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仅这一句, 手上动作一顿, 陆知行循着任意的指向往下望。
便见女孩已经戴上黑色头盔, 侧颜露出娇下颌, 黑发落在两肩, 不长不短的刚好。
那后座亦载着人,同样戴着头盔。便在这视线触及的短短几秒之内, 发动机发动,继而转弯扬长而去——也就这么堪堪地消失在了视野里。
只是仓促的一瞥。
车骑走了, 他的视线却仍停驻在她离去的地方。
……确实是有点像。
只是,陆知行掀唇, “那不是她。”
任意, “?”
微敛着眼眸, 陆知行道:“我家孩不会骑摩托。”
“?”任意get不到点上:“不会骑可以学啊。”
陆知行,“……”
唇微勾扯,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他家的孩,别人不了解,他还能不了解吗?
擦个碘酒都怕疼的孩子, 哪来的胆量骑摩托。
还那么犟。
摔倒了觉得丢脸,既不让人背, 还不让人帮着擦药。
他在想什么,任意自然是全无察觉,只是道:“不过,话又起来……你隔壁内妹妹应该也上大学了吧?”
闻及此,那目光在男人一双凤眸中便无声地下沉了一寸。只是脸色未改, 他亦只轻启唇,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
而任意仍无察觉他的变化,顺着那话又问了下去,“……去了哪个大学,你知道不?”
唇间吐出袅袅青烟,陆知行修长的指摘了那支烟,任红光在烟尾不住明灭。
问是问了的。
只是她的回答……
默然而无声地,他挑了挑眉。
——去了一个大学。
她就是这么回的他。
陆知行,“……”
然而又是好笑。
他当然知道,这孩不是故意在回避自己,只是一如既往的擅长聊天而已。
毕竟她这高中三年都很忙,偶尔回他消息的几次,她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去学习的路上。
眉梢挑了挑,陆知行唇角微勾:可能是考的不如预期,才不愿意跟他透底。
微信问不出来,没关系。
下次再回鹿门,直接上门就是了。
-
酒店外,机动车道。
到路口红灯刚好起跳,车缓缓地停下。方葭霜坐在后座,想到了什么,又主动地搭讪,“不过啊,谣谣。”
“嗯。”
方葭霜脑袋往前探,“你来番阳,……知道吗?”
童谣,“……”
半秒,童谣否认,“……不知道。”
方葭霜哦了一声,以防万一,又更精细准确地问了一遍,“你的意思是他不知道,还是你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他不知道,”利落地应,顿了顿,童谣补充:“不过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方葭霜,“……”
好绕。
果然不能跟学霸比拼逻辑。
绿灯亮,童谣发动了车疾驰而去。
思绪却仍停留在刚刚的话题。
其实高考过后月余,到录取阶段的时候,那个人是问过她大学的事情的。
大概是。
彼时微信上,他问她,“去了哪个大学?”
她其实不想回。
然而那时她已经高中毕业,成绩下降没收手机再也不能成为托词——她不得不回。
于是她回:“去了一个大学。”
……
她来番阳,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
方葭霜统共就来了一天,走马观花式把番阳市的名胜景点去了个七七八八,而后便回了家。
童谣所在的迎新典礼专门趁十一黄金周做准备工作,只是主持人头两天各自准备各自的台本即可,到后面彩排的时候才碰头,开始正式对台本。
于是从三十号晚开始,童谣一共有两个整天的时间去记台本。
9月30日晚,九点,童谣翻开台本。
开台本:“马冬梅。”
童谣默默记:“马冬梅。”
关上台本:“马冬梅。”
记住一页。
开台本:“孙红雷。”
童谣默默记:“孙红雷。”
关上台本:“孙红雷。”
又记住一页。
……
9月30日晚,九点十五,童谣阖上台本。
记完了。
就这样,原本应该分解到两天的任务,不到一个晚上就提前完成了。
不必纠结台本的事情,接下来的两天里,童谣便往返于宿舍、食堂与图书馆之间。十一七天长假,学生多半都回了家,少数没回家的也多是呼朋唤友地出去玩了。偌大的校园里鲜见人烟,图书馆也是成排成排的空座。
在宿舍,宿舍只有她一个人,安静;
去食堂去图书馆,虽然不止她一个人,但人也不多,也安静。
童谣觉得很好。
只是2号的当天,童谣带着笔记本去图书馆,她去的时候才七点不到——图书馆刚开馆,一整排的座位都是空的。
都是空座,坐在那里没什么区别,她便就近坐下了。
坐下约一时左右,附近书架才有人走动的声音——那脚步声初时是均匀的,到她身边却是一停,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随其后地响起。
那人坐在了她对面。
童谣下意识往对面看了一眼:是个男生,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的眼镜。
男生原本双目就盯在她的脸上,此刻见她亦朝自己这边看过来,不禁略带不自然地一笑,“你……”
她却已经低了头,听耳机里传来的英音单词,提笔写,“arteriosclerosis,动脉硬化。”
男生,“……”
到中午十二点,童谣拎包走人,男生又随之站起来,“你……”
然而她步伐极快,行动如风。他一个字刚出口,却见那容色美丽却极冷清的年轻女孩早已走到了出口,留在眼中的唯有纤细一道背影。
男生,“……”
没有犹豫,男生连假模假样摊在桌上的专业课书都来不及收,紧赶慢赶终于是赶在电梯关上前赶到。眼见着就剩那一道缝了,男生忙用手臂一拦。
见那门关了又开,童谣抬眸,有些疑惑。她只当是对方也要下楼,便往身后略微避了避。
然而男生只是把手臂挡在那里,因为跑得急,他胸口还有几分起伏不定。一边看着童谣,他一边动了动嘴唇,“同学,同学……”
大概是到底觉得尴尬,他着,声音也跟着了下去:“……能加个微信吗?”
看了看他,童谣从背包里拿出手机,一边道:“你看下我的微信。”
“……”男生闻言,喜悦便难以掩饰地上了脸:很显然,他与她对座一上午,只觉得她待学习极认真,待人也极高冷,因而便没料到后续搭讪会是这么的顺利。
眼见童谣解锁了手机,亮着屏幕朝他的方向,男生便依言望了过去——
下一刻,喜色就在脸上僵了个彻底。
昵称:谈恋爱不如学习
男生,“……”
从手机屏幕前抬起眼,对着童谣,男生磕磕巴巴地道:“谈,谈恋爱不如学习?”
童谣点头,对此表示肯定。
是的,谈恋爱当然不如学习。
恋爱能让人开心,但是学习也能。
恋爱会让人伤心,但是学习不会。
两相对比:一个是有利有弊,一个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所以,综上,谈恋爱不如学习。
-
十一第三天,迎新典礼开始一轮彩排。
包括童谣在内的三组人对过了台本,因为是第一天,难免有些磕磕绊绊的,不是抢词就是忘词。但虽然不太平顺,六人还是把整个流程过了一遍。
上午过了一遍,下午再过一遍的时候就顺了不少。
第二遍结束,时间已近五点半。对完台本,童谣身旁的几人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然而前脚刚结束,后脚就接到了学生会去应酬赞助商的电话:“晚上在芙蓉阁吃饭,我们先过去,你们赶紧收拾收拾也过去。”
单听语气情况显然:这不是邀请,而是命令。
电话是外放,甫一挂断,叫言欢的女主持一听就不乐意了,愤愤的不平,“好大的口气!就是要吃饭,她就不能提前一声?我跟我男朋友吃饭的餐厅都订好了,现在又要取消……他知道那家餐厅有多难订吗?”
“好啦言欢,谁不是这么想的呢。”另一个叫王舒窈的女主持过来调停,一边道:“几句就行了,多了万一被传到人家耳朵里就不好了。”
电话的女生是学生会外联部部长,二字姓名,姓商名素,比童谣她们要高两届,手上人脉资源也很丰富。
“而且我听……”劝完了言欢,王舒窈又沉吟着道:“商素这次拉到的赞助商挺有来头的。”
“哪里就是她拉到的了,”言欢轻嗤:“还不是她吊着她那些计科的傻学长们,一个二个跟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上赶着给她找赞助呢。”
王舒窈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那也是人家的本事。”
言欢轻哼了声,显不认可,却也不再多言什么。
毕竟团队活动,又事涉群体利益——不参与便约等于不合群。
言欢有男朋友电驴接送,王舒窈便跟着童谣一道。
乍一看那重型摩托,王舒窈也是隐隐惊讶,“一般都是女主坐男主的车后座……没想到我第一次坐人摩托,居然是坐你的后座,童谣。”
童谣,“……”
-
晚六时余,芙蓉阁正门。
暮色四合,天还未彻底地暗透。天如穹庐笼罩四野,黑夜尚未降临,高而阔的天际却已有繁星在徐徐地升起。
下车,一只脚初初落地,手正要摘头盔,猝然一道轰鸣便落在了耳脉。
闻声,童谣微怔,而后抬眸。
便见那一朵烟火升腾在微暗天空,怦怦然地绽放——映在眼眸是璀璨流光。
王舒窈听闻声响也瞧了瞧天空,又转向童谣,笑道:“今天晚上明珠广场好像有烟火晚会,是庆祝国庆的。这应该就是那边放的。”王舒窈很温文地道:“正好芙蓉阁离明珠广场近,可以看到。”
而后便进了芙蓉阁,餐厅内格局很大,一楼是大厅。二三楼都是包厢,大厅和包厢尽数设计成了船舱的造型,古色古香。
大厅中央搭了台子,烟蒙雾绕的氛围朦胧。有身着汉服模样的工作人员在轻歌曼舞,唱的不是平常的流行歌曲,而是诗词一类,手中团扇轻摆,汉服女子一边款款地唱,“秋风清,秋月明……”
音调袅袅。
一边走,王舒窈一边往旁边瞟了眼,饶有兴致地道:“老板倒是挺有雅兴的,就是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歌。”
“《秋风词》,”童谣道:“据传是李白写的。”
“哦?”王舒窈奇道:“是李白写的?”
童谣,“据传。”
王舒窈,“……”好严谨啊。
一行人到了包厢,推门,见学生会的几人正立在阔大窗棂的一侧,亦围成半个圈儿地与中央的男人攀谈。而芙蓉阁端的是古色古香的风格,是而连投下的灯皆是暖色调的昏暗。
那灯影幢幢勾勒男人挺拔的侧影,短发下是温润英俊的一张脸,下颌线条分明,眉目微垂而收敛,淡色衬衫深色西裤,对比如一道直线般的清晰。
楼台背景烟火盛放,而他身材颀长扶栏而立,身形挺拔如玉,只淡色衣角在晚风翩跹。
隐隐晦晦,隐隐约约。
他低着眉目,原本也若是似听非听。只在她来的此刻,便忽而偏转了下颌。
重重烟火,而他回眸。
什么都没做,他只是站在原地。
瞧着她,静静。
咔,一声。
是早春第一片湖泊挣破了长久的冰封。
而暗潮在其下涌动。
他却什么都没,
只瞧着她,静静。
山呼或者海啸,欢呼或者吵闹。
在这一刻皆归于安静。
只那一眼——
也像是他的眸对她读着无声的紧箍咒。
只那一眼,便将她脚步堪堪地定住在了原地。
楼下那轻轻慢慢的歌声却仍如烟如雾般地在耳边盘旋着,是据传李白作的《秋风词》。那歌词言婉而情深,从声带舒缓而绵软地唱出,音调与字符若调皮精灵,在舌尖着旋,是不出的缱绻与缠绵。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
到最后一句,是女声益发吴侬软语的合唱,
“相思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刻难为情。”
脚步被定在原地,她看着他。
也像是身置在透明而空气抽离的真空里,这一刻,除了他与她之外,再也没有旁的物旁的人存在。
那灯暗影幢幢,那声余音袅袅。
萦绕在高大宽阔的梁木间——
也,在她心头不住地缠绵。
是女声娓娓地,在唱。
“相思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刻难为情。”
作者有话要: 陆哥的三大错觉:
1.他家的孩,别人不了解,他还能不了解吗?【×】
2.他当然知道,这孩不是故意在回避自己。【×】
3.可能是考的不如预期,才不愿意跟他透底。【×】
-
那段诗摘自《秋风词》,据传是李白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