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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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球!”

    “漂亮!”

    足球场被高三年级占着,曲凌恭跟几个男生选了后院一块空地,把围墙当球门,兴致勃勃地踢起了球。

    一边跑一边指点江山,指挥全员。秋天的暖阳明媚又温煦,风中有一丝清冽,更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可能是最近压抑了太久,被释放的运动细胞欢欣雀跃,曲凌恭一时踢得快美舒爽。

    “哎,几比几了?”曲凌恭问守门员马志远。

    “5比2。”

    曲凌恭眯起一只眼睛,邪魅地比着食指,冲韩光宇挑衅:“今天我让你唱征服。”

    同组队员这球传得就不好,为了截断对方的猛烈进攻,只能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斜射出去。曲凌恭越众而出,奋力狂奔,回身一带,脚下一顿,卯足了劲儿就是一记远射。

    这一下兔起鹘落,一声闷响,有人应声倒地。

    几个离得近的都傻了眼,迅速聚拢,曲凌恭见状心下一凛,校内规定不可以在其他场地踢足球。千万别是本校老师……

    长腿飞奔,几步到了近前,扒开人群,曲凌恭一阵怔愣。怎么是——你?

    “我草——!”这是造化弄人吗?

    望着被马志远扶起,右颊灰扑扑的,已经微微肿起的张钧若,曲凌恭有点想破口大骂,骂命运无常,天道不测,自己射门也不长眼睛,负气的道:“真该死……”

    者无心听者有意,曲凌恭知道是骂自己呢,但张钧若不知道。在听到这一句咒骂时,张钧若骇然抬眸,眼睛里什么东西闪了一闪,稍纵即逝。

    紧盯着张钧若的曲凌恭仿佛接收到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张钧若就已换上平素沉稳安静的神情,垂下眼帘,睫毛微颤,很爽朗地:“没事,我没事。”

    曲凌恭刚想上前扶他,就见张钧若已经抽回了手臂,默然向着教学楼门走去。

    一个大伙子,被球砸一下能怎么样,大家看张钧若没什么事就散了。韩光宇冲傻愣愣站着的曲凌恭喊:“凌儿,发什么呆呢,快点,你不等着我唱征服呢么?”

    目送着张钧若走进了教学楼大门,曲凌恭一扭头,“你们玩吧。”扔下这句话,一脸焦灼地向教学楼跑去,留下操场上同伴愕然相顾。

    医务室没有,教室没有,天台上没有,去哪里了?

    径自走出教学楼后门,熟悉的身影和熟悉的场景同时映入眼帘。

    张钧若默然静立在那棵苦楝树下,抬头凝视着苦楝树的树冠,很久很久,两厢静默。

    那棵老树和张钧若之间仿佛结成了一种场,四周的事物一起退远了,连时空也仿佛凝固了一样。

    微风摇曳着枝叶,发出沙沙声响,张钧若望着那棵老树,那场景让人恍惚觉得是两个忘年的朋友,在经历了岁月的磨洗后,再度相逢。互相静静倾诉离别后的种种,莫名的让人涌起悲凉之感。

    张钧若咽下了嘴里的甜腥,澄澈的眸子里,什么东西莹莹闪烁着,在他垂眸的瞬间,像流星一样迅速划过光洁的脸颊,啪嗒落地。

    ——不会吧,曲凌恭心里一阵抽痛,内心涌起一股冲动,很想跑过去一把抱住张钧若,温声安慰。可是,他曲少爷有什么立场这么做,他跟张钧若之间,此时隔着千沟万壑,而且有渐行渐远的趋势。

    腿像扎根在地上,他攥紧了手指,一动没动。

    再去看张钧若,那双眸子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张钧若眼里的泪仿佛一瞬间的幻觉。但是,他就是觉得什么不确定的东西,一寸一寸,不可阻止的暗淡、熄灭、冰冷。

    张钧若垂下头,嘴角轻轻扯动,浮起惨然一笑,随即消逝。然而还是被曲凌恭捕捉到了。

    ——张钧若会笑吗?曲凌恭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他虽然待人温和,很好相处,却好像从没见他笑过。

    一直很想看张钧若不同表情的曲凌恭,今天猝然目睹张钧若的笑,竟觉得那是他承受不了的心痛和心悸。

    像是整颗心都被人握在手里狠狠揉捏,曲凌恭疼得呼吸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张钧若默默蹲下身,捡起一棵干枯的树枝,在苦楝树的树根旁,掘出一个坑,从衣兜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放在掌心里凝神看了一会儿,然后珍而重之地把那个东西埋进了坑里,又一把一把的细细敷上了土,白净的手指一寸一寸将它压平,带着某种庄严的仪式感,好像亲手埋葬一位朋友那样虔诚。

    他和那棵树之间交换了什么信息?

    他和那棵树有什么秘密?

    他埋葬了什么在树下的泥土里?

    他在让那棵树守着那个秘密?

    曲凌恭怅惘地想着。

    那是张钧若的内心世界,而现在,他曲凌恭,毫无容身之地……

    *

    傍晚,曲凌恭枯坐在桌前。桌上的背光闹钟显示时间为:10:25。

    今天,张钧若在苦楝树下的画面太过冲击,一直在曲凌恭脑内无限回放。

    ——他哭了?不会吧?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被球砸一下,犯不着掉眼泪吧。张钧若跟自己一样,又不是女孩子……

    可是,那闪烁着跌落的又是什么?是光的折射?

    今天踢球的地方在操场边缘,下午操场上没什么人,他突然出现在那里很不自然……

    曲凌恭被自己一瞬间掠过脑际的想法惊到——他是来找我的?

    ——然后,他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和张钧若现在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节奏。

    再一次认清了现实,曲凌恭长长叹了一口气。

    想张钧若从抽屉里翻出了许久不用的闲置手机,略带踌躇地点开了张钧若星空的头像。朋友圈里竟有一条更新,就在一个时前。

    没有配图,只有文字。

    ——与你,挥手作别。

    望着这短短六个字,曲凌恭茫然失语。心里泛起隐隐的酸楚和莫名的绝望。

    在床上千回百转,心里辗转反侧,最后终于按下了几个字。

    映日荷花:张钧若,你睡了吗?

    过了几分钟,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起,曲凌恭为之全身一震。

    星空:没有,周老师。

    映日荷花:最近比较忙,也没时间跟你聊聊。你怎么样?高中生活还适应吗?有没有坏学生欺负你?

    手机静默了几秒。这个微妙的停顿让曲凌恭心虚,他想起张钧若刚转来时,自己那些恶劣的言行。

    消息提示音再次响起。

    星空:没有。谢谢周老师,我挺好的。

    映日荷花: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跟老师。别憋在心里。

    星空:周老师。

    映日荷花:嗯。

    曲凌恭看着聊天框上面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莫名有些紧张和罪恶感。心想:披着这个“周老师”的马甲,可能会窥探到张钧若的内心世界。

    隔了十几秒,张钧若只发来了一条简短的问句:您觉得这世上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这、这问的也太文艺了吧。

    怎么答啊……

    几个词汇跳入脑海——钻石啊,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啊。

    真金啊,古人不是常情比金坚,真金不怕火炼吗?

    但是,好像不太合适“周老师”这个人设。她应该是那种喜欢荷花的中老年妇女,像班主任陈芳那样的吧。如果是陈芳,遇到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啊?

    曲凌恭额汗涔涔,心念电转,刚想中规中矩的敲上——父母的爱是永远不变的。

    对方就已经发来了消息:不好意思,周老师,我随便。太晚了,您早点休息吧。

    曲凌恭擦擦汗,松了一口气。删除了写到一半的——父母的爱是永远……

    张钧若就算是面对这个亲切的叫着“周老师”的人,也是疏远礼貌,压抑矜持,不愿袒露内心的……

    草草敷衍了几句,道了晚安,曲凌恭这一夜失眠了……

    他在脑海里反复想着——如果自己回答这个问题,怎么能给张钧若一个满意的答案……

    究竟,这个世界上,什么是永恒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