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前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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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青曾经做过一个醒来就忘的梦。

    在那个梦里,她似乎看到了一些自己死后的事, 但因为太过像梦, 缺乏真实感,所以醒来之后就那么随意被忘掉, 越发显得无足轻重。

    唯一证明这个梦存在过的, 只有梦里梦外身上的那点儿不适。

    在她不记得的那个梦里, 她死在了梦中,死得十分痛苦,沉重的身体拖累着轻飘飘的灵魂,让她无法解脱。

    在那年春天怎么都没开的桃花落到她窗前时,她终于如愿脱离了身体, 结束过于痛苦的折磨, 飞到了她最喜欢的那株野桃树上。

    春日里迟迟不开的野桃花终于挂了满树满枝,一树的重瓣桃花,恣意伸展着花瓣, 香气清淡高雅, 她坐在桃花密布的枝桠上, 挨着自己最为喜爱的灼灼盛放的花朵, 看着整个侯府像滚开了的沸水一样喧闹起来。

    她坐得很高,远远的就能看到腰间悬剑大步而来的沈惟铮,身后还跟着她长得越发像父亲的儿子以及越来越漂亮的女儿。

    她看着他们,突然发觉沈惟铮头上的白发比他离开之前又多了许多,她想起他走之前两人的不欢而散,心里低低的念了一句“对不起”。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是沈惟铮首先惹她生气让人烦心,但她还是不该在他奔赴战场之前同他吵架的,她再生他的气,也不想他因此受到坏的影响,导致他在战场上受伤或者分心。

    只不过想完这些之后,她又觉得没必要了,她晃晃悠悠的坐在桃树之上,明白下面的事和她再无干系了。

    她眼神放在了俊秀的儿子和漂亮的女儿身上,儿子越大,长得就越像父亲,还好-性格不怎么像,不然姚青觉得自己恐怕会担忧又生气,毕竟沈惟铮的性格在她看来实在不怎么好;至于女儿,虽长得像她,性情却不怎么像,被家里人宠得活泼又天真,正是她和沈惟铮身上曾经都缺少的,很得大家喜爱,姚青对此很是欣慰。

    自己曾经没有的得不到的,总想加倍补偿给孩子们,在他们身上圆满了,就像弥补了曾经的遗憾,还是让人有些开心的。

    她这边想着不着边际的东西,看着沈惟铮进了房门,很快,她听到里面传来了孩子们的哭声。

    她心里闷闷的,身边的桃花也没那么好看了,透过窗户,她看到两个已经懂事的孩子像时候那样坐在床边嚎啕大哭。

    她多心疼他们啊,时候只要这么一哭,她就会费劲力气在旁边努力哄,现在她依旧想去哄,却发现自己只能待在桃花树上看着他们哭了。

    于是,她明白了,她的孩子们从此之后都要没有母亲心疼陪伴了,而她,也再不能做让他们信赖依偎撒娇的母亲了。

    身边的桃花开得快落得更快,孩子们在里面哭,她在外面哭,近在咫尺却生死相隔不复相见。

    她哭得很狼狈,也看到了孩子们身边站着的沈惟铮。

    他呆的地方光线不太亮,侧身对着她,站得笔直,手里还握着他的那把剑,刚硬笔直的模样全然不像一个刚死了妻子的男人。

    姚青看着,心里胡乱想到,都人生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他如今春风得意,恰巧应了这三喜。

    不过,她还是知道他的,他虽然不见得会有多沉重的伤心,但也绝不会把她的死当做喜事,只是比起孩子们,他应当是没那么难受的,毕竟,母亲只有一个,妻子却能有很多个。

    不过也不一定,就算一条狗一只猫陪在身边几年都还有感情呢,更何况她和他在一起二十几年,虽聚少离多,总有嫌隙,但毕竟是陪伴彼此多年的最亲近的人,还有两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大概他也很难受吧。

    不过,难受之后,就算要再娶,也要照顾好她的孩子啊。

    所以,“替我照顾好他们的话,你惹我生气伤心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她在树上喃喃自语,只可惜沈惟铮听不到。

    她在树上呆了许久,呆着待着就不由自主的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整个侯府都挂起了白幡,来来往往的人均面有哀色,姚青知道,这是开始筹备她的丧事了。

    白日里她只能待在桃花树上,到了夜晚,她却能出现在自己的棺木旁边。

    第一次被迫出现在棺木旁,差点掉进沈惟铮怀里时,她吓了一跳。

    已经有段日子没见他,离他近了看人时,她发现他头上的白发更多了,就连本来成熟英俊不显老态的脸似乎都因为守灵熬夜多了许多皱纹,她指尖顺着那些皱纹描摹了一下,想着外面那些中意他的女人们怕是要很心痛,不过恐怕更高兴的是她这么死了就能给人让位了,也不知道日后谁会抢到这个侯夫人的位置。

    “你可千万别娶个恶毒的继室,”她坐在他眼前絮絮叨叨,“要是你真的特别喜欢她,想把世子位给她生的孩子,看在这么多年情分上,别太为难澄儿,好歹记得你曾经也做过他的慈父,别有了后娘就做偏心的后爹……”

    她着着,眼泪就落了下来,还有谁比她更清楚没了娘的孩子有多苦呢,她看着沈惟铮那张阴郁瘦削隐含悲怆的脸,语带哽咽,“你是知道没了娘的孩子有多可怜的,你可千万别让他们像你一样……”

    话到半截,不下去了,她就这么坐在不停烧纸钱的沈惟铮旁边,看着盛装着自己的棺木落泪。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她也难受她也委屈,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有太多事没有交代没有安排,有太多人舍不得放不下,但她能怎么办呢,谁让她就这么死了。

    她的手穿过沈惟铮的脸落在他衣角,用尽力气的一巴掌也不过没有任何动静,她又气又难受,眼泪无论如何都停不住,就算没人听到还是要放狠话,“你要是对孩子们不好,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只可惜,她除了放狠话,也做不了什么了。

    突然,一直默默烧纸钱的沈惟铮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姚青的哭声停在了嗓子里,和他的视线对上。

    如果不是他的眼睛里映不出她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他是能看到她的,只可惜那全都是错觉。

    沈惟铮看不到她,只是失神-的盯着她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灵堂明亮的烛火中,姚青看到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果不是没看到他落泪的话,她会以为这个男人为她哭瞎了眼睛。

    只是,那怎么可能呢,她的半辈子,从来只有她为他哭的份儿,他哪会为她掉眼泪,充其量也只是在这场丧事里掉个几滴眼泪尽尽哀思。

    姚青就这么跟在沈惟铮身边,看着他们办完丧事,将她送进沈家祖坟。

    被埋入祖坟那天,她难得的白天能离开那株野桃树了,只是她也有种预感,自此她恐怕都要消失了,再不能见到这些人。

    于是,她跟着他们身后回了家,看了姨父姨母和表姐表弟,看了儿子和女儿,看过心有牵挂的所有人之后,她犹豫了下,还是去了书房。

    沈惟铮的书房,从许多年前那件事后她就不怎么喜欢进,如非必要,她并不愿意踏足这里,如今是生死相隔之后的最后一面,她心平气和的像从前一样一步步走进了书房。

    书房关着的门对其他人来是阻隔,于她而言进门却如探囊取物,她脚不沾地的飘进去,看到了安静坐在桌案前的沈惟铮。

    她想跟他,我要走啦,你要照顾好孩子们,照顾好姨父姨母表姐表弟他们,也照顾好你自己……然而话还没出口,就见沈惟铮突然低头趴在了桌案上。

    他的手臂挡住了脸颊,姚青刚要靠近,就听到了轻微的哭泣声。

    她站在那里满眼茫然的看着,直到许久之后,才意识到发出哭声的是沈惟铮。

    他躲在书房,趴在自己的手臂上,挡着脸不让任何人看见,像个孤独脆弱的孩子一样,颤抖着肩膀压抑的轻轻哭出声来。

    姚青想,原来她不在了,是让他这么难受的一件事。

    于是,她最后仅剩的时间里,就这么看着他陪着他哭了一场。

    “抱歉啦,”虽然知道沈惟铮听不到,但她还是想给他听,“让你这么难受。”

    “不过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吧。”

    她隔空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像待孩子们那样,和沈惟铮告了别。

    在这段似梦非梦的记忆里,姚青看到了自己死后的许多事情,梦中她是很伤心的,然而等醒来之后,她就忘记了一切。

    不记得自己看到过自己的葬礼,也不记得看到过沈惟铮的眼泪,就像春日里迟迟不开突然盛放却又很快凋落的那些桃花一样,随着风伴着雨消失在了泥土中,化为来年再度盛开的养分。

    或许有一天,她会同这段记忆再度重逢也未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