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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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辞。”容璟完后, 便再次起身准备离开车厢。

    却在这时, 衣摆忽然被扯了一下, 他转过身, 看到握着罗缨的闻人琮拉住了他的衣摆。闻人琮的肩膀有些单薄, 他手臂纤细,拉住他时却仿佛用了最大的力气:“如果……如果我交出《邳经三山录》……可否救下祝姑娘。”

    那一瞬间,容璟的眼神明显眯了一下, 但他只是风轻云淡的坐了下来,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有很多事情是无法保证的, 但我会竭尽全力一试。若不成,我也愿拿命去换。”

    “好。”闻人琮终于定下心来,“请公子给我笔墨, 我将存放《邳经三山录》的地址写下来。”

    容璟命人取了笔墨来,闻人琮只在纸上画了一幅画,还在画的右上角,提了一句诗: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思君即幽房, 侍寝执衣巾。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我既媚君姿, 君亦悦我颜。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邳经三山录》, 我放在了狄府里。”闻人琮将画递给了容璟,画中正是狄府一景,景色中,似乎可以看到一座屋殿, 像是书房。

    他罢,又恭敬的抬手将罗缨还给容璟:“若公子救出祝姑娘,还请您将此罗缨交还她。”

    “好。”容璟收了画纸,脸上漾开淡淡笑容,“我定竭尽全力。”

    他下了马车,商队正好整顿完毕。队长上前来向容璟拜别:“庄主,东西已经全部清点齐了。”

    容璟颔首:“嗯,那便出发吧。”

    “是。”

    商队渐渐动了起来,此时太阳已经落到了城墙上,天空映出一片火红的晚霞,就好像一片血下的战场。

    ……

    容璟离开道场之后,并没有返回酒楼喜宴现场,他拐道去了另一个地方,就是当时与闻人凯在玉府外相见的树下。

    闻人凯已在哪里等候多时,见到他前来,眼神微微眯起。

    容璟穿着一身红色喜服,天边晚霞洒落在他的身上,仿佛覆了一层薄薄红纱,正如那首红梅诗所写一般,故作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

    “傅公子(化名)新婚燕尔还能出来,真是不易。”闻人凯淡淡开口。

    容璟笑了一下:“既与君有约,我便不会食言。君想要的人,就在我今日送出城的商队里,商队朝着西城城门出,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闻人凯眼睛微微一睁,他朝着边上躲在暗处的护卫使了一个眼色,那护卫立刻消失,朝着西门赶去。

    树下,便只剩下他与容璟二人。

    容璟挽起嘴角:“世子殿下不亲自前去?不怕下属没办好差事儿,让人给跑了吗?”

    “你到底是何人……”

    那日在树下,他也是这样与自己对立而站,他告知他会将闻人琮亲自送到自己的手里,闻人凯虽不全信,但既然是没有任何条件的交易,便还是同意了。

    在他离开后,闻人凯立刻派了人调查他的背景,却发现无论怎么调查,都好像被一张巨网阻隔。唯一能查出的,就是他的商贾身份,以及遍布各地的产业:酒楼、酒庄,甚至还有其他分支产业,布匹、茶叶等。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商人,又如何知道真正的邳帝闻人琮还活着,甚至还知道他的下落,更有甚者,还能拥有手段将人奉上。

    容璟迎风而立,脸上只淡淡扬起一笑:“对世子而言,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他长袖一扬,红衣在空中漫开缕缕光晕:“我要回去成亲了,世子请自便吧。”

    闻人凯眯着眼,并未阻止。

    他看着那人的身影落入巷街中,遍地晚霞之光,仿佛铺开了一条血路,而血路的尽头,就是那穿着喜服之人。

    ***

    容璟返回醉霄楼时,便有下人来报:“公子,祝姑娘她……她从房中逃走了。”

    容璟眼眸微微暗了下来,他负手走到刚才的厢房中,看到桌边放着的一块喜帕,还有空空的床榻上散落一地的红枣花生……新娘已经不在。

    “狄府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回公子,我们根据所绘之画找到了那间书房,但并未发现《邳经三山录》的下落。会不会是宜都王的人已经搜查过,将书带走了?”

    “不会。”如果宜都王已经找到了《邳经三山录》,就不会再派人去搜查狄府了。

    容璟修长的玉指缓缓握紧了掌心的罗缨:“她此刻在什么地方?”

    “我们的人已经跟上了祝姑娘,祝姑娘此番已赶去了东门。”

    东门,正是商队出城的位置。

    容璟忽然侧身穿过其中一名护卫的身边,他长袖刷的一拂,手中已握住了那名护卫腰间的佩剑。护卫一怔,完全来不及反应,就看见公子一跃从楼上跳下,朝着东门方向追了出去。

    门内的众人全部怔住,面面相觑。

    世人都以为举世无双的庆国太子只是一个柔弱公子,却不知他的武功造诣在远众人之上。

    狄瑶赶到东门时,运送出城的商队已经被守城的士兵拦了下来,商队中所有人都被士兵赶下了车,挤在一起被他们一一核实身份。在那群人中,她看到了闻人琮,他瘦弱的身躯挤在那些人中,面色苍白无措。

    “阿琮!”狄瑶就要冲上前去,却忽然感觉到身上的力量一下子被抽空。

    她整个人往前重重摔去,跌倒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她身上……竟然一点力量都使不出来了……狄瑶竭尽全力想要挣扎起身,但四肢已经无法受自己控制,她想要挪动,但就像身骨被排山倒海的力量压制住,动弹不得。

    此时,有一双鞋缓缓出现在她面前。她挣扎着仰起头,看到鞋子的主人,是容璟。

    他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帮帮我……”狄瑶虚弱的抓住了他的衣摆,向他求救,“阿琮……在那里……帮我……救他……”

    容璟却是无动于衷,他看着匍匐在地上的狄瑶,浑身泥泞、狼狈不堪。而他,高高在上,立在晚霞的光晕之下。

    狄瑶还在央求着,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微微勾起的一笑,但这笑容仿佛很远,远到如同被白雾缭绕的群山,远到明明近若毫厘,却差以千里……

    “瑶瑶。”

    容璟微笑着,他没有弯下腰,也没有搀扶她,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邳国已经天翻地覆了,你救不了他。”

    她一僵,难以置信的仰着头,她感受到了眼前这人身上散发出的淡漠,冰冷而刺骨。

    忽然有什么片段在脑海一闪而过。

    ——夫人,今日是你我成婚之日,这桌上的合卺酒,还未饮。

    ——夫人饮下,我且告诉你。

    是那杯合卺酒!

    容璟在合卺酒里放了药,让她失去了力量!

    “即便闻人琮能活着离开广安,瑶瑶觉得他接下来的一生还能过得幸福吗?”容璟冰冷且修长的手指抚上了狄瑶的脸,然后轻轻转向了东门方向。

    此时闻人凯已经率兵前来,她眼睁睁看着他们将闻人琮从人群中拉了出来,拷上了锁链。

    “此人乃窃贼,盗取了宫中财物!来人,将他带走!”

    周围一群人围观着,窃窃私语着,他们都不知道这个瘦弱的少年就是从前支撑着整个邳国的帝君。他们以为他真的只是个盗取财物的宫人。

    闻人琮被士兵狠狠拖拽到地上,四肢手臂都被擦出血痕,一路拖拽着送上了囚车。

    “阿琮!阿琮!!!”狄瑶痛苦地嘶喊着,但她太虚弱了,声音轻地只有身边站立的容璟才能听到。

    容璟就那样淡漠优雅的看着她,握着她脸颊的指腹一点一点收紧:“瑶瑶你看,其实你并没有强大到能够守住你想要守住的东西。你站在云端之下,云离你很近,但实际上却隔了数万里,你展开的羽翼所能挡住的只有你的视线,而不是整片天空,你救不了他,救不了邳国,救不了任何人。”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却如冰川之刀,寒冷的,残酷的。

    狄瑶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冻结凝固,耳边熙攘吵杂的人群喧嚣之声在这一刻骤然消逝,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在脑海如惊涛巨浪一般席卷、炸开!

    「阿瑶!你答应过我!我若放弃庆国皇子的身份……你便放弃邳国将军的身份……你我青庐饮合卺,阡陌定昏……你都忘记了吗?!」

    「容璟。邳国有难,我必须回去相助。你我的身份,在这苍天之下,是永远无法摆脱的。」

    那是一个下雨天,在青江河边,波涛汹涌的江水隔开了庆国和邳国的边界。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青衫男子,他浑身湿透,也像她现在这样跪倒在地上,用尽全力抓着她的衣摆。他的声音沙哑,撕心裂肺:「不是无法摆脱,是你不想摆脱!你要回去救你的皇帝,救那个闻人琮!阿瑶,你觉得凭你一个人能护他多久,你难道要护他一辈子吗?你要为了他,舍弃你自己的生活,舍弃你自己的一切吗?」

    「阿瑶,阿瑶……」

    「求求你,求求你……别丢下我……别弃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