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地，许文修迟疑了。

    有些事情，大家早已心知肚明。可一旦出来，这味道就会立刻变质。原本珍之若宝的情感，顷刻间像变质的食物般，被曾经珍而重之的人弃之如履。

    许文修很难描述这是一种什么畸形的人类情感。

    可常常有一些人，在得到了心底里暗恋的人表白后，反而不再喜爱对方。又或者是在追到一个人后，激情迅速消退，很快走向分手。

    经过这两天的试探，许文修可以肯定温玉雨对自己存在着一定情感。可这份情感非常具有试探意味，仅仅能代表着温玉雨并不拒绝他的接近，还不足以支撑他表达自己的心意。

    所以，哪怕他有再多再多的话想要，现在的他还是什么不能。

    好比那漫天飞扬的七彩泡沫，漂亮，易碎，无法被触碰。唯一能做的只有在泡沫下，静静地看着，直到它们破碎。

    许文修知道自己可以试着强求一下。他不想胁迫温玉雨，但又不甘心表现得过于云淡风轻，而失去机会。折中下来，便成了如今这样死皮赖脸地跟着温玉雨，一副你懂但我偏偏不的模样。

    等不到许文修回答，温玉雨也不在意。

    相反，他在问出那句话的那一刻就后悔了。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得到答案，他也没有资格去回应许文修的情感。

    他的任务即将结束。

    结束了这个世界，未来何去何从，他还没想好。

    这个选择有且只有一次。

    如果他选择为许文修留下来，除非系统再次需要他的帮忙，重新签订契约，否则他会留在这个世界直到死亡。许文修选择的这个世界和他原本希望到一个星际时代有着几千年的科技差距，并不会成为他的最优选项。

    其实，许文修无论外貌性格都很合他的胃口。在不影响任务的情况下，他不介意和许文修有一段随便开始随便结束恋情。可他任务随时结束，他无法决定是否要为了许文修留在这个世界。

    当然，以目前的友谊度来，他更希望他和许文修是好朋友。只是他也不排斥会和许文修在某一天走到更为亲密的关系。

    而非要许文修有什么值得温玉雨去思索留不留的，那必然要他们都曾是穿越者。

    一个正巧彼此觉得合适，并且彼此都曾是穿越者的人。光是被AI选择这一点，本身就已经超越了世上许多男男女女。

    或许在一般人眼里，穿越者和非穿越者并没有什么不同。尤其是在失去了系统以后，很多成功人士未必就比穿越者差得了多少。

    退役的穿越者也未必就是人生赢家，像桃子鱼这种平顺一生的温和派有，像诸葛赋这种被队友出卖的二愣子有，就连季久州这种直接自杀的情况更不是唯一。

    但穿越了，就像一个曾到过大城市的大学生。重回家乡后，再和一个全部人生就是为了种地，生孩子，让孩子种地的发聊天。哪怕友谊没变，可彼此之间确实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往贬义方面叫看不起，往平和方面叫观点不同。彼此都没有错，只是不同的经历和选择决定了无法再‘物以类聚’。

    无论是还在穿越的温玉雨，还是封存记忆的许文修，他们是骨子里都不再是能正常融入人群里的普通人。

    许文修是温玉雨穿越这么多个世界以来，遇到的，唯一一个同类人。

    他们两个人，是可以类聚的。

    再不普通，温玉雨还是选择了普通人的出行方式，搭地铁。

    最主要是他还不想和许文修在密闭的出租车里挤。

    幸运地，较早出门的温玉雨竟然能一上地铁就看到了座位。从温玉雨住处去繁星欢乐世界有些距离，对于懒人温玉雨来，有这么一个座位自然是好的。

    许文修挨着温玉雨坐下，两人保持君子距离。

    自那个话题后，心事重重的两人没有话。

    几站之间，乘客进进出出。犹如人生一途，有人来，有人走，那些还在车厢里的人，也未必就和自己在一个终点下车。

    到了转接处，地铁哇啦啦地拥挤了汹涌人潮。原本零零星星的地铁车厢顿时变得拥挤。

    瞧见一个约莫三岁的女孩抓着栏杆连身子都不稳的模样，温玉雨连忙站起身，让出位置给女孩坐。

    却没想到身边的许文修也站了起来，与他有一样的想法。

    换作旁人，大概会是让对方坐下。然而温玉雨和许文修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谁也不想当坐下的那一个。这种仅仅一个眼神，就彼此知晓对方想法的感觉非常美妙。

    温玉雨不想破坏这份美妙。他让孩子的母亲带着孩子一同坐下，也算正好将两人的心意都用上。

    这种共赢的感觉，让温玉雨不禁一再回味。这要比当时他以一人之力，带红队赢下比赛要愉悦多了。

    到底是城市里的机动游乐园。哪怕淡季客流量也并不少。

    这个不少最直观地体现在，要排队三个字上。

    相比起之前的齐欢乐生态风景区，来到繁星欢乐世界的温玉雨只觉得自己有人群恐惧症。尤其是还在排队买票，就因为《夕阳下》的 名气被排在前面的妹子抓着合影了两张照片。

    “你你这人好好的不画，干嘛要画我呢。”进了游乐园，温玉雨第一时间朝许文修抱怨道。

    “你长得好看。”许文修非常坦诚地回答。除了好看，当然也少不了灵感因素，以及当今时代颜值即正义的大主流。否则许文修画画多年，几百张画里，为何这张《夕阳下》能带他又火一波。只是相比起其他回答，自然是长得好看这四个字更能刷温玉雨的好感值。

    许文修的选择自然是对的。面对这样的答案，就连温玉雨自己都无法反驳。

    他长得不好看吗？当然是好看的。

    为什么要画他？因为好看啊。

    这逻辑毫无破绽。

    温玉雨自我感觉良好地点点头。只是他还是得了便宜又得卖乖的类型，“好看是一回事，可现在严重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啊。你知道这对我的生活有多大的影响吗？”

    影响虽然有，实际上完全没温玉雨得那么严重。温玉雨曾经当过明星，面对过更加变态的粉丝。现在这种只是要求合影的女生，温玉雨发得不能太轻松。他也知道这种网红不过是一时新鲜，没有几天他便会过气，会恢复平静的生活。

    许文修听出了温玉雨话里更多的耍赖意味，权当宠着。他先是态度良好地认错道歉，接着便割地赔款。

    得到了一份鱼蛋的温玉雨决定大人不记人过。

    两人还没去玩机动游戏，便坐在了休息椅上开始吃东西。

    偶然间，温玉雨看到了远处走过的谭悠悠。

    谭悠悠穿着一身休闲服，还是白天，头顶却还是戴上了发光的星星头箍。她边走边和朋友研究繁星欢乐世界的地图，应是在和朋友商量要先去玩哪个机动游戏。整个人散发着愉悦轻松的笑容，完全就是一副来玩耍的模样。

    不过是目光多停留了一秒，许文修就能顺着温玉雨的目光找到了谭悠悠。

    许文修装作不知道温玉雨一大早来这里的真正目的，他以一种不经意发现谭悠悠的语气对温玉雨道：“那不是昨天你队里的那个妹子吗？真巧。我们过去个招呼吧。”

    嘴上这样，可许文修并没有行动，屁股在椅子上坐得稳稳当当。

    听到这话，温玉雨转过头，目光幽幽地看了许文修一眼。看得许文修非常不自在。

    “干嘛？”许文修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错什么话。

    “你的学习能力也挺可怕的。”温玉雨这般。

    原以为温玉雨会和谭悠悠有关的话，却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许文修当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最后只剩下一个错愣的，“啊？”

    “你有没有觉得，你和我接触的时候，你在刻意地模仿我的性格。”温玉雨话时，目光一直看着许文修，想从许文修的表情变化看到更多东西。

    换作别人，大概会无法理解温玉雨的话。可许文修却是瞬间反应了过来。

    模仿温玉雨，自然是有的。

    许文修本身就不是一个喜欢话的人。尤其是那些单纯为了情感交流，没有实际利益的对话。只是许文修又是矛盾的，因为他需要伪装自己，以获得更为舒服的生活环境。

    这就容易导致他像一条变色龙般，每到一个新的群体，变化新的颜色。

    他这种伪装，并不是‘见人人话，见鬼鬼话’，而是一种自性格内部而外的模仿。轻易间让人以为遇到了知心同类，从而快速得到对方的信任。

    换作他人，许文修这种办法早就推心置腹。可惜遇到了同等手段的温玉雨。

    内心百感交集，许文修就连思绪都停顿了几秒。他抱着几分期盼，与几分担忧，心翼翼地问：“那，你觉得真正的我会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