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死网破
狄瑶仿佛陷入了一个深渊。
周围都是一片漆黑, 一望无尽, 深邃黑暗。她想伸出手, 却拉不住任何东西, 想呼喊, 声音却被堵在喉咙里……她能听到一个声音,悬在上空,滴答, 滴答,像鲜血滴落, 又如同当年彼岸湖里流淌下来的水。
——阿瑶……不,不要……我不要喝,我不要喝……
——求求你……我不想忘记你……
但是回应那个声音的, 是不断灌入喉咙的吞咽声,还有凄惨的哭喊声。
她终于回想起来,那从前被她遗忘封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那个她无论如何摆脱,都无法摆脱的人。
没有人想要忘记自己生命中最挚爱之人, 只是有的人身上所背负的,比爱情、亲情重要的多的东西。她并不只代表她个人, 还代表着身后的千千万万邳国百姓。她身上所流的每一滴血, 支撑的每一寸骨,都要为护卫他们而战。
曾经她是有过一个放弃一切,跟随着容璟去天涯海角的念头。与心爱之人相守相依,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炊烟、饭香,还能有几个膝下环绕的孩儿。
但是她不能……她是狄家儿女,世代守护着邳国帝君,邳国百姓!
然而,过去终将与现在重叠,当初是她残忍的遗忘了容璟,无论他如何哀求、挣扎,她都铁石心肠……而现在,她也同样的哀求着,挣扎着,而他,只是那么冷冷的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眼中的希望一点一点消逝。
最终闻人琮被拖上了囚车带走,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从前温润如玉的公子,以一种更决绝,更残酷的手段报复了她,报复了所有她在乎、她想守护的东西。
狄瑶面如死灰,她被容璟带回了醉霄楼,浑身无力的靠在挂满红帐的厢房内。窗外是已入夜的广安城,刚才街上发生的一切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其他行人和贩,他们嬉笑的嬉笑,叫卖的叫卖,仍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对他们来,帝王的更替者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日子不变,生活依旧。
或许容璟就是想让他看到这些,看到她拼死守护的邳国百姓,根本不在乎她的守卫,也不在乎她在战场上流镜的血。
你以为这个世界有多需要你?其实你的存在与否,不过是一缕烟,一片云罢了。
她就这样静静靠着,直到身上的药力终于消散,浑身的疲惫让她在站起来时一下子跌到了地上,外面的喜宴早已结束,空荡荡的正厅只留下一片狼藉。
从地上爬起来,她看到放在桌上的罗缨。容璟利用了她,也利用了闻人琮对她的信任。
她握起了它,看到罗缨上的绳结已有些松动,眼眸微微颤动,她抬手将那些结解开,想重新将罗缨编织回去……却在拆开时,忽然发现了异样。
罗缨的绳分为两种,一种就是普通的彩绳;一种是彩条布,在编织的时候需要把条布搓成彩绳。
当罗缨被拆开,她看到那松散的彩条布上,竟有着密密麻麻的字。
她整个人怔住,将布一条一条拆开,每一条布上,都写着文字,一段又一段,一节又一节,拆到最后,她看到了最后一根布条上所写的五个字……《邳经三山录》。
《邳经三山录》,竟然就在她这条罗缨中。
她记得以前与闻人琮在看时,《邳经三山录》是书卷,难道是因为宫中遭遇大难,所以他将《邳经三山录》誊写到了布条上,编织成了这根罗缨?
脑海猛地闪过之前闻人凯与宜都王口中提到的话。
——父亲,也许狄老将军已提前将那《邳经三山录》送出去了,未必会在府衙内,况且丞相怕是也早已在府内搜寻过了。
——你留在狄府再搜查一番。
她意识到他们一直想要得到这个东西!
闻人琮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只要能保证永远不出现在他们眼前,并用《邳经三山录》作为交换,或许他可以求得一线生机!
狄瑶几乎是强行让自己尽快适应刚恢复力量的身躯,然后抓着散开的罗缨,摇摇晃晃跌跌撞撞跑下楼道。
她冲到街道上,此时已过了一夜,天色微亮。
她知道,只要自己慢一分,闻人琮就会多一分危险。她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必须赶在他们伤害闻人琮之前,阻拦下来。
就这样,在空旷的街道上,她赤着脚拼命奔跑着,石子嵌入脚底,鲜血淋淋,也不停歇。
她不能停止,不能停下来,哪怕只是慢半分,慢半刻……阿琮,阿琮。
廷尉狱。
浑身是伤的闻人琮就被吊在铁链上,在一旁审讯的是宜都王世子闻人凯,站在闻人凯身后之人,则是容璟。
容璟手中的画卷是闻人琮提供的,但他根据这个画卷在狄府里寻找,却并没有找到《邳经三山录》。所以他来了廷尉狱,就是想从他口中撬开真正《邳经三山录》的下落。
另一旁的闻人凯却不知道他也在寻找《邳经三山录》,既然此人是他主动送上来的,让他见一见也无妨。廷尉狱守卫森严,谁也逃不了。
“世子殿下这是在问什么呢,怎么得如此伤痕累累。”容璟微笑着,但笑却皮不见底。
闻人凯缓缓扫了他一眼:“我还以为公子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
伤痕累累的闻人琮听到容璟的声音,他满是血水的头缓缓抬了起来,看到此人竟与宜都王世子为伍,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被欺骗了!那一刻,比起身上严刑拷的痛苦,心更如刀片刷过一样,撕心裂肺。
——我没有任何目的,也不想做任何事情,我只是在站在你的身边,陪着你,保护你。
——如果你需要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开口,刀山火海,我都会去做。你想过平凡的生活,我带你离开广安,去一个有山有水的村庄;如果你想重回原来的位置,我愿意为你杀出一条血路……如果要我背后有什么人的话,那个人就是你。
——你放心,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原来这一切,都是骗人的……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掉入了她的陷阱……
眼眶一下子涌出了眼泪,闻人琮在受刑时都不曾哭过,却在这一刻,再也无法承受,那种痛从四肢百骸延伸上来,痛得他绝望,痛得他悲愤。
此时,门外有一个狱卒进了刑房:“殿下,有一名女子闯入了廷尉狱。”
闻人凯蹙了一下眉头,他视线一瞥,看向身边的容璟:“是你的人?”
容璟笑了一下:“许是我的夫人。”
那狱卒脸色有些难看:“她武功极高,我们……拦不住她。”
祝瑶瑶会武功?闻人凯这倒是有些意外,似乎那女子从出现在他面前开始,一直都在让他意外。长袖一拂,闻人凯命令道:“让她进来。”
狄瑶迎着身上的朝露,一步一步跨进了冰冷的牢房。
牢房里,墙上昏暗的火把,冰冷坚硬的铁链,还有那个双手被半吊在空中,血淋淋的少年。
容璟看到她出现时,手中握着的罗缨布条,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闻人琮留下的画卷线索,关于那本《邳经三山录》,竟然就藏在罗缨里。
是他失误了。
狄瑶第一次回狄府的时候,或许就发现了罗缨,并将它带出了府。所以之后他拿到线索派人去狄府寻找,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邳经三山录》。
而现在狄瑶带着记载着《邳经三山录》的罗缨来到此地,彻底暴露在了闻人凯眼前,他再想要拿到《邳经三山录》,怕是不可能了。
闻人琮看到狄瑶手中拿着《邳经三山录》进来,更加绝望了,如今他不仅自身难保,连《邳经三山录》也落到了他们手里。接下来宜都王便再也不惧怕什么,他也真正没有了利用价值……
没有了利用价值,就是死路一条了。
狄瑶在看到已遭严刑拷后的闻人琮,知道闻人凯是想从他的嘴里撬出《邳经三山录》的下落,她几步上前,一把抓起墙上的火把,护在闻人琮面前:“世子殿下,你想要的东西在我手里!如果你想得到它,就将阿琮放了。我保证,他从此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他会离开广安,离开邳国!”
阿琮?
闻人凯先是一怔,那《邳经三山录》居然会在这个女人手里,而且她是如何知晓自己需要《邳经三山录》?
最令人不解的是,她对闻人琮的称呼,这样的称呼,从前他只在一人口中听过,那就是狄瑶。
“如果我不放呢?”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邳经三山录》,开口道。
狄瑶紧握住火把:“那就鱼死网破,我会烧毁《邳经三山录》,与阿琮一起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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