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丧考妣
破沉默的是一声清脆的开门声。
墙壁一侧,高二画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卡其色长风衣的俊秀身影从门里走了出来。来人没发现身后的状况,背对着曲凌恭和张钧若锁好了门,晃着一串缀着hellokitty的钥匙,转过身来……
那人怔楞了几秒,目光在站着的曲凌恭和跪着的张钧若之间来回巡睃,上前几步想先扶起张钧若,走近看到张钧若的尴尬境地和雪白校服前襟上的污黑鞋印,脚步微微一滞,随即温声劝慰道:“没事——没事——踹在肚子上了吧?”
俯下身,先拍了拍张钧若单薄的肩膀,以示安慰,“——不要紧——不用害怕——老师先带你去画室检查一下……看看伤得重不重……”,温柔的声线好像有某种魔力,瞬间让僵持尴尬的场面得到了一丝舒缓。
双手轻柔划到张钧若腋下,一鼓作气把他从冰冷的地板上捞了起来。淡色的液体濡湿了雪白的运动裤,还在顺着裤脚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汇成了一块水洼。
曲凌恭看到张钧若虽然站起来了,却还是直不起腰来,弓着身子,脚步踉跄,左脚不敢用力,被秦老师搀扶着,右手死死捂住腹的位置,身体微微发着抖。凌乱的碎发间,额头上冷汗涔涔,脸颊青白如纸,心里掠过一丝愧疚不安。
来人是教美术的秦风眠,他一手环着张钧若的细瘦手臂,一手揽着他的腰,想要把他带离这个师生来往的丁字路口。
可是稍微一用力,张钧若就痛呼出声,秦老师只好扶着他缓一会儿,等他的痛楚减轻一点,再继续一步一步地向画室移动。
回头看了看还傻愣着的曲凌恭,秦老师有些头痛,厉声道:“哎同学,你把地上的本子捡一捡,用水房的拖把把地拖一下,别傻站着啊……”
“……”曲凌恭呆愣地点了点头,转身机械地向水房走去。
上课铃声响起,曲凌恭抱着一叠本子呆坐在椅子。
刚才李允岸跑过来跟他了什么?他需要时间消化。
他看了一下左臂上造型夸张的黑色运动表,所有的事都只是课间十分钟发生的?
他怎么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曲凌恭仔细咀嚼着李允岸刚才对他的一切。
“你是不是分在高一六班考试?”
“嗯……”
“高一六班是我表弟蓝珂那个班!”
“嗯……”
“他经常跟我抱怨,他们班有几个学生的家长非常变态,强烈要求给教室里按摄像头——方便他们全方位掌控孩子的动向——”
“……!”
“那些摄像头用手机软件就能看,现在校长把蓝珂他们班当做重点实验班看待……”
“……”
班主任陈芳裹挟着怒火如约而至,曲凌恭毫无幸免地被叫到教室前排,迎接着陈芳的一腔怒火和满腹怨气。他盯着陈老师松弛的嘴部肌肉,暗红色的薄唇来回翕合,而他一句完整的句子也没有听清。
——校长……开会……视频……丢人……
来来回回几个句子和词语,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双眼无神地望向无数次视线驻足的座位,那里此时空空如也……
张钧若不会有事吧……曲凌恭懵懵地想着。
陈芳不知什么时候训完他的,他也记不得什么时候回到座位上的。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地伸进书桌里,搜索那个的东西,那个一直给他支撑和慰藉的东西。
没有?
曲凌恭眼睛红红的,眼里泛起一抹凄恻。
那人也离他而去了吗?
是的,应该是也受够他了……
还有谁会喜欢一个考试作弊,踹伤无辜同学的痞子……
张钧若磁性的音色回荡在脑际。
“曲凌恭……我……我有话跟你……”
“曲凌恭……明天就是周一……你别忘了交化学实验报告……”
曲凌恭将修长的手指插进自己乱发里,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
在骆可可的提醒下,曲凌恭才发现自己书桌上的一叠物理作业本,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惨然的笑来,有点绝望地意识到——今天的腥风血雨还没有结束,他又忘了写课上的物理作业,而袁仙还没有杀来兴师问罪……
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曲凌恭心想:来吧,一起来吧,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把别人的本子随手交给骆可可,只留下自己的星空本,他破罐子破摔地等待着袁仙的大驾。
袁仙老师来是来了,只是占用了几分钟自习课的时间,把作业上表现出来的问题跟大家讲解了一番,就嗒嗒嗒地踏着漆皮高跟,风驰电掣地道回府了。
曲凌恭料想袁仙是谈恋爱了还是皈依佛门了,否则不会有这么好的心情放自己一马。不经意地翻开星空本子一看,自己也惊呆了。
这几道题虽然极力模仿着他的笔迹,但是曲凌恭却一眼就能看出运笔用力的地方跟他的出入……谁能在物理老师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栋,暗度陈仓?
心中一惊,答案呼之欲出——物理课代表——张钧若。
拿着本子,曲凌恭觉得自己指尖在控制不住的发抖,他问自己——曲凌恭,你做的这都是什么事啊?
前日,自己种种恶劣行迹迅速闪回。
——吃——软——饭——的。
——干嘛?好狗不挡路。
——张钧若,你特么有病吧。
——不用,找找他麻烦就行,最好让他赶紧转校。
——哎你可真是……为猫星人操碎了心啊……
——在我这里扮三好学生,也不给你发奖状……
“啊——”曲凌恭觉得心中悸动,五内翻腾。再也坐立不住,一阵风一样冲出了教室后门。只留下一屋子讶异的眼神。
*
高二画室的门紧紧锁着。秦老师和张钧若都已不知去向。
曲凌恭站在画室前,徒然地来回转着把手。好像不愿死心。
身后有人路过,脚步声停在身后。
“你找秦老师?”
转头看时,是新来不久的体育老师——萧逸天。
“秦老师去哪了?”
“他今天下午好像有家宴,要见女方父母。”不知为何,曲凌恭注意到萧逸天这话时,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邪魅坏笑。
“你找他有事?”萧逸天问。
“秦老师是自己走的,还是……还是带着一个学生……一起走的?”曲凌恭嗫嚅道。
“啊——是带着一个学生一起走的,还让我跟三班班主任一声,那个学生身体不舒服,给他请个假,他正好顺路送他回去……你是三班的?”
“嗯……萧老师,你看见那个学生了吗?他、他怎么样?”
“是你好朋友啊……我当时没太留神,就记得脸色煞白,确实像身体不太舒服……”
听到这里,曲凌恭微微皱眉,眼神凄恻,“哦……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萧逸天望着耷拉着脑袋,一脸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男孩萧瑟的背影,不禁好笑。
——年轻真好啊,对一个人怀揣莫名情愫,一会愁肠百结,一会如沐春风,眼角眉梢都是戏,每天过得如过山车,患得患失,这感觉真值得怀念……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在意着某人。想到这里又抬头望了望“高二画室”的门牌,转身施施然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