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陆知行要去番阳的事情, 童谣没, 方葭霜并不知情。只是按照陆知行是住童谣家隔壁, 是本市人, 又是在本市读的书, 方葭霜自然推测,对方大学毕业后留家的可能性应该挺大。
这种情况下去了国科大, 那可不就是舍近求远了。
“……”童谣略微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哼哼。”方葭霜不话,走了几步才道:“你知道, 你看邻居哥哥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吗?”
“……什么表情。”
方葭霜看她,不疾不徐, “就像你看到最后一道数学题的表情一样——很狂热……嗯, 那什么, 昨天你跟我,最后一道题可以用拉格朗月……”
童谣纠正,“拉格朗日。”
“咳咳,”方葭霜作势咳了几声:“拉格朗日……嗯,跟你用拉格朗日那个什么定理做出来的时候的表情一样的狂热。”
童谣继续纠正, “不是拉格朗日定理中值定理可以做,是拉格朗日乘数法可以做。”
方葭霜看她一眼, 幽幽的,“……这是重点吗?”
童谣嗯了一声,“是这次考试的重点。”
方葭霜,“……”
看着认识了很多年的好朋友,方葭霜觉得心好累。
心累, 同时还很不解。
到底她这个情商,是怎么喜欢上邻居哥哥的???
她是拿起瓶器强行开窍的吗???
要长得好看外形过硬,方葭霜也pick了好多好多的哥哥,方葭霜本人觉得很可,然而每次发给童谣都是不可。
……到底哪里不可了。
虽然邻居哥哥也蛮好看的……但是好看的又不止邻居哥哥一个。
那么话又回来了——为什么对着那么多长得好看外形过硬的哥哥她都不可,对着长得好看外形过硬的邻居哥哥她就可了呢?
谜。
方葭霜正淡淡想着,忽然听童谣在一旁道:“……他跟数学题确实很像。”
方葭霜,“……”
方葭霜真诚求解,“跟数学题哪里像。”
童谣听到问句便微低了头,顿了下,似有些不好意思般地道:“都很好看。”
方葭霜,“……”只有你觉得数学题好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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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绝掉李校长的提议后,便是按部就班的高中生活。
方葭霜曾经过,上学这种事情,对包括她在内的其他人或许都是一种折磨,但对童谣而言却最最自在不过。
其实事实确是如此:无论哪行哪业,但凡桂冠披身——而成功者拥有的从不仅仅是荣誉本身,更重要的是,得到了荣誉,也便得到了话语权。
话语权不是一切,但近似于一切。
这也就是俗称的,成功的人,无论他什么,做什么,在外人眼中都是对的。
全市第一自带光环,童谣在一中的生活平静而不起波澜。
她在座位上静坐不看书,旁人道:“人跟人的差距真是比人跟猪还大,你看人家书都不用看都能考市第一。”
她在座位上看书,旁人道:“都全市第一了还这么勤奋,连下课都还在看书,这叫什么——就叫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努力。”
童谣,“……”
正反,都是有理。
光环笼罩,老师提问自然也频繁些——主要目的大概还是见见人,特别知道这孩自动放弃去国科大少年班之后,老师们一个二个都很好奇这孩是怎么想的。
语文课上正讲到《边城》,语文老师读着最后一段,深情款款,“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
语文老师是位年逾六旬的老先生,鬓发白了大半,是高中组的语文特级教师,也是老一辈知识分子,因为精于教学,老人家又偏爱于三尺讲台,便被学校返聘了回去。
此刻他正读着最后一段,感情投入其中而不觉下课铃响,却是读完,自己还沉浸在文本中久久不能自拔。无意地偏首,却瞧见坐在第一组第一位的童谣正托腮,侧首对着窗外。
……这差开的,神游天外啊。
正好他来会会这个市第一的孩。
语文老师清了两下嗓子,“童谣。”
童谣回过头。
语文老师,“沈从文言婉义深,这个人可能永远回不来,又他可能明天就回来——你觉得是前头一种可能性大,还是后头一种可能性大?”
童谣站起身,一板一眼,“后一种。”
语文老师,“……”
结尾被烘托得悲戚,人走茶凉,曲终人散——怎么看,“他明天会回来”这一句怎么像是自我安慰。
然而语文老师殷殷善诱,“为什么你会觉得他明天会回来?”
童谣理所当然地道:“因为我觉得他明天会回来。”
语文老师,“……”
答了等于没答。
“好,”毕竟站了几十年的讲台,什么情况语文老师没遇见过,纵然风吹浪自诩也能稳坐钓鱼台。顿了顿,语文老师继续道:“那现在,你觉得他明天会回来,我觉得他永远不会回来——你要怎么服我,童谣?”
“……”
童谣有些许失言。
语文老师和蔼温言,“是不是想不出合适的话来服我?”
摇摇头,童谣抬起脸,平静道:“老师,我出来可能会冒犯你。”
“哈哈,”语文老师不由得乐了几分,摆了摆手道:“……这个不是你要担心的问题,‘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你吧,不要有顾虑。”
童谣嗯了一声,而后静了数秒。
张了张唇,她道:“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语文老师,“……”
还真感觉有点被冒犯到了是怎么回事。
然而毕竟先前过不计较,何况老先生涵养也确实是好,便也没什么,只是跟着想笑又不是很敢笑、最后却嗤嗤地笑成了一片的学生一起笑了笑。然后他摆了摆手,示意童谣坐下,一边道:“……是我立论不严谨了,怎么能用觉得不觉得这种主观看法做论点呢。”
坐下,童谣无声抿了抿唇。
不是在笑——虽然他们在笑。
她是真的那样觉得,所以才会那样的。
觉得,他会回来的。
而时间宛若掌中的沙,明明悄无声息,却终于逝去。
从指缝溜走,一颗又一粒。
四季轮转,人如身置在无边际的原野,临风站立而不能动作,无论春风徐来,抑或飘扬冬雪。
初秋,深秋,当雨夹雪绒花般轻飘飘落在伞顶落在帽上落在地面继而融化无声——初冬渐近。
季节的变幻最直观体现在穿衣扮上。
十月,穿着蝙蝠袖连帽卫衣,下半身是牛仔裤,出门,按下电梯按键,在电梯到来之前,她偏头转向隔壁。
空空如也,今天是周一。
想起是周一,童谣抬手,慢悠悠地了个哈欠。
叮的轻响,她抬脚走进电梯。
周一综合征,头重脚轻不适应。
然后,还会,格外的,非常的,想念一个人。
想念一个……
本不该想念的人。
十一月,姜黄色厚毛衣,牛仔裤束在马丁靴里,出门,按向下,在电梯到来之前,她偏头转向隔壁。
空空如也,今天是周二。
天是铅灰颜色,预报今天有雨,出门就是低气压的沉闷。而风呼啸穿行在楼道里,童谣把脖子缩进围巾里。
走进电梯再走出,阴冷的雨蛛丝般游离在风中,在她脚步出单元楼的瞬间黏上了脸。
撑开伞,伞下的世界无雨而干燥,童谣眉眼低垂。
此时此刻,她在的地方在下雨。
他在的地方……又会是什么样的天气。
十二月,薄款的棉袄和加厚的牛仔裤,冬越深而天亮越晚天黑越早。沈月明在外企做会计,最忙莫过于年头年尾。恰在鹿门落第一场雪的那一天,沈月明碰上加班,童春江晚上又有课,便顺带着童谣去了鹿大解决晚饭。
到鹿大食堂时正是饭点,食堂明亮暖气充足而人流不息。
童春江在窗口刷卡,童谣便安静地等在一边。
灯色极明晃,而人影往来密集,时而有人揭开厚重挡风的门帘,罡风卷着轻若绒花的雪花灌入,一阵寒意——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脸。
动作间却一顿。
当目光触及那道身影,背影在光下挺直立定。
而亮色光线勾勒男人如剪侧影,明明鲜明,却也漫漶得莫名。
在她数尺之外的距离,他站定。
也若是一只白鸟,历经了长久的飞行,终是缓慢地,缓慢地……
收拢了它的双翼。
那一怔忡,其实只在分秒的时间。
两秒,童谣放下手,抬脚,起初几步尚是匀速,而后是快步,越到后面步伐越快。
思维空白在这一秒,心亦如停了跳。
她只知朝那个方向走,只知朝那道身影走去——尤其在瞧见他迈开两条腿将要走出食堂的门——顾不得其他,她跑了起来。
步伐急促凌乱,系在脖上的围巾也随着动作而愈松,直至结散开,格子的围巾彻底地披在了肩,甚至有一边落在了背后——而她对此若全无察觉。
只知向着他的方向奔跑。
向着他,她奔跑。
作者有话要: 语文老师读的那一段选自沈从文的《边城》。
正在写大学前过渡的最后一章,写到大学是哪一章我再吱一声地通知你们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