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童谣坦诚地道:“我并不知情。”
陆知行, “……”
他轻笑了声, 如从喉骨溢出, 继而黑眸斜了斜, 他悠然地启唇, “——现在知情了?”
她点头。
长手落下,他赞许般地在她发顶揉了揉。
他揉她的发, 她仰眸看他。
不免就又有些庆幸今天洗了头发。
不然他揉她的头结果揉了一手的油,那岂不是很尴尬。
自光线偏暗处走出, 商圈外街是春日午后的光风。因为是工作日,街上的人不多, 只有三三两两疏落行人走过。走到外街, 童谣便站定了, 抬头,“知行哥,”她道:“你怎么走?”
陆知行瞟她一眼,淡淡地,“跟你顺路。”
她闻言哦了一声, 低头,唇微抿。
……那么巧啊。
更巧的是, 往区方向走的时候,径直就撞上了从超市买完东西回来的童春江。
今天童谣生日,沈月明用了一天的年假,童春江则是下午无课也无事,于是就先回家了。
童父原就好客热情, 乍一见陆知行便道:“陆也在,来来来,正好谣谣生日你沈阿姨做了不少菜,到我家吃饭去。”
童谣亦抬眸去瞧身侧的男人。
然而未及陆知行答,童春江已经拿出了手机,“你们院系主任不是又分任务给你了吧?”
陆知行,“……”
最后自然而然地,久未碰面的隔壁陆又被童春江跟沈月明邀了在家吃饭。
两个男人碰了面,免不了就要有的没的寒暄几句。童谣则走在父亲身后,不时地看着听着他们的交谈,一边悄悄冲童春江的背影比了个心。
沈月明烧了大盘的九转肥肠,辅之以蒜泥、青蒜、香菜、花椒、葱段、姜片等多种香辛料,揭锅白雾漫散时即是香味扑面。
显然是拿手菜。
于是童春江又劝菜,“来,陆,你沈阿姨做荤菜最拿手了,再来尝尝。”
沈月明谦辞道:“我也就是随便烧烧。”
童春江爽朗道:“嗯,也就随便烧了三四个时吧。”
沈月明,“……”
然而沈月明亦偏首去朝陆知行的方向,“凉了味道腥,趁热吃,陆你也别跟我们客气。”
童谣眸偏了偏,视线旁逸斜出去瞧他侧颜。
见他低眉,眸微敛,如有情绪流淌莫名。
念及她初见他时,在光线昏昏又幢幢的廊道,他目光合拢缓缓,也如是白鸟历经长途的飞行,次第地合拢了纯白翅翼。
视线略停顿,而后偏转。童谣回眸去看沈月明,为他出声,“妈妈。”
她:“知行哥不能吃内脏,他过敏。”
沈月明怔愣了会儿,“……这样吗?”
陆知行精致至于耀目的眉眼间掠过淡淡诧异,他瞧了瞧身侧坐定而无其事的女孩,收回视线,若不经心地应道:“嗯,我对动物内脏过敏——其他高蛋白食物没关系。”
沈月明哦了一声,转而道:“没事,吃菜也是一样的。”
童春江也道:“一回生二回熟,陆下次再过来吃,你沈阿姨就知道做点平平无奇的菜了。”末了他看向陆知行,又语重心长地补充:“你放心,一定是古天乐演杨过的那种平平无奇。”
陆知行,“……”
童谣,“……”
沈月明瞄丈夫一眼,凉凉道:“你能换个段子吗。”
童春江,“……”
饭桌间气氛融洽,童春江问:“陆是下半年大四吧?”
陆知行嗯了一声。
童春江道:“那下学期应该没课了?”
童谣停筷,有意无意往身侧看。
“是没课了,”陆知行道。
童春江应了声,又问:“你是算继续读书还是……”顿了顿,童春江道:“我前段时间碰到刘自然刘博导了,他是真赏识你,想拉你读他的直博。”
刘博导就是先前陆知行做项目时的指导导师。
童谣低眸,耳朵警惕。
“不读了,”陆知行淡淡道:“我要去外地实习。”
童春江应了声,沈月明接着问:“什么时候走?是去哪里?”
“下个月,”陆知行温淡地开腔:“去番阳。”
童谣手中的筷子顿了一顿。
……番阳?
番阳是海滨城市,是在另一个省份,另一座城市。
离鹿门的直线距离大约八百公里。
数字上是八百公里。
感受上是……好远。
他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吗?
而且……下个月。
……这么快。
童春江跟沈月明无声对视了眼,讶异淡淡却只在顷刻间,转瞬又是如常神情上了脸。
纵然讶异,童春江夫妻对此也未曾有多言。
个人有个人的选择,陆知行虽与他们相比是下一辈,但毕竟已经是成年人。
互不相涉,成年人自有各自的人生。
沈月明顿了顿,也道:“……这么快?”
陆知行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
倒是童春江脸色平常些,只是:“番阳是好地方,这两年番阳市政府做人才落户和产业优惠政策做得好——好像是算在当地造一个亚洲硅谷。”边着,童春江边随口地问道:“那毕业后也留在番阳了?”
略略颔首,陆知行微启唇:“顺利的话,应该是这样。”
后面再有交谈若干,话却只如下了冬雾时的景物,让人望去如隔了层轻轻纱帐,落在耳中是模模糊糊的字节。
满眼满心,只有一件事情。
他要走了。
……
晚饭结束,陆知行要回学校,童谣无声跟过去。而他动作不紧不慢的,甚至对着她还多余地解释了句,“我晚上回学校。”
睁着眸,童谣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不是跟我顺路吗?”
薄唇微勾,陆知行眼瞥着她,如是在笑般的吐息悠然,“送我们谣谣的话,东西南北我都顺路。”
是很好听的话,可是听的人却没笑。定定瞧了他几秒,童谣伸手拿了钥匙,而后抿了抿唇,“知行哥,”
她:“我送送你吧。”
整整十几年,她全部的情商都用在了今天。
“是要去送送,”童春江道:“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等陆去了番阳,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沈月明闻言瞪了他一眼。
童春江,“……”
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不出是什么滋味的,只觉一颗心如是大堆棉絮,被水透了缩在了成团的濡湿面积里。
湿漉,沉甸,而绵密堆积。
若一枚瓶盖塞进她的心,一并也塞紧了她全数的情绪。
慢吞吞地,她走出家门;
慢吞吞地,她走进又走出电梯。
慢吞吞——
越是到最后,脚步便也越是拖延着走。
可他也没催她,只按着她的步调来,仿佛那就是他的日常速度。
慢吞吞走在他身侧,甚至无心顾及身边,四个字如被人按下单曲循环般地来回滚动。
他要走了。
要走了。
又是童春江的话不痛不痒地着:
……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有救护车从街道呼啸而过,警报尖锐将她从思绪拉回。甫一入目便是区入口明亮灯牌——到了。
不知是谁先停的步,只是最后都停了步。
而告别的警报终于拉响在她的耳鼓。
陆知行温着嗓子叫她的名字,“谣谣。”
“嗯。”
嘴上应着,她却只垂着头,并不看陆知行。
他略微地俯身,她却一径地回避。
……心不是很敢看他。
而她微晕雾气的眼睛,也不是很敢看他的眼睛。
他逼近,她便回避。
只有耳朵仍然在敏锐捕捉着声息。
视线避开,她听见陆知行用熟悉的清淡声线:“到这里就可以了,谣谣。”
“……”童谣抬头,动动唇:“我没算十里长亭相送。”
陆知行,“……”
男人抬起手,眼尾勾了些微,薄唇张合间性感也若有似无,隐隐约约,若有悠长的笑从他喉骨溢出。
微眯着眸,他幽幽深深的视线落在身侧:而此时她低着头,对着他的便只有一个发旋,黑发温软服帖在耳鬓,荷瓣般地掩映了巧的脸。
瞧了瞧,陆知行收回视线。
都过了三年,这孩怎么还是这么擅长聊天。
就是不知道以后他再回来,她会不会有所改变。
抬眉,约是实在好笑,他唇角弧度便又勾了几分。
不过,其实不改倒也没什么。
她这样就挺好的。
余光瞥见他笑,童谣皱皱眉。
怎么,马上要离开鹿门了,他就这么开心吗。
满脸都写着高兴——这还是她在场的情况下;
她要是不在场,他是不是都要笑出声来了。
看见他这么高兴,她就不那么高兴了。
连开口也是干巴巴的,童谣问:“要不是我爸爸叫你过来吃饭,你是不是走了也一声不吭。”
“不是,”陆知行干脆地否定了:“如果不是童叔叔叫我过来吃饭,我会另外抽个时间告诉你。”
“……”童谣没话。
抽个时间制造晴天霹雳,顺便给她会心一击——是这个意思吗。
动了动唇,童谣又问:“为什么要去番阳?”
抬了抬眼帘,陆知行薄唇吐字,不疾不徐地,“那里首位产业就是软件工程,政府的政策也向软件产业倾斜,适合计科的人创业。”
“……”沉吟半晌,童谣道:“原来是为了钱。”
陆知行,“……”
童谣想,亏他还让她实际一点,不要想着变成马云。
他自己不还是暗戳戳的往好赚钱的地方跑,不定背着她一天到晚都在为了成为马云而不眠不休努力奋斗。
这么一想,她就不免生气上火。
偏他还温着嗓子叫她的名字,“谣谣。”
她不理他。
他又叫一声,声线上扬的轻而华丽,“谣谣?”
童谣,“有事事,不要问在不在。”
陆知行,“……”
几分好笑的,对着她不善脸色,陆知行俊逸的眉眼却是止不住微扬。掀了掀唇,他平淡开腔:“哥哥是要去番阳了,谣谣。”
她闻声一怔,这才仰眸。
便窥见他身后背影是灯火在光线晦暗处错落,而是夜天上的星暗淡,便有地上的灯代替去闪烁。
溺在那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他脸部俊逸的线条也模糊了几分。只那下颌在仰视的视角里仍旧硬朗,视线不偏不倚地对上,她却不预料他忽然地俯身。
一张俊颜放大了数倍后呈现在她面前,他幽幽深深的一双黑眸便直视着她。对视间她能瞧见自己倒影,清晰的分明的……有些许呆滞的。
对着她,他微微启唇:“不过,去番阳之后,我还会再回来的。”
“回来……”睁了睁眸,童谣如没听懂般地问:“干什么?”
他眸只凝着她,不话,却径自地勾了勾唇角。
一瞬不瞬地,童谣注视在陆知行的瞳孔。
相对如静止的顷刻间,也如钟声敲响在了这个世纪末。
衬衫被风拨动,撩动他衣襟,轻轻。
与他对视,有什么声音啪的在她心口炸碎裂开,也轻轻。
撩动她心,她初次的暗恋是轻轻。
……在她面前,他是轻轻。
也轻轻地,她眨了眨眼睛。
不过半秒,她听见他用温和而清淡的语气:“回来……”
那声息悠然,也若从他喉间撂下的。
低沉……而又轻轻。
“看你。”
他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