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扫地僧公司与滞销书作家
虽然因为这次有女士的加盟,“梦蝶”公司没有取一个像“大川科技”那样草率的名字——周周毕竟是个取名很讲究的人,从“t细胞”工作室可见一斑——但其他地方还是熟悉的草率。
因为t细胞致力于残疾人再就业,曾与很多残疾人复健产业勾搭,周周负责找客户并兼职美工;木轩扮演莫得感情的技术人员,师弟兼职热情的销售,姜若统筹全局,而爱上短视频制作的坟头草理所当然领了宣传岗。
后来这家管理极度混乱基本上可以是“逮住谁谁干活”的公司竟然活了很多年,连合伙人们自己都感到惊讶。
他们坚信这就是从技术上降维打击的力量。
一般来创业公司都会选择一个金光闪闪的地段来提升自己的格调,但姜若一点都不想负担金叶原本所在的秋城大学科技园区高昂的租金。坟头草适时表示自家吧楼上的电玩城经营不善倒闭,铺面正在招租,几个合伙人一商量,非常草率地拍板把二楼租了下来,于是“梦蝶”的选址就这样定在了甘镇。
直到很多年后,每当有业内人士想来瞻仰这家充满扫地僧气质的传奇公司,搜到“甘镇”的时候依然会露出懵逼的表情:这是什么地方?种甘蔗的村子?
这时候就会有知情人跳出来:你知道不周山吗?不周山脚下那个镇子就叫甘镇。
这么多年过去了,托姜若的福,孤儿院背后那座大山终于可以有姓名。
姜若本以为服周周父母让女儿陪自己在一个鸟不生蛋的镇子上生活会是一场硬仗。有大川师兄前车之鉴,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老泰山和丈母娘的雷霆之怒,想好了站在大门口蹲守三天三夜求婚0次以表诚意等诸多应对之策,甚至准备了一个ppt展示公司的前景和照顾好周周的决心——他见投资人都没有这么上心——但没想到这些准备全都没用上。
周周父母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决定,甚至同意在甘镇办婚礼。一双新人谁都不是甘镇人,这样一场婚礼除了几个铁杆兄弟根本不会有人参加,但周周父母觉得这样可以降低婚礼上出现“恐怖袭击”的概率——姜若可以对上对于“遗忘症始作俑者”的谩骂视而不见,但二老显然已经有患上被迫害妄想症的前兆。
这种顺利没有带给姜若好心情。他清楚地明白周周父母为什么从不为难自己——在他们看来周周无论如何聪慧坚强自立,她首先是一个残疾人。她的一切美好在轮椅面前全都不堪一提。只要有人肯娶她就是欢天喜地的事情了——这个人即使是一头猪似乎也没有关系。
周周一定觉得难堪。但纵使难堪她也要坚决地嫁人,因为唯有如此才能解开那个十几年前她亲加诸于这个家庭的诅咒,放她的父母自由。
这种认知让姜若觉得难过,但他决不会开口安慰,因为一切安慰都要首先揭破那种难堪。他还没有步入婚姻,但已经无师自通了婚姻中的视而不见和绝口不提。
姜若带走周周的时候一并带走了包括轮椅、防止下肢坏死的按摩器材、复健仪器等等装备,为此他不得不千里迢迢从滨城开车回甘镇。这些神奇仪器让姜若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照顾一个残疾人的压力。但他并不恐惧,甚至还有点兴奋。这种兴奋似乎无关爱情,而是一种诡异的英雄情结——七岁的姜若想要做母亲的英雄,可母亲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会;十七岁的少年姜若曾经守护过王鸢,可是王鸢害怕他;如今姜若二十七岁,马上就二十八岁,他的中二病似乎还是没有治好,好在这一次他也许终于可以成为某人的骑士。
相比接未婚妻的大阵仗,公司开张则保持了他们一贯择日不如撞日的草率风格。
众人显然不认为公司需要重新装修,接了二层原电玩城的地盘后,顶着光怪陆离的室内装潢,搬来几张办公桌,基本上就可以原地开工。光速处理完乔迁事宜,姜若借走坟头草的电驴,骑回孤儿院去看望院长。
虽然多年未见,但姜若没有感受到何为近乡情怯,大概是把敏感多思全用在刻薄上了的缘故,他好像天生缺乏这类矫情的情绪。
姜若象征性地敲了三下门,一脚踩进院长办公室,态度随意得好像他只是刚去镇上遛了一个弯回来,里提的水果也是半路随便买的,一点也不走心。姜若通常并不是一个没有礼貌的后辈,但院长实在是一个让你很难以看长辈的态度去对待的人。
在姜若的想象中,院长应该会随意地向他招招,仿佛招呼的是一条狗而不是一个曾经差点把孤儿院点了的纵火犯,于是当他带着这样的想象跨进门看到的是个女孩时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
院长不是天山童姥,当然不会变成一个女孩。姜若很快把笑容从放荡不羁少年式调整为邻家大哥哥式:“院长不在?”
可能是孤儿院很少有男孩子,于是与异性缺乏交流的缘故,女孩有点怯生生:“院长去访学了。”
姜若一头黑线:孤儿院院长还有“访学”这种操作?想必又是漫游癖发作跑去其他孤儿院“参观交流”了吧。
院长不在的时候她的办公室自动变成公共阅览室,姜若粗略扫了一眼,与十几年前他离开的时候并无太大分别,从古典名著到当红文各种类型都有,光从书架很难看出主人的口味。桌上最显眼的地方有一个特别精巧的架子,类似书店里的“正在热销”或者“店长推荐”专区,上面放的都是院长自己写的书。
早在院长的大学时代她就已经开始写作了,据院长和顾荻友谊的开端是院长觉得顾荻有女主气质。
写作三十多年,院长成功从扑街络写晋级为滞销书作家。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用了三十多年的笔名叫“孤儿院院长”,是院长高中时候起的,据来源于韩寒的话:“懂越多就越像这世界的孤儿,走越远就越明白世界本是孤儿院”。也许在院长最初的想象里她的读者是这个世界的孤儿,而她是在一片保留地里为他们写故事的院长。三十多年过去,院长还是没什么读者,但她的理想却从字面意思上得以实现。
女孩注意到姜若的视线,声:“院长刚出了一本新书。”
姜若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女孩:“是秋城科幻故事的续篇。”
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
秋城科幻故事是以顾荻学生时代的事为原型的系列短篇,姜若还记得第一篇就是“半夜鸡叫”事件。
当事人早已仙逝,而现在这本书却出续集了。
姜若颤巍巍地拿起那本书,视线在封面上的不周山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视死如归地翻开。
他做好了准备,就算这是一出狗血与魔幻齐飞,煽情共沙雕一色的姜沉香寻母记,也要把吐出来的血再咽回去。
然后他看到了扉页上的话:
我们终于长大,变得世故通透平和,不再竭嘶底里。而这实没有什么值得骄傲。
世故不过是迷茫,通透不过是妥协,平和不过是麻木。
唯有少年时的竭嘶底里,叫做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