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激变

A+A-

    朝堂里依旧争论不休, 最后天丰帝开金口:“朕记得圣祖时军纪严明,有一次行军途中圣祖惊马踩坏农田,按纪当杖责二十。圣祖唤来行刑官要领军杖,左右苦劝‘法不加于尊’又正在行军途中,劝圣祖免去此刑。”

    这件事不朝堂上的人都知晓,就是乡野百姓也听过传奇故事。圣祖皇帝不愿军法成儿戏, 又不能战前主帅受伤耽误军情,最后脱下身上战袍,将战袍置于三军之前杖责二十。

    “那妇人既是命妇又有身孕,朕看就依圣祖先例,让她脱下命服杖责命服五十御棍。”

    “陛下圣明”黄侍郎连忙将此事砸实“这样既是万岁宽仁,也是遵从先例。”话到这份上别的朝臣也不好什么, 再下去就是心思歹毒故意要害人性命。

    昭亲王算是看明白了, 这事八成有皇上的手笔,否则一个内帷妇人怎么会有这么大能耐,聚来众多百姓撑万民伞。昭亲王对皇帝的把戏嗤之以鼻, 就算这样又如何, 难道他还怕几个百姓和一个妇人不成?只是这妇人有胆子来, 就别怪他手辣。

    “陛下自然圣明,只是既然是命服代过,就让那妇人着中衣上殿。”心思既定, 昭亲王傲然开口, 今天他要好好教一教天丰帝, 让他知道这世上有可为之事, 也有不可为之事。

    着中衣上殿!满朝大臣目瞪口呆,这……于礼不和,这样那妇人以后如何见人?

    “陛下,万万不可……”黄侍郎脸色焦急刚要启奏,被昭亲王冷语断“有何不可?命服代为受过,她自然只能着中衣上殿,莫非黄侍郎与这妇人有故,所以处处偏袒与她?”

    “自然没有,只是她是妇道人家……”

    昭亲王冷然断黄侍郎的分辨:“妇道人家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既然她有胆来这男人的朝堂就要守男子的规矩,要不然本王可以恕她敲响登闻鼓之罪,让她回去安心养胎。”

    昭亲王怼完黄侍郎转向值官:“你去告诉那妇人,要么脱去命服当着满朝文武上殿,要么回家养胎本王恕她无知之罪。”

    天丰帝坐在上首面色肃穆,改制之事箭在弦上,今天只是开头是最紧要的一步……心里叹息着中衣就中衣吧,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乔装扮和男子同吃同住,也是千古佳话。做了那么多部署再不能功亏一篑,天丰帝心里希望他当初没有看错,春花就是一根筋的死心眼,绝不认输绝不回头。

    天丰帝确实没看错人,值官为难的传完话,春花连眉头都没皱就在宫门前,当着万民之面拿下霞披解开命服,连脚上的丝履也脱下来,头上冠花钗,两博鬓,花钿一一取下。

    寒风中春花一身素白夹衣衬裙,乌黑的发瀑布般倾泻在身后,脚着白布袜一步一步走向皇城。身后乌压压的百姓先是震惊然后反应过来,不知谁喊了一声:“为民请命奇女子”

    “奇女子!”

    “奇女子!”

    “奇女子!”

    奇女子么?宫门在春花身后轰然关上,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奇女子,她只是想救阿贞,只是觉得大虞的王爵制度确实应该变而已。

    冬月的风沿着地面刮来衬裙被吹得飞扬,地上汉白玉冰凉寒意刺透薄薄布袜直到人心,春花浑身冷透两只手紧紧交叠在腹前:宝宝,你要坚强点,咱们一起去救你爹。

    两边的御林军手持长戈在寒风中巍然不动,他们面前走过一个一身素白的女子,苍白脸颊乌黑发,发丝裙角都在北风中飞扬,看起来寒凉让人痛惜,可那女子神情平静无畏,眼睛明亮有神直直向前,绝不随着寒风瑟瑟。

    一步一步踩过千万朝臣走过的台阶,台阶间是云龙石雕,那浮雕中的云似乎还能流淌,龙似乎下一刻就要翱翔九天,不知出自哪个朝代哪个能工巧匠之手。

    向上、向上、再向上,金銮殿庄严高大的门出现在眼前,孤单的春花在门下显得那么渺,可是所有的东西皆不能阻止她向前。

    “臣妇左佥都御史周讳清贞妻,正四品恭人刘氏春花叩见陛下。”就在春花全身冻僵的时候,她终于进入大殿内。

    不错还算沉稳,天丰帝心里舒了一口气,昭亲王蔑视的看向下边不守妇道的女人,满朝文武则隐隐约约神情各异,有看热闹的,有鄙视的,也有着急的比如黄侍郎,他是做爷爷的人了,自然知道妇人有孕是绝不能受凉的。

    “免礼平身,不知刘夫人敲响登闻鼓所谓何事?”天丰帝面色和蔼。

    春花磕了一个头站起来:“臣妇为两件事,第一为我夫君喊冤,第二……”

    “呵”昭亲王冷笑一声“周清贞金銮殿上殴朝臣目无皇上,判他御前失仪何冤之有?还有妇道人家穿着中衣,就敢站在一堆男人当中,可见也是个不知礼义廉耻的。”

    “陛下”昭亲王转身拱手“臣恳请陛下将这无耻淫妇,革去封诰入女牢。”

    “臣等复议”一干宗室和许多大臣纷纷响应,天丰帝没想到昭亲王竟然会以此告春花,明明是他逼得!现在却无话可,女子着中衣确实不能出现在外男面前,只是……当时想着非常事非常理,没想到王叔如此倒一耙。天丰帝微皱眉正在思量对策,却听见春花清脆的声音响起。

    “这位王爷看年龄也是几十岁做爷爷的人了,怎么开口就污蔑我的清白?”

    污蔑?呃……文臣武将不可置信,一起看向安安静静站在金銮殿上的春花,大虞朝上下,包括皇上也没胆这样昭亲王,如今竟然被一个女子了。

    “臣妇没听过给长辈穿孝服,是不知礼义廉耻。”春花心里吐口气,阿贞老我傻明明很聪明,心里得意春花乘胜追击“要礼仪,我话还没完,老王爷就断才是不顾礼仪吧?”

    ……天丰帝,这丫头有点太猛。

    昭亲王气噎不过他是有涵养的人,不跟一个妇人计较,但这也不代表他会宽恕她:“本王乃是皇族你是臣属,开口就以下犯上你可知罪?”

    金銮殿的金砖地寒凉渗人,春花悄悄将脚拱起:“臣妇没有以下犯上,臣妇只是了实话,老王爷刚才的不对,穿孝服怎么就不知礼义廉耻了,的不对不是污蔑?”

    春花明亮的眼睛看向昭亲王:“再臣妇御状还没告完就被断,从我娘就教我,别人话没完就插嘴是不对的,王爷都是鸿儒教导出来的这道理懂吧?”

    ……这丫头不是有点太猛,是猛的有些二了,天丰帝心想周卿的口味还真奇怪,喜欢这样的女子,一般人绝对吃不消。

    可他哪里知道不是这样的春花,怎么有本事护着周清贞平安长大还求得功名;不是这样的春花怎么会义无反顾鼓励周清贞上本;不是这样的春花怎么敢领着万民敲响登闻鼓;不是这样的春花怎么敢身着中衣,在全是男人的朝堂上清朗直言。

    可惜了当日吴真人的劝,春花就是这样锐利义无反顾的女子,是周清贞心中最温暖安全所在,是最信赖依恋的人。

    道理昭亲王自然懂,可是他自被人奉承惯了,再整个大虞朝也没谁不长眼敢跟他较真,也因此被春花道当面竟然一时反应不过来。论理他是君春花是臣,他自然可以断春花的话,可问题是在天丰帝面前他们都是臣,于礼他还真不能断。

    昭亲王吃瘪朝里一时安静下来,天丰帝正想开口含糊过去正事,金銮殿外来了一个五品太监,捧着皇后的青舄、翟衣,进来弯腰启奏:“陛下,奴才奉皇后娘娘懿旨,来给刘夫人送衣裳。”

    “娘娘如今天寒地冷,她是一国之母怜惜刘夫人腹中胎儿,这青舄翟衣只为庇护无辜稚子。”完后边太监上来展开翟衣为春花穿上,然后手捧青舄跪地伺候春花穿上。

    穿上的那一瞬热血回到春花身上,皇后这衣鞋可真暖和。春花不知道这衣鞋的贵重,满朝文武却没有不知道的:青舄、翟衣,就差九龙四凤冠,这是皇后受册、谒庙、朝会时穿的礼服!满朝文武再看春花眼神就全变了,有这件衣裳,无论如何都能保得春花一世平安。

    天丰帝心里妥帖,他的梓潼果然总在最关键的时候支持他,摸摸胡子天丰帝和蔼开口“皇后朝服不容亵渎,赐座。”

    春花扶着微微隆起的腹坐到椅子上,终于可以让腿歇一歇,也不用害怕孩子受凉,她可以慢慢和宗室战斗。

    春花清清朗朗开口“臣妇第二件事是为了夫君志向,臣妇带万民请命改掉朝中封袭制度。”就像一滴水溅到热油里,朝堂立刻炸开,有人此乃国家大事,那容妇人三道四?

    春花扶着肚子怼回去:“妇人怎么啦?全天下的男人都管妇人叫娘,妇人要是什么都不懂,怎么教孩子?”

    “我是跟我父亲先生学的做人道理!”

    “所以你娘话都是胡八道?”春花立刻反唇相讥。

    “你!”

    “我什么?有本事你别管女人叫娘,有本事你娶个男人生孩子去,有本事别吃女人做的饭,有本事别穿女人缝的衣裳!”春花明亮的眼睛直视那气喘吁吁的朝臣讽刺道“什么事都离不开女人,却不许女人话,等到国家动荡又一昧是女人红颜祸水,哼,你真当你有多厉害?”

    “你!胡搅蛮缠不可理喻。”那大臣气的胡子直颤。

    另一个白胡子老气横秋开口:“自盘古开天辟地就分阴阳化乾坤,男为阳掌朝纲,女为阴安家宅,男为乾掌天下……”巴拉巴拉。

    春花眨眨眼“这位大人你话我听不懂。”

    ……满朝文武……

    “麻烦你我能听懂的。”

    “呵,无知妇人,合着大半天柳大人对牛弹琴。”

    这满满的嘲讽春花听懂了,立刻反击:“对牛弹琴,只能明弹琴的人脑子有毛病,跟牛有啥关系?还有这位大人把我比作牛,那要是你娘你奶奶也听不懂那些话,是不是也和畜牲一档,那你是什么?”

    “你!”

    天丰帝开始头疼,这都扯哪去了?不过他发现这春花果然是员锐不可当的猛将,比周清贞好用太多。

    “咳咳”座上帝王沉静的咳嗽,大臣们立刻安静下来,帝王忽视御状第一条,这会谁有空理周清贞,而是只问第二条“刘夫人是要代万民请命,改变封袭制度?”

    “是,臣妇随夫君巡查多地,宗室们俸禄丰厚到处买地让耕者无田,况且宗室日益变多,百姓们迟早养不起请万岁改制。”

    有朝臣立刻开口“圣祖皇帝戎马一生创太平盛世,百姓们奉养他的子孙有何不可?”

    “谁不可以?这不养了一百多年慢慢养不起才要改制,再又不是立刻不养了,只不过慢慢撒手。”

    朝堂上再次争辩不休,春花忽然提议:“万岁,人都理不辩不明,既然有人要改制,有人要反对朝廷争论不下,不如在午门外设下辩场,让天下有识之士来辩一辩到底该如何?”

    这是第二步,午门外早有请来的各路鸿儒,只要开辩场宗室必输无疑,天丰帝欣慰的舒一口气,改制有望了。

    一步一步的挖坑如此苛刻宗室,昭亲王对自己的侄子心寒不已,他忽然对着盘龙柱大声:“圣祖的律法你也敢随意改变,罢罢罢,当初是我执意要选你为皇,如今我以死谢罪去向圣祖皇兄请罪。”

    话完不及众人反应,昭亲王一头撞向盘龙柱,虽然衣袖有人扯住,可是尖锐的龙爪还是让他血流如注,不一会满地鲜血。

    “王叔!”

    “王兄!”

    众宗室扑上去扶的扶捂的捂,还有人大呼:“快传御医!”

    “不必了”昭亲王满脸鲜血“如果陛下一定要改制,老臣绝不偷生。”

    天丰帝从龙椅上下来,一步步走到昭亲王面前蹲下满脸悲色:“皇叔一定要这样逼迫侄儿?为千秋大计改制是必然之举。”

    “你大了,有主意了,不是那个皇叔前皇叔后的老二了,你要改制天下谁能挡你?改吧,随你,只是我没脸再活着。”昭亲王心灰意冷闭上眼睛。

    天丰帝看着自己皇叔花白的鬓发,想起儿时宫中皇叔陪伴的岁月,眼神沉痛:“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朕要改制违令者一律处斩……”这是最坏的结局,万般算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皇叔不肯独活,侄儿陪你去见列祖列宗。”

    天丰帝站起来拔出殿前侍卫的宝刀横在脖子上:“朕遗命袭爵制度按拟好的更改,有违者一律处斩,朕去后命五皇子即位。”

    “陛下!”满朝文武疯了跪了一地砰砰磕头“陛下三思!”“陛下三思!”“陛下三思!”

    怎么会这样?春花皱眉抿紧嘴唇,满地的砰砰磕头声,不一会金銮殿上到处都是血迹,而天丰帝脖子也流下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