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作者有话要:感谢 淋梓夔。 我是你的面宝啊! 的地雷
20190327,改bug
快递员把几个装书的大箱子摞放在门口, 许然将书吧大门全部开,方便他们进出。
“这些书麻烦放到那边的墙角。”他。
进货是店里一项重要工作,一般爸妈空闲时会来帮忙收拾,但许然不想他们操劳,就把进货的时间改到工作日的白天。他一个人慢慢整理也可以弄好,就是来来回回地累些, 倒也算充实。
今天帮忙上货的是新面孔,两个伙子不太了解店里的构造, 搬东西稍微慢了些,许然在一旁指导。
他们按照货物分类将箱子摆在相应的书柜旁,装书的箱子太沉了, 许然都有些担心会不会累坏了他们两个。
又是一大箱练习册, 许然将轮椅往后退了退, 想给快递员让个路, 没想到后脑勺撞到卡车的后沿上, 发出咚的一声响,疼得他眼前一花。
“心!”
耳边有人在喊叫,许然眼中含泪看不清楚,只觉得头顶落下一片阴影。他擦擦眼睛再看,发现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背对着他,正将一个沉重的纸壳箱放回卡车上。
“啊,谢……”
那男人像没听见似的,放下东西就走。
许然哎了一声,想叫他, 可刚才磕得太猛,一大声话后脑就嗡嗡地疼。他只得无奈地望着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句谢谢卡在喉咙里,没来得及出口。
连正脸都没看到啊,许然揉着脑袋想。
快递员焦急地跑过来询问状况,许然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是自己不心,将两个吓坏了的哥好一顿安抚。
街道拐角,男人确认自己不会被注意到后,过到马路对面,从辅路绕了个大圈,来到咖啡厅后身,推门进去。
刚要出去倒垃圾的佟芳芳被吓了一跳,“老板,您这两天怎么神出鬼没的?”
“我来看看。”男人,“店里怎么样?”
“挺好的,这周营业额涨了呢,马上就能达标。”
佟芳芳兴奋地去拿账本给他看,回来后却发现男人正不住地揉着右手手腕,疑惑地问,“老板,您右手不舒服?”
男人顿了顿,道,“刚才扭了一下,去帮我拿点冰块。”
佟芳芳用塑料袋装了点冰块给他敷上,男人低声了句谢谢,很快便又从后门离开了。
佟芳芳拿着账本摸不着头脑,过了一会儿才忽然一拍脑门,“哎呀,忘记跟许哥一声了。”
其实就算了许然也赶不过来。他正在整理货物,除了一些已经预定走的,剩下都要摆在柜台上。孩子们一批又一批地换,练习册推陈出新,纸媒也逐渐被电子设备替代,他也得不断更新商品才行。
时候许然总觉得学校旁的卖铺特别神奇,有很多他见都没见过的宝贝。初中时他最大的愿望是攒钱买一个三十块钱的宠物机,可惜直到毕业都没买上,现在市场上都找不到那种新奇的玩意了。
不过现在养一个黑也足够了。
他擦了把汗,看看四周,没见到黑的影子。
咖啡厅后门,男人无奈地看着缠在自己脚边的黑猫,低声,“今天我没空陪你玩,改天,乖。”
黑欢快地喵呜着,用尾巴缠绕着他的腿,根本没听懂他在些什么。
男人叹了口气,俯身将它抱起来,“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一点也不像他。”
他顿了顿,仿佛自言自语道,“不……还是算了,不要那么听话也好。”
他帮黑挠了挠下巴,黑立即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舒服地起呼噜来。
男人觉得好笑,“你总是怎么粘人,平日里也这样?他身体不好,你不要闹他,知不知道?”
黑扒拉了一下他的掌心。常年在外面跑来跑去,它的肉垫有些硬,刮在皮肤上刺刺的。男人叹了口气,捏过一只爪子轻轻按揉。
“你帮我照顾好他,”男人声音很轻,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温柔,“明天我给你带鱼肠。”
黑被捏得不爽,咪咪地要去抓他,被男人轻松躲开。
男人在笑,明亮的日光在他英俊的侧脸上,让本想继续丢垃圾的佟芳芳看呆了。她想了想,又把垃圾第二次拎了回去。
垃圾什么时候都能扔,可刚才那个情景,一个男人一只猫,美好到让人有些想哭的景象,她一点也不忍心去扰。
黑今天回来得很早,许然将最后一本五三摆到架子上,张开双臂,让黑猫跳上自己膝头。
“又跑去哪儿玩了?”许然轻柔地抚摸着它,“你不要过马路,很危险……”
他愣了一下,抱起黑闻了闻,“你又洗澡了?”
与之前不太一样的香味,是一股淡淡的清新味道。许然不知道有没有这种香味的沐浴液,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哪里闻到过这种味道。
是早上那个穿西装的男人,虽然当时眼里含着泪没有看清模样,但许然记得他身上好闻的青草香。
“是他?”许然疑惑,那个人知道黑是他家的猫吗?
还是……只是巧合?
不知怎么,许然忽然想起那天林燊的调侃——“不定是一场美妙的邂逅”。
不太可能吧。许然低头笑笑,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呢。
“你啊,就会给我惹麻烦。”
他点点黑的鼻子,惹得黑了个大大的喷嚏,跳到地上一甩尾巴,不理他了。
许然再没见到那个男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怀疑起自己的推测,也许真的是巧合,那个照顾黑的人并不是他,不然也不会过了这么久也不见个人影。那个人应该是住在附近的,不然黑也不能每次都香喷喷地回家来。
他试着去跟那个人交流。他把那块黑色的金属牌摘下来,换上一个带挂钩的盒子,里面装上两颗牛奶糖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
也不知对方是男是女,牛奶糖的话,应该都能接受吧。
没想到很快就有了回应。黑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两颗松子糖,看起来是手工做的,裹着一层糯米纸和一层简易包装。也有一张纸条,写着:不客气。
拿着那张纸条,许然笑了起来。他拆开一颗松子糖放进口中,不甚甜腻的口感加上松子香香脆脆的味道,很快便盈满了整个口腔。
黑对于被当做信鸽这件事很不开心,第二天它便不干了,躲得远远的。无奈,许然只能将金属牌再次换上,恢复成以前没有联络的状态。
倒是那张纸条他还留着。上面的字体苍劲有力,应该是出自男人之手。
松子糖……可能是他的妻子或者孩子做的吧,许然兀自想象着,女人带着姑娘包装糖果,男人提笔写下回信,再给闹别扭的黑戴上。那应该是一户温馨甜蜜的家庭。
真好。
他将那张纸条收进抽屉,虽然不是什么美妙的邂逅,但能得到这样的回应,他已是心满意足。
能感受到别人的幸福,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佟芳芳给他来消息,最近一段时间他们的老板在忙别的事情,应该有一段时间不会到店里去了。
许然有些遗憾。难得最近一段时间他有好几个想见的人,可是一个都见不到。
三年前他独自开店,一直都是一个人,曾经也想去交些朋友,可总是在尝试之前就宣告失败。可能他这人天生不适合与他人相处吧,不然以前也不会弄得那样狼狈。
阴雨季渐渐过去,天空放晴,明显感觉到气温在逐渐回暖。系在店门口的气球撒了气,成天耷耸着摇摇欲坠。许然没舍得解下来,这只扔掉了还得等一年呢,也不知下一年那个穿熊玩偶服的人还会不会在。
他学着去珍惜所有近在眼前的东西,因为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消失,就像春天的花瓣,夏天的晚风,像来来去去的学生,又像某一年青春记忆中那抹灿烂耀眼的夕阳。
街上最近一段时间不太|安全,听隔壁面馆的厨师,有人看到几个混混在附近闲逛。学校里给学生们下了通知晚间放学不许在外面滞留太晚,也有教导主任模样的人来店里拜托许然,如果有学生留在这里等家长的话,麻烦他照看一下。
许然自然好。他也十分担心,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让黑出门了。店里有个挺大的笼子,只能委屈黑先在里面待着。
来店里的女孩子,“我没见过他们,听他们都在道对面晃悠,应该是大学里的人吧。”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许然教育她,“晚上可不能一个人走夜路啊。”
女孩吐吐舌头,笑他啰嗦。
到了这个年纪自然会对辈上心,可能是一种本能,许然希望每一个到自己店里来的孩子都好好的,能安安稳稳地考上大学。
有时候他也会开导为情所困的女孩子,不要为了哪个男孩而放弃自己的理想,那样你会后悔一辈子。
街头混混什么的好像电影里的情节,许然留意了一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员,倒是意外地见到了那天帮他的西装男。男人站在街的另一侧,背对着许然,正讲着电话。
隔得有些远,许然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得有点眼熟,可具体在哪儿见过也不上来。他想去跟人道个谢,可一想到那天那人冷淡的样子,又犹豫起来。
很快,男人讲完电话,把手机一揣,又消失在远方的拐角处。
笼子里的黑不安地叫唤起来,许然拿来猫粮,柔声地哄着这个可怜的家伙。
咖啡厅最近结束试营业,要正式开业。佟芳芳又来进了一批书和零食,对许然,“那天下午你要是没什么事也来坐坐嘛,免费请你喝饮料。”
许然知道她是想让自己把黑带过去,卖个萌帮忙招揽顾客。在佟芳芳离开后他对黑,“你现在是团宠了。”
毫无偶像包袱的黑把自己睡成了一滩猫,丑兮兮地流着口水呼噜。
正式开业这天赶上大学开运动会,学生们把的咖啡厅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许然抱着宠物箱在人群外看得感慨。佟芳芳他们也没料到会这么忙,没人看到许然已经带着黑到了。
许然避过人群,从路绕到后门。这儿他很熟,三年前为了找合适的店址来来回回地走过不知道多少次。
后门的路明显比大路冷清,偶尔有一对情侣牵着手走过,擦肩而过之后女孩子会指着许然怀里的黑惊喜地对着男孩着什么。许然能看到她眼中骤然亮起的光,那么明亮,让旁人也心情愉快。
年少时的欢喜就是这么简单,许然停下来,黑大方地让女孩子摸了摸脑袋,咪呀地冲着姑娘撒娇。
前方有道人影动了动,仿佛在向这边看来。
许然抬头望去,那人站在阴影里,背着光许然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是那身影十分熟悉,许然道别了情侣,转着轮椅往前走去。
“您好,请问您是……”
听到他的声音,男人顿了顿,忽然转身进了咖啡厅的后门。
“哎,请等一下!”
许然连忙追上,从后门往里望,却发现那男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应该是从前门离开了,许然困扰地皱皱眉,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妖魔鬼怪,能让一个大男人看都不肯看一眼。
他坐在轮椅上的样子是不太美观,可……也不至于躲成这样吧。
许然有些郁闷,将黑递给店员,,“我晚上来接它。”
傍晚六点半,咖啡厅里的人总算少了些。许然提前关了门去接黑回家,到了咖啡厅正看到佟芳芳坐在门边,掰开一根鱼肠,黑一口她一口,吃得那叫一个香。
佟芳芳面色疲惫,一看就是忙坏了,见到许然只抬手了声招呼,站都站不起来。
许然从一旁的斜坡进了店里。也不知道这家店门口为什么会有残疾人通道,倒是方便了他进出。
店员递上一杯苹果茶。新鲜苹果榨汁与绿茶混在一起,清凉微苦,带来满口清香。
“对了,”他问,“你们店里是不是有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今天下午我看到他从后门进来,但是很快又离开了。”
佟芳芳想了想,,“可能是我们老板?今天他好像来过,我没注意,下午人太多了。”
他就是老板啊,许然想,也确实符合一直以来大家对他的描述。
佟芳芳百无聊赖地抱着黑看夕阳,突然,黑从她膝头跳了下来,蹿进了一旁的后门路里。
“哎?”佟芳芳探头去看,忽然一愣,“老板?您怎么来了。”
男人一手开着后门,看到黑猫忽然出现,也有些愣。
佟芳芳立即回头对店里,“许哥,我们老板来了!就在后……”
她怔住,还未出口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许然的表情很奇怪,好似淡漠,又隐约闪烁着淡淡的光,眼神平静得可怕,看得她不敢继续下去。
“我知道。”许然转过身背对后门,声音清冷,“谢谢你。”
他出了咖啡厅,来到路口,,“黑,过来。”
黑不肯,缠着男人要抱抱。男人俯下身,推了推它。
许然也不催,静静地等着。他的轮椅侧对着路,没有向男人看过去,只是一直望着远方的人来人往。那边仿佛与他们是两个世界,学生们嬉笑闹,声音远远地传到耳朵里,热闹异常。
终于黑意识到今天讨不到好吃的零食,有些困惑地回到许然怀里。
“……许哥?”佟芳芳察觉到了不对劲,心翼翼地唤他。
许然低下头,笑笑,对她,“今天辛苦了,我先走了。”
“啊,好……”
佟芳芳愣愣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坐在轮椅上的背影被夕阳的余晖披上一层橘红色的柔光,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老板!”等许然走后她才回头,诧异地问,“您惹到许哥了?”
许然脾气那么好,怎么可能连声招呼都不就走了?
男人的表情很复杂,半晌,才点了点头。
佟芳芳皱起眉。虽然老板的私事她无权去管,可如果这影响到两家店的合作,她第一个不依。
“当初不是您要我去照顾许哥的生意嘛……”她声嘟哝着,也没敢得太过。
有矛盾就早点嘛,现在这样,以后她夹在两人中间可怎么办呦。
从那天起,许然便将黑关进笼子,不许它再出门乱跑。
“乖,外面很危险啊,”许然温柔地哄着满笼子乱窜的黑猫,“要是被坏人抓走了怎么办?”
足有一人高的笼子里有个猫爬架,黑爬到最顶层,居高临下地鄙视着愚蠢的人类。
“你别这样看着我。”许然无奈,“我也不想关着你啊。”
黑一撅屁股转过身不理他了。
许然无言。他静静地看了黑毛绒绒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到吧台后。
店里没有客人,许然开电脑的扬声器,柔和的音乐流淌在寂静的书吧里,填满了每一处空旷的角落,又从门窗溜走,散在春日的暖阳下。
听着音乐,他慢慢闭上眼睛,做着深呼吸。
“店长?”
许然睁开眼,看到一个高中生站在吧台前,正犹豫地望着他。
停顿两秒,许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仿佛刚才那些翻涌在心中的情绪全都是假象,表面上云淡风轻,看不出动摇。
“下午好,”他微笑着对孩子,“想要点什么?”
不管怎样,日子还需要一天天地过,黑逐渐适应了笼子里的生活,懒洋洋地趴在猫爬架上接受客人们的围观。咖啡厅许然没再去过,倒是佟芳芳主动来电话,结结巴巴地道歉。
“那个,我不知道你和我们老板……额,认识。”她声地,“早知道我就不总张罗着让你们见面了,实在对不起啊。”
许然把玩着逗猫棒,将笼子里的黑勾得上蹿下跳,柔声,“没关系,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不怪你。”
他顿了顿,道,“你们老板,对这家店很上心?”
佟芳芳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老板让她去书吧买东西的事儿不会被发现了吧?
见她沉默,许然也不多问,只是,“他是我以前的……朋友。”
那天在咖啡厅,他只看到门后男人一闪而过的脸。但他忘不了那双眼睛,凌厉深邃,恍若夜空中一抹明亮的星光。在那星光深处,是诧异躲闪的慌乱,即便只出现了短短几秒,也没有逃过许然的双眼。
许然握着手机的掌心微微颤抖着,继而又逐渐恢复平静。
实际上,生活没有因为那天傍晚的意外而产生任何变化。许然依旧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地,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
或许只是个意外吧,许然心想,是生活对他开的的玩笑,再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动修复回正常的轨道上。
再没有什么人能够影响他的心情,这三年来许然一直是这样坚信着。
高中临近期中考试,学生们明显心情浮躁,话声音都比平时大了很多,也更喜欢到书吧来买东西解压。许然给黑收拾笼子的时候门没关好,黑可算抓住了机会,嗖地一下就跑了出去。
许然没法穿过学生们去追它,到了门口却发现,几个男生把门上已经没气的气球当成逗猫棒,扯过来在地上甩,把黑耍得一愣一愣的。
一群孩子在笑。他们的笑声有着极其强烈的感染力,让许然也不由得跟着勾起了嘴角。
“它好傻啊。”一个男生。
另一个女生立即反驳,“明明这么可爱。”引起女孩子们一阵附和。
“好了好了,”许然赶紧出来圆场,“谢谢你们帮忙。”
男孩将气球解下来,递给许然。其实这是这三年来坚持得最久的一只气球,前两个在气撒到一半时就被许母丢掉了。这只刚被黑抓出了一个破口,总算是彻底报废。
许然将气球的“残骸”揉了揉,准备丢掉,忽然手上一顿,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他回到吧台,见四周的孩子们没注意,从抽屉里拿出剪刀,将气球剪开。
在红色碎片中央,一张折起来的纸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纸张泛黄,手感有些粗糙,许然捏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望向店里。
书架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书和文具,课桌旁女生们声讨论着新一期的漫画,男生们在店门口聊着篮球和隔壁班的班花,有家长在外面叫谁的名字,那孩子和朋友声再见,抱着沉重的书包跑向自己的至亲。
这里好像一个的世界,繁忙、吵闹,但是充实。学生们带来一身书卷气,混杂着外面空气中点点清新的暖意,将书吧的每一个角落点亮。
相比之下,手心的这张纸却在许然的心头落下一点朱砂。他不可控制地去看它的折痕,想象着自己将它展开的情景,手上却一直没有动作。
最终,他将这张纸和气球的碎片一起,关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这只是个错觉。
他将黑抱进笼子里,静静地想,是个不可能发生、就算真的发生结局也不可能美好的错觉。
滨海城市刮大风是常态,原本已经暖和起来的天气,又因为刮风而将厚外套穿了回来。许然干脆在腿上盖了条薄毯,每天坐在店门口,感觉自己像个看破红尘的老年人。
佟芳芳来拿定好的零食,看他这样便笑,“你怎么这么悠闲啊?”
许然笑笑,“又忙不起来。”
“嗯,确实。”她捏着下巴量他一番,道,“你的气质就是这样,挺好的。”
许然很想问她自己是什么气质,但总觉得会得到不太靠谱的答案,于是放弃。
确实有点太闲了,正好开春下来一批海鲜,许然盘算着给董子琦寄一些过去。
董子琦今年大三,三年前考上了舅舅刘铭的母校,现在正准备明年跟着学校的项目出国交流。他早已适应了戴着义肢生活,有时候会在网上问许然题目,两个人倒是成了不错的朋友。
给董子琦寄的话,刘铭就也要寄一份。刘铭今年从祖国最南端转移到内陆,正在开拓新市场,成天东奔西跑。许然直接电话给他,免得东西寄到了人却又换了地方。
一段时间不见,刘铭还是和以前一样率直,了没几句忽然问,“你有心事?”
许然一愣,本能地想不,却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没有出口。
刘铭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道,“还是以前那件事?”
“以前哪件事?”许然有些不服气。
“你自己心里清楚。”刘铭道。
被他这样一,许然忽然泄了气。
是啊,究竟是哪件事,他自己心里再清楚不错。
许然垂眸,看着紧闭的抽屉,半晌道,“或许吧。”
“你这几年有进步,”刘铭喝了口水,慢条斯理地,“但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三年时间还是太短了。”
许然没听懂,“你什么?”
“我是,你是变了不少,可内心深处并没有变。你还是你,有的时候,不是必须要彻底推翻过去的自己才行,你可以试着正视过去,不定会比一味勉强自己逃离更加有用。”
完这段话,两个人同时沉默了很久。
刘铭幽幽地叹了口气,问,“今天几号?”
“今天?”许然看看表,报了个日子。
忽然,他怔住了,回忆如翻江倒海席卷而来。
他突然觉得呼吸困难,用力抓着胸口,不让自己陷入突如其来的情绪中。
“你看,你忘不了。”刘铭,“我不是叫你必须回头,但你得学着去接受这个忘不掉的自己。”
“我……”
许然结巴了半天,也没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过了半天,他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不能知道?”刘铭反问。
知道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来,许然做了几次深呼吸,心中逐渐拿定了主意。
仿佛察觉到他在想什么似的,刘铭一笑,“有的时候,接纳过去不是为了原谅别人,而是为了放过自己。”
“还是,下一次再出现这种情况,你能确定自己能够继续撑下去?下次可以,再下次呢?”
许然摸着抽屉的把手,静静地想着什么。
刘铭叫了他一声,“和三年前一样,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许然笑了起来。
“我知道,谢谢。”他眼睛里映着淡橘色的灯光,温暖坚强。
挂掉电话,许然开抽屉,拿出那张纸。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
上面的字很短,他反复读了很多遍,又看了眼时间。
晚上九点,城市基本已经陷入沉睡。临街的店铺陆陆续续地烊关店,许然将书吧的门锁上,带着黑顺着路一直往家走。
他走得很慢,像是在想事情,但并没有停下来。
区外的广场,跳舞的叔叔阿姨早已收拾回家,留下一片空旷的寂寥。在广场的正中央,站着一个男人,月光照在他的肩头,在冰凉的石板地上映出一道孤独的影子。
男人看向他,许然也看着那个男人。他们远远相望,而后许然低头,将宠物箱的门开。
黑跳到地上抖了抖身子,欢快地喵喵着,向男人跑去。
男人蹲下来,温柔地抚摸着缠在脚边的猫咪。
许然静静地看着他的发顶,而后上前,轻声,“好久不见。”
男人抬起头,目光如炬。
许然将那张纸递给他,“你在这里等了很久?”
纸条上写的时间是傍晚五点,四个时,这男人该不会一直站在这里,没有离开。
男人没有接那张纸,只是摇摇头。
“没关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的嗓音撩动着听者的神经。“多久我都等你。”
“我要是不来呢?”
许然看向一旁的侧门,他完全可以从那边进区,不路过这个广场。
男人有一瞬的停顿,而后坚定地,“我等。”
许然抬起头看着他。他记忆中很少有这样仰望男人的时候,以前他们都是坐着,或者一前一后,一个凝望背影,一个不肯回头。
“贺承。”许然仿佛听不清自己的声音,顿了顿,“你来这里干什么?”
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如记忆中那般意气风发,仿佛上一次在D市受的伤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他变得沉稳了,至少现在,他没有露出和以前一样不耐或是烦躁的表情。
贺承用目光示意许然手中的纸条。许然把纸再次摊开,将上面的字露在月光下。
——对不起。傍晚五点,老地方,我想见你。
“你是那只发气球的熊。”许然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乐出来,憨憨的卡通服套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怎么想怎么觉得画风诡异。
贺承张张嘴,想些什么,最终还是将话咽下。
“前两年的气球里也有这个吗?”他举着纸条问。
贺承点点头。
之前的气球没等完全撒气就被丢掉了,许然自然没有机会发现里面的端倪。
“我知道你可能没有发现,”贺承哑着嗓子,“但我每年都在。”
今天是他们曾经在一起的纪念日,每年的今天,贺承都会瞒着家里飞过来,在广场上等着。
你来,我就一定在。
只要你来。
许然嗯了一声,对着地上唤,“黑,回家了。”
贺承一下子急起来,抓住他的轮椅,又很快放开,“我们……聊聊?”
“我不知道你来是想做什么,不过我想,我们没什么可聊的。”
许然抱着暖暖和和的黑,平静地,“我来见你,只不过是朋友教我要面对自己。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贺承捏了捏麻木的手心,“我,我只是……”
他深吸一口气,“三年前我在这里投资失败,现在回来,试试能不能,一雪前耻。店址是咖啡厅那帮人选的,我……怕吓到你。你别在意。”
许然点点头,“好,我不在意。”
他转身欲走,又停下来,“礼尚往来,不管怎样我得一句,谢谢你的气球。”
然后他离开了,带着喵喵叫的黑,消失在区大堂橘红色的暖光之后。
贺承站在黑漆漆的广场上,闭上了眼睛。
许然渐行渐远的背影仿佛撕扯着他的心脏,要将他的血肉带离身体,一并消失。
他记得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从三年前开始,每一次等在这里他都能清楚地感受到什么是从失望到绝望。从未等待过什么人的他体会到了其中苦楚,可即便这样,下一年他依旧会固执地等下去。
相比之下,许然没有出现的时候反而好得多,他还能骗自己许然是没有看到纸条,而非不愿相见。但这一次,彻底给他那点心思判了死刑。
害怕吓到他,只能用一雪前耻作为借口,心翼翼地避免揭开他的伤口。可许然却那么自然地,我不介意。
轻飘飘一句话,将贺承提起来的心瞬间入谷底。
他在那儿站了很久,久到身体开始发凉,才动了动僵硬的双腿,抬步离去。
其实,见与不见没什么两样。
早就料到许然会是这种反应,他也不会多失望。很正常,贺承想,如果许然能毫不介意地与他聊天,那才不正常。
三年,许然变了很多,他也变了很多。
三十一岁的默默守候,感动不了别人,也只能骗骗自己。
他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越走越快,月光拉长他的身影,留下一抹朦胧的光。
许然过得很好,就像这些年自己确认过的,他真的过得很好。
太好了。
贺承来到车前,用力捂住脸,抑制住喉咙中的哽咽。
“对不起……”他喃喃着,对着春日的晚风,和行道树摇曳的影。
我知道现在这个毫无意义,但,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