着战克母子间交流了半天,到了晚间,战克跟童谣道了歉。

    对着童谣鞠了一躬,战克认真地:“对不起。”

    童谣递过去一张纸巾,战克没接,红着眼哑着声音:“……我没哭。”

    “我知道你没哭,”童谣的手没收回去,只是道:“你拿去擦擦脸吧。”

    这次战克没再拒绝,拿起纸巾,用力地抹了两把眼睛——整张纸都湿了,于是童谣默默又递去一张。

    擦好了眼,战克:“来你家之后这几天……我做了一些让你讨厌的事情,对不起。”

    “你做的那些事情是挺让人讨厌的。”童谣看着他道:“战克,如果你不是姨的儿子,不是我的表弟,我大概会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战克,“……”

    虽年少无知,但也不会是真的一无所知。

    何况以战克的年龄,大部分事情他也都明了,只是知不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两相静了会儿,战克在童谣身边坐了下来。他年岁还,身量都矮了童谣一大截,脸也尚带着孩童的稚嫩,只在沉思时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早熟。

    “我挺嫉妒你的。”战克:“你爸爸妈妈很关心你。”

    “你爸爸妈妈也很关心你。”

    “……不一样,”战克垂着头,闷闷地:“叔叔阿姨会送你喜欢的东西给你,但我爸爸妈妈不会,他们不知道、也从来就不会问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童谣闻言看他:“你可以主动告诉他们啊。”

    “……主动告诉?”

    童谣嗯了一声,“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可以主动告诉他们,这样他们不就知道了吗。”

    战克仍是闷闷的,“他们不会记这些的。”

    童谣瞥他一眼,未置可否,“你试过了吗。”

    战克不答,童谣便下了定论,“实践出真知,没尝试过的人没有发言权。”

    战克,“……”

    没过几天,沈月白带着战克飞了回去,这件事也随之告一段落。虽然过程波折,但结局还是很好的。临行前,童谣把被摔了的高达送给了战克,战克没接,视线撇开,“……这个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是,”童谣把他的手拽过来,又把东西塞进去:“不过被你摔坏了。”

    战克,“……”

    “你自己摔坏的,自己负责修好。”

    战克低眸,凝着手心良久,短短的手指缓缓地合拢。而他抬眸,“谢谢。”

    童谣点头,沈月白与沈月明交换了个眼神,手落在儿子肩膀,满目欣慰。

    一行人在机场告别,跟着童春江夫妻,童谣转身欲走,忽而听战克在她身后喊,“……谣谣姐!”

    遥遥地,童谣回眸。

    另一侧,战克手抱着高达,冲她幅度很大地摆了摆手,朗声,“我会试试的!”

    愣了下,对着战克,童谣单手比了个OK。

    “实践出真知。”童谣。

    -

    在那之后,有很长的时间,陆知行都没有再出现。

    这样也不确切,毕竟他不是真的消失不见,而仅仅是消失在了童谣眼前。

    户口本上身份证上他仍旧有名有姓,他的同学,师长,朋友,亲人——跟他熟知的其他人也仍能天天,或者至少隔三差五地与他见一次面。

    他只是消失在了她的世界。

    无声无息,无知无觉。

    无人发现,也无人知觉。

    寒假短暂,不多时就到了下学期。冬去春来,藤本植物纷纷地回绿与抽蕊,是人间漫漫的三月天。

    春生,夏长,秋收。

    四季在轮换与更迭,不管谁走或是谁来,不管谁回头抑或是离开。

    从一楼到七楼,再从七楼到一楼,一天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好几次,日积月累是千次进而万次。鞋子踏进家门前,无意或有意,童谣往侧边瞥。

    ——没有动静,空空如也。

    有分秒,她的目光停栖在锁眼位置。

    继而沈月明的声音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响起,“……谣谣?”

    侧过脸,童谣走进玄关,轻轻的“咔”的一声,门锁与锁眼相互齿合,锁落了进去。

    夜间入睡,灯关了而窗帘未拉,入目便是映在透明玻璃中的婵娟明月。

    月光皎洁,过了重重都市灯光过滤再落到榻上只余薄雾般的寡淡白光,冷白,隐晦,而不甚的分明。

    童谣保持着仰睡姿势,眼睛没闭,定定地对着天花板的方向。

    片刻后反应过来,她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头埋在被褥里的牛玩偶。虽然头部深深地埋进了床褥,但牛角边的汗珠仍然清晰可辨。

    她伸手出被子,把牛的身体翻了过来。侧着身体,牛玩偶的脸正对着她的脸。

    童谣手指戳戳玩偶脸颊——是很绵软的很温柔的触感。反复戳着戳着,那动作在指间忽然就停了下来。

    她的指腹轻触在玩偶棉材料构成的柔软脸颊。

    唇微动,童谣轻声地道:“你在……这里。”

    手指往脸颊戳,半秒陷落在那棉花般的绵软中。

    顿了顿,她出声,极轻极轻地问:

    “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