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投影的灯光四散成圆斑, 包厢内玩团体游戏氛围正酣, 欢声笑语成片。
言欢却只侧目看着, 表情堪比自己抽到大冒险的凝重。
王舒窈脸色倒是未变, 却也与言欢一样看着同一方向。
然而话音落下, 半晌,却是毫无动静。
童谣的眸仍然垂落在手机的屏。
言欢一急, 伸手帮她按下了通话,又道:“我帮你了, 不客气!”
王舒窈,“……”人家了要你帮吗?
虽然也想看看走向, 但王舒窈没言欢这么投入。
毕竟是事故还是故事, 那都是人家的事情。
当事人若不乐意, 吃瓜路就是再真情实感,也只能是一厢情愿。
“嘟——嘟——”
其实接通,不过是短短的半秒。
未开外放,甚至于那通话的提示音也是纤细的,像悬在梁上的游丝蛛线, 扬在风里轻飘飘的,在光风下透明而细不可觉——也宛如是, 轻轻的这么一拉扯,或者是风再稍大一些,那一线的轻丝就要被断了。
然而也只在那半秒,便见那原本木着一张脸的女孩如反应过来了般的,伸手快而精准地按掉了电话。
言欢又。
她又按。
言欢再。
她再按。
……
如是重复若干次。
再一次被按断电话, 言欢不免不服,看向童谣:“你不是抽到要了吗!为什么不给他!”
王舒窈,“……”
童谣转向她,睁着眸,“我是……想要给他。”
言欢理直气壮,“那就啊!”
她垂眸,声音下去,“……我不能。”
言欢,“……”
若是想做就能做,能想就能为,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然而在绝大多数场合,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是能做才想做,能为才能想。
虽然无奈,但也现实。
毕竟,如果我能,又何须去想;
如果我不能……那又何必去想?
一个是不须。
一个是不必。
二者交织,便构成了绝大多数人在绝大多数场合面临的绝大多数情状。
言欢还要什么,却被王舒窈轻轻按住了手,“言欢,”她出腔寡淡,但劝阻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算了吧。”
虽然不太情愿,言欢到底也清楚自己所作所为已经越界,于是只讪讪的收了手。
然而。
就在下一秒。
那被按断了数次的,原本正安静不言的手机,忽然而无防备地在膝上震动了起来。
屏幕上来电显示是人名。
三个字,手机字体里是端正的簪花楷。
陆,知,行。
戏剧性的反转。
童谣只垂着眼眸看着。
只是看着,却像是什么都看不懂一般的。
像失去光明的眼睛,徒然地对着书页上一行一行的文字。
也像是不拥有听力的耳朵,暴露在歌曲的旋律里,却无法倾听。
她只是看着屏幕。
与在屏幕上不断跳动和闪烁的名字。
……陆知行。
——那是谁?
有些模糊与漫漶的,而时光裹挟着回忆若大浪卷沙般蜂拥而至。
影影幢幢的,也隐隐约约的。
她便蓦然地想起,第一次时,在那楼道里,在那幽深而半明半暗的光线里。
他站在她身前,而她躲在母亲身后。
偷偷量。
便见身形高大颀长的男人俊逸的眉目微微收敛。
也仿佛是一只白鸟。
在那晦暗不明的光线里,历经了良久的飞行,
而后缓缓地,缓缓地收拢了一双纯白的羽翼。
那是她第一次见陆知行。
缓慢地——也是不自觉地,她的手捂在了她的心口。
透不过气。
无法喘息。
在此刻,她有些忘记他的名字。
却怎么也忘不了他的样子。
那个人……
长的就是一副让她伤心的样子。
只在她怔忡的这时间,震动却已经过去了几十秒。
通话被自动地挂断。
却又在下一时,重新地,再一次地,震动起来。
对着那来电显示,童谣没有动。
言欢在旁边,感到心急如焚,只是先例在前,她只能着急着缄默。
“接电话吧,童谣。”冷不丁地,却是王舒窈的声音平淡地响起,她语调平静,莫名能让人感到镇定。一边着,王舒窈一边把手机往童谣眼前递了递,声音柔和几分对着她道:“没关系的。”
王舒窈:“只是你不能给他电话,他给你的话,你可以接的,不要紧。”
言欢,“……”
其实是诡辩的逻辑。
然而酒精和逻辑历来不相容,喝醉也形同是对逻辑思维的间接放弃。
童谣点了点头,伸手去按下。也因是手滑,她再按下接听后又滑到了外放键上去。
言欢和王舒窈不觉都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是一道男声清淡地响起,“谣谣?”
那音量不大,却极沉磁,出腔也如萦绕在耳鬓,情人间的低喃细语般的亲密。
微垂着眉眼,童谣应了一声,“……嗯。”
此时另一群人正在玩你画我猜的团队游戏,其中一队赢而欢呼骤响,童谣所在的位置是不加掩饰的吵闹。只听闻着那动静,陆知行的声音便沉了沉,“你在哪里?”
童谣又嗯了一声。
却忽然地,她转过眸看王舒窈和言欢,指了指手机,略微茫然地问:“……他谁?”
言欢,“……”
王舒窈,“……”
刚才那么纠结要不要电话的男人……转头来就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了。
秀儿,是你吗。
王舒窈无奈,朗声道:“陆总,晚上我们出来玩,童谣醉了好像不是太清醒,能麻烦您来接一下她吗?”
不待对方回答,王舒窈已经精准地报出了地址,“铜雀区江南路117号新安里吧,包厢是217。”
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陆知行淡声地应下,“我现在就过去。”顿了顿,那男声平稳地嘱咐:“看好她。”
“好,”王舒窈道:“您来之前,我们会一直看好童谣的。”
没有应答,对方直接挂断了电话。
王舒窈便抬起眸来,童谣那一侧仍是怔怔的——一脸兴奋的却另有其人。
“王舒窈王舒窈,”言欢兴奋道:“是不是要从事故变成故事了。”
王舒窈,“……”
这一桩事了,二人便都卸下一桩任务般的。等待的时刻无聊,言欢提议游戏,王舒窈也答应了。
一局结束,言欢抬首,忿忿道:“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这人真是个怪物,送人头的怪物。”
王舒窈,“……”
王舒窈忽然正色,“言欢。”
言欢,“嗯?”
“童谣人呢?”
“她不是在这里吗……”言欢下意识地往身旁看,然后定住,后知后觉的:“我靠,童谣人呢?”
“……”
包厢外。
走廊光线影绰,若野兽的齿合包裹了每一个空间。
无人走动,便益发衬得那唯一的脚步声稳健,不疾不徐,却也极其有力。
随着那脚步声一道映入眼帘的,是身躯高大而挺拔的男人。深色西装与同色调的西裤,全身上下是同一色。那纯黑深色原本易显得沉闷而不透风,穿在他身上,却也如暗夜披落般的融二为一,莫可言状的和谐。
自木质楼梯拾级而上,随着胡桃纯色的软毯一径地铺陈,他步伐也如落入软绵质感,寂寂无声。
隐现在那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短发下露出一张轮廓鲜明的,俊逸的脸。
大抵是身置在那偏晦暗的光线之中,又着比光线更暗几分的衣料,也只显露他周身气质出尘俊逸之余,多了几分上位者低调的矜贵。
一路走来,陆知行目光亦不偏不倚,不曾斜视。
只是幽深瞳仁微敛——当触及将自己身体窝藏在角落里的女孩时。
没有犹豫,他朝她快步而笔直地走去。
“童……”另一侧,包厢门口,视线甫一触及廊道角落,言欢才要出言,便被王舒窈捂住了嘴巴。
偏头向王舒窈,言欢眨了眨眼,不解。
王舒窈眼风一斜,并不言语,手亦不曾松开,只单用眼神去示意。
言欢侧首去瞧——
终于见下一刻,已有容貌英俊而熟悉的男人大步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回眸,言欢冲王舒窈点了点头。
王舒窈这才松手。
言欢招招手示意她靠近,声而又万分了然地道:“现在……咱们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王舒窈,“……”
二人又回到217。
不过十点多十一点钟,对于习惯修仙的当代大学生而言,夜生活才算是刚刚冒了一个头。包厢内氛围仍嗨着,有人瞥见童谣长久未归,于是问言欢与王舒窈,“童谣人呢?”
王舒窈,“有事去了。”
那人又顺口问了句,“什么事?”
言欢自然而然地接,“故事。”
王舒窈,“……”
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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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包厢外,仍是走廊角落。
包厢里一群人氛围热闹犹不觉得,出包厢到廊道才觉得,夜是冷的。
十一刚过,十月不过也才过了一周的时间。节令的变化如微不可查,细细探来,原也是有迹可循的。
白昼仍炎热如夏日,大学里学生的穿着扮也多是短T短裤短裙,仍与炎夏时无异。只是到了夜间,温度却陡然地降了下来。
体感明显,蹲在墙角的女孩缩了缩肩膀,像是试图要把自己往更深的地方缩去。
像是寄居蟹缩回壳里那般的——想要往更深的地方缩去。
衣衫单薄。
当一个人俯视着另一个人时,被看的那一方——她的脆弱也便无知无觉又尽数地暴露了出去。
她的寒冷倒映陆知行眼底,在此时亦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