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余情未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盯得久了, 却也有种崩坏的陌生感。
仔仔细细地盯在那屏幕上数秒, 童谣转过脸, 把脸颊深深地埋进软绵的枕头里。
她对他……余情未了吗。
她不知道。
再认真地想了几遍, 结果也还是一个样。
可以轻易地解出多少道的数学大题,可以轻易地记下多少个的高级英语词汇——但在他这里, 她却总是屡屡地,屡屡地碰壁。
从以前到现在, 对她而言,他始终是最难解的那一道难题。
闭了闭眸, 她想起答应他的事情, 深呼吸。她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我到了。”
三个字,言简意赅的。
没两秒,几乎是刚发送完而后退出——手机紧接着就震动了一下。
拿起手机,他发过来的是一条语音。
绿色进度条,五秒。
指尖颤了颤, 点开。
“——知道了。”那头的男声徐徐的,带着一贯的悠然吐息, 也像是情人间的喁喁私语,低低喃喃地,他嘱咐她:“早点睡。晚安,谣谣。”
二字入耳,她微微地怔了下。
然后平静而无其事般地回复他:“晚安。”
晚安, 晚安。
对于互道晚安的两个人而言,今晚却注定难安。
雨已经停歇,窗户拉开了一道的缝隙,旁逸斜出的风撩动窗帘扬起微微。
今夜无月,城市的灯火过窗入室,落在陆知行俊逸而微敛的眉眼。
有惊无险,雨中的事故却如电影重映般慢镜头地浮现。
夜没有出口,雨若密集珠帘般的瓢泼而落,另一侧行车道大货车车头灯明亮,是偏黄的朦胧。
直至那一刻,不偏不倚地,朝他的方向而来。
当时间聚焦在某一秒,也像是昆虫初初被松脂凝固定型的那一秒。
流动变得缓慢,极缓慢地。
室内灯已经关全,寡淡光线下,男人的视线变得漆黑。
那一刻,缓慢而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的,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而是女孩冷淡而自带倔强的样子。
-
总是在想,总是想不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童谣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边入了梦。
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像是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雕花的大门宽敞,门前有无数的人正在列队等候,男女老少皆有。
她也在长队的其中……在最末端的位置。
队伍的最前,是军装齐备的士兵在叫号,“78号!”
便有男人领着一家老上前,拿着手中的号码牌,一脸激动,“是我是我……我就是78号!”
叫号的士兵回头,冲身后另两名的士兵点头示意,于是另两名士兵上前,用扫描仪仔细扫描过78号及其家人后,散开在路的一侧,示意他们可以上前。
那男人便领着家里人欢天喜地地跑上台阶去了。
循着那动静望过去,童谣见那大门吱呀一声,如沉疴在身的老人般的,沉重而又疲惫地开。而明亮光线若潮水骤然涌入视野,被光填满的空间与角落明晃晃的——然尚未看清大致形貌,又是吱呀一声,在78号进入后,门被迅疾地关上了。
而后是良久的静默。
在童谣前排队的是一个女人,大约是等待无聊,她便很主动地找童谣攀谈起来,“妹妹,你领取爱的号码牌没有啊?”
“……”童谣不解:“‘爱的号码牌’?”
那女人见状便挥了挥自己手中的数字牌——那也是刚才78号男人挥舞的牌子,一边颇为讶异地道:“想来见陆知行,你就要先去领爱的号码牌啊!”
童谣,“……”
那女人见她不语,以为她是还没明白,于是附加着道:“现在陆知行今非昔比了,已经富可敌马云了。你以为他还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人啊——现在你想见陆知行,不领爱的号码牌是不行的!”
……
惊醒。
童谣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拿起手机看了眼:六点二十。
比往常周六日起床的时间早了二十分钟。
不过,她不是因为要去医院照顾他才早了这二十分钟……她只是因为做了噩梦。
起床洗漱,洗漱完,其他室友有的才起床,有的人还没清醒。刚起床那个也惯性看了眼时间,又低头看了眼正换鞋准备出门的童谣,嗓音几分瓮声瓮气,“童谣……这么早就去图书馆啊?”
童谣换好鞋,站直身,否认了,“今天不去图书馆,我有别的事情。”
“哦哦……”那个室友原本也是随口一问,至此便随口应下来:“那要我们帮你占座吗?”
这问话背后有其背景:周六日图书馆一座难求,早上不把座位占好,基本到十点多座位就被占全了,之后便很难再找到空座。
且番大学风很好,十个占座的少也有八个人是在座的——鲜少有占完座却不用这种浪费公共资源的现象。
是而室友才有这一问。
童谣本已经走到了门边上,闻言驻足,半秒,她轻声地开口:“不用了,谢谢你,裴雯。”
门被开又关上。那之后名叫裴雯的室友慢慢回神,半在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不……不要?”
另两个女孩还都没起床,其中一人却也惊讶地道:“天啊我听到了什么……”
另一人幽幽地附和,“童谣居然她不去图书馆……”
裴雯下意识地接,“她她有别的事情……”
床上相对的两双眼睛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道:“在她这里……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比学习更,重,要,吗!”
众人,“……”
毕竟是,谈恋爱不如学习的人。
-
番阳市中心医院。
起初童谣吃过了早饭,本来想顺便从食堂带一点东西过去,转念想从学校到医院有近半个时的路——于是最后就没带,只是在到中心医院之后才在医院旁边买了点汤汤水水。
到病房口,童谣一手提着早点,另一手预备敲门。然而那手才刚落在门板,门便往病房内略动了动。
视线下落:那门是虚掩着的。
童谣伸手推开,“知行哥,”
一句话只了一半,当她的眼帘掀起,微熹的光中,猝然而无防备着入目的,便是男人完全赤着的上半身。
一览无余在此刻的,是他精壮有力的身材。
斜方肌和肩颈肌呈流线型,显得精瘦而有力,一只手正在拿柜上的衬衣,而臂上肌肉便随着动作变得些微绷紧。
从肩,颈,到胸,腹,肤色整体偏白皙,却无一分一寸的赘肉。
因为是侧坐,朦胧光影里只能瞧见他腹肌隐约,人鱼线却明晰,自他结实的腰侧不断地蜿蜒下去……到完全未知的地带。
只瞧了一眼,童谣迅速背过身去。
脸红心跳。
一时间脑内只一个念头在不断循环重播:
身材真好……
他穿衣服时的样子她见得多了……休闲的放松的正式的落拓的,都有。早前是休闲居多,现今则要么正式要么半正式。
但他不穿衣服的样子,她的确是第一次见。
也同样,他穿衣服时很好看,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
但他不穿衣服也这么好看……
这件事情,她还是第一次知道。
换衣服时被人闯入,陆知行动作顿了下,继而慢慢扬声,“谣谣?”
“……嗯。”
他开腔,声线是低低徐徐的,却隐约如有笑意沉潜:“你怎么来了?”
童谣正想回答,想起他是没穿衣服跟她共处一室,脸热地提醒,“知行哥,你先把衣服穿好……再跟我话。”
陆知行,“……”
窸窣一阵响动,清淡的声音撂下:“好了。”
童谣抿了抿唇,转身,却不是回答他的问题,也并不看他的脸,“你怎么换衣服也不关门……”
“本来门是关的,”陆知行眯了眯眸:“中间护士过来了一次,再出去就没关门。”
她哦了一声。
心里却慢慢的浮想联翩起来。
中间护士过来了一次……
那他是在护士来之前换的衣服还是在护士走之后换的衣服。
如果是来之前,他换衣服的样子,他赤.裸的上半身……也都被护士亲眼目睹了吗。
陆知行只唇微掀,像是要话,抬手咳了两声,而后似解释而非解释,“护士走之后我才换的衣服,换到一半你就来了。”
童谣,“……”
而后童谣才答他先前的问话,“是任意哥和萱姐,他们这两天都有事……所以我就过来了。”
而后低眸,她视线落在手上提着的早饭,自然地转移话题:“知行哥,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
“……”
“住院部的食堂可以送到病房。”陆知行轻描淡写地解释着,又勾了勾唇,问她:“你呢?”
握在塑料袋上的手紧了紧,童谣低着眼眸:“我还没吃。”她给他看她提着的东西,解释:“……我准备带过来吃的。”
“嗯,”陆知行一双的凤眸里隐约有笑意聚集:“我知道不是给我买的。”
“当然不是了。”
“……”
抿了抿唇,她心里其实有些后悔。
然而话已经出了口,这时候再不吃反而显得奇怪。
有时候,谎也像是贪吃蛇的游戏一般。
一个谎言的身后,总是尾随着另一个谎言。
谎言追随谎言,谎言也吞食谎言——然而再如何吞食,谎言也始终只是谎言。
陆知行只偏首去瞧她:浸润在时微淡的光线里,女孩微侧着脸,两鬓的发柔软垂落,荷瓣般地收拢了一张脸,下颌弧度柔美。
可爱。
此时对着手里那碗豆腐脑,她眉却微颦着,表情纠结。
可爱。
他唇角徐徐地上勾。
东西明明就是带给他的,不用她承认,他也知道。
那副强词夺理的样子……
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