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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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银色月光

    周末, 韩光宇兴高采烈地收拾细软, 回家了。

    寝室里少了这个500瓦的大浴霸,只剩下张钧若跟曲凌恭两人,空气中莫名涌动起一丝紧张感。

    曲凌恭当然是因为张钧若才留在寝室里的, 他还推掉了跟外校的一场足球赛, 只想跟他的“若若”多呆一会儿。

    张钧若有一次皱眉问他,为什么管他叫“若若”,不是“钧若”或者女生们昵称的“钧钧”。

    曲凌恭怔愣了一下,随即道, 他就是觉得“若若”更适合他。张钧若一脸狐疑,皱着一双好看的眉弓,半晌无语。

    曲凌恭没敢在张钧若面前道出真相, 他看到张钧若那副瘦骨伶仃,单薄消瘦的样子,就觉得他“弱弱的”,心里一阵一阵心酸, 怕他伤心, 怕他难受,怕他受委屈不, 莫名升起一股保护欲,跟护着鸡的老母鸡心态相同。

    那天,张钧若沉默了半晌,轻轻启唇,跟他:“其实, 你叫的是对的,只有‘若’这个字属于我。”

    语调平淡,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好像云淡风轻,事不关己,却把曲凌恭曲公子得心尖儿直颤,胸口一抽一抽地疼了一个下午。

    他跟踪过张钧若,知道他是从生活在“孤残福利院”的孤儿,他这么随口一,吐露的信息量和可以想象的困顿境遇,配合着那张淡定自若的苍白面孔,把曲凌恭的心戳得一阵钝痛。

    上午悠然的时光,冬日的暖阳稀稀落落地洒落在阳台上,寝室里一室的静谧祥和。

    那次因为卢心悦的巧克力糖纸,张钧若和曲凌恭两人互相吐露了心迹,曲凌恭这段时间,对自己之前前科累累的恶劣行径,后悔药已经吃了好几大瓶子了。现在,温柔细心了不少,也成熟稳重了不少,又因为前面长期暗中观察积累的经验,很吃得准张钧若的脾气性格,又会顺着他的毛,体贴地撸毛。

    两个人虽然没有更进一步的接触,相处起来,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生疏和尴尬。张钧若偶尔也会安静地呆在寝室里,看书学习,没有那种明显地想要躲开曲凌恭的痕迹了。这一点,已经让曲凌恭十分欣慰感激了。

    虽然互通了心意,曲凌恭也没有着急逼迫张钧若接受自己的意思,他知道张钧若性格慢热,常常告诫自己,道士怎么的?不能急于一时。

    只是,他的“若若”有点儿不冷不热,有时不知道在想什么,皱着一双好看的羽眉,一脸落寞与忧心忡忡,让他看不透,又因为看不透,更加让他沉醉心折。

    曲凌恭分析,很可以是自己之前的恶劣行径,斑斑劣迹造成的心理阴影,让张钧若对他没有什么信心,无法敞开心扉。

    他想起李允岸跟他分析过张钧若的性格特点。长期的无依无靠,会让他像一只流浪猫一样,对人有很强的戒备心,尽量跟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怕自己交付了真心,最后换来的,会是变本加厉的伤害吧。想到这里,曲凌恭轻抚着胸口,忍过一阵心痛。

    要是——时光可以重来一遍,要是自己心智可以早一些成熟……他喜欢若若,若若也默默地喜欢着他。他会用全部心力心翼翼地守护那份珍贵易碎的宝物。

    随即,又自己安慰自己道:没事没事,我家若若就在身边,就算是一座冰山,也有被捂热的一天。

    曲凌恭坐在书桌前,摊开了一套物理模拟卷纸,正襟危坐,佯装做题,偷眼觑了觑张钧若那边。

    张钧若半倚在床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拿着一本烫金封面的精装书,书脊上贴着“星忆图书馆”特有的红色标签。

    张钧若纤长的睫毛垂下,像一对微微颤动的蝶翅,羽睫下面湖水一样沉静明澈的眼睛跟随着书页上的文字,移目换行,轻轻转动。很明显,思绪完全沉浸在那本书中,看上去温雅宁逸,气质拔俗,又乖又萌。

    他骨头架子长得挺秀,一件平平常常的白色卫衣套装,也能被他穿得熨帖悦目。这个坐姿,圆形的领口凹陷了一块,露出脖子下面一片冰白细腻的肌肤和半截纤细优美的锁骨。锁骨窝向里一弯,影影绰绰的,让人心里痒痒的。

    曲凌恭眯起眼睛,视线在张钧若身上逡巡。

    张钧若赤着脚坐在床上,两条均匀修长的腿一条伸直,一条闲适地曲起。曲起的那只,因为膝弯的褶皱,裤腿变得很短,露出了一大截线条优美的踝骨。

    曲凌恭望着那截雪白的脚踝和足弓,心里一阵激荡,觉得有什么微弱的碳火,闷闷地炙烤着下腹。迷人的凤眼幽幽地盯着那一块凸出的踝骨,眼神向一只觊觎着猎物的狐狸。

    张钧若像是感受到了曲凌恭炽烈的眸光,从书页中抬眸凝望,正好与曲凌恭灼灼如炬的视线相接。

    张钧若心怀坦荡,乌湛湛的瞳眸平静明亮,而偷眼欣赏美景的曲公子像是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的孩子,眼神一阵慌乱,目光闪动地移开了视线。

    曲凌恭想起以前那些与张钧若对视的瞬间,自己就像个破皮恶霸,总对着他吹胡子瞪眼,横眉竖目,张钧若面对自己凶恶的眼神,总是招架不住,败下阵来,隐忍慌乱,手足无措,主动移开视线。原来事易时移,现在他俩已经易地而处了。

    为了破空气中的一丝尴尬,他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今天,不去自习室吗?”

    隔了半晌,那边才轻轻启唇,用清朗磁性的声线,低低:“嗯——今天,有点——难受。”

    曲凌恭被他今天这种略显慵懒,微微带着点儿鼻音的悦耳声线,撩拨得心尖儿酥/麻,疑惑地想:世界上为什么有张钧若这样,随便一句话,就能把他撩得死去活来的人呢?简直是他命定的天敌克星,生来专门为了对付他的。

    待消化了这句话的含义,反应过来,曲凌恭遽然转身,望了望张钧若略显苍白的脸色,迈开长腿疾步走到他身前,动作太大,刮得桌椅一阵刺耳的鸣响。

    “怎么了?哪儿难受?”曲凌恭皱着眉弓,在张钧若全身上下细细审视,一脸担忧心疼。

    张钧若被他疾步欺身上前的架势惊到,全身一僵,乌湛湛的眼睛仰视着人高马大的曲凌恭,瞳眸遽然睁大了一分,眸底有一丝怔忪闪过,肩膀僵硬地向后缩了缩。

    曲凌恭看在眼里,没什么,调整了下站姿,膝盖一弯,缓缓蹲下、身,跟他视线齐平,用温柔低沉的声音殷殷问询:“到底怎么了?胃不舒服了么?”

    他记得早上他给张钧若准备了简易的早餐,张钧若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杯热牛奶。

    大概是胃不舒服,又自己硬挺着呢。曲凌恭心想。

    曲凌恭直直地望着张钧若游移踌躇的眼神,嘴角抿成一个笔直的线,静静等着他自己出来哪里难受。

    张钧若抬眸望了望他一脸担心的表情,眼睛里有莹莹的光闪来闪去,最后抿了抿唇,低低吐出几个字:“口腔溃疡。”

    “口腔溃疡?”曲凌恭皱眉看他,张钧若捕捉到曲凌恭眼睛里的一丝愠怒,莫名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垂下眼睑,视线下移,望向地板一隅。

    “口腔溃疡怎么没告诉我?”曲凌恭不悦地质问。

    哽了半天,只听张钧若轻轻:“告诉你就不疼了吗?”

    被他噎了一下,曲凌恭一想,也对,他竟然无法反驳。

    曲凌恭站起身,俊眉一挑,骨节分明的大手不由分地捏住了张钧若略显纤细的下巴,张钧若骇然睁大了一双黑曜石一样的墨瞳,惊讶地仰头望向曲凌恭。

    曲凌恭掐着他的下颌,将他下巴拉高,一脸不怒自威的凶狠,却用那种很有违和感的哄孩子一样的温柔声线,哑着嗓子对他:“乖——张开嘴,让我看看!”

    声音温柔低沉,听在耳朵里有某种催眠的效果,带着不容忤逆的威严和执着,张钧若皱了皱眉峰,犹豫着轻轻张开嘴。

    下一秒,曲凌恭像嫌他张得不够大一样,抬起空着的大手,用手指拈在了他的下唇,俊逸的脸孔凑近了几分,一双剑眉拧在了一处,狭长凤眼眯起,细细地审视他的口腔内部。

    张钧若长睫猝然颤动起来,脸颊腾地绯红一片,全身僵硬,手指在身侧紧张地攥紧,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不出遁形的难堪和紧张,仿佛把时间拉得无限长。

    过了半晌,曲凌恭才松开捏着他下唇的手指,皱眉不悦地责怪:“好多泡!怎么弄的?不心咬到的?”

    张钧若刚被他放开桎梏,身体一松,胸膛剧烈起伏,深深吸了几口气,因为刚才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窒息而死了。

    下一秒,眼前黑影一闪,一只温热的大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抚上他的额头。那人凶神恶煞的脸上,浮起一阵愠怒。

    一脸不豫之色,语气里含着一丝嗔怒:“发烧呢,你!”

    他随即撤开身,强大的气场和熟悉的味道都跟着主人离开,张钧若微微发着怔,抬眸望了望曲凌恭高大劲瘦的背影。

    他在门旁边的收纳柜里埋头找着什么。张钧若偷偷调成着刚才紊乱的呼吸。不一会儿,曲凌恭回头嘿嘿一笑,晃了晃手里细长的东西,对他:“找到了。”

    脸上一改刚才的愠怒,现在笑眼弯弯,满脸雀跃,像是个淘到宝的孩子。

    半晌,曲凌恭接过张钧若递给他的温度计,皱眉看了看他,:“三十七度八,发低烧呢。”

    张钧若垂着眼睑,轻声回了一声:“哦”。

    曲凌恭对于他的回应怫然不悦,一双好看的凤眼在他脸上逡巡了一会儿,把张钧若看得一阵心虚。末了,曲大公子还狠狠瞪了他一眼,张钧若像是被大狗狗欺负了的猫,瞬间耷拉了一下尖耳朵。

    “换衣服,带你去医院!”曲凌恭皱眉。

    “口腔溃疡而已,不用上医院。”张钧若低低地回他。

    “不用上医院?口腔溃疡严重到都发低烧了,不用上医院吗?感冒不好好治,也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语气有点急,自带威严气势。

    张钧若怔怔地望着他,他自顾自地换衣服,旁若无人地站在寝室中央,离张钧若不远处,结实的双臂交叉在腰际,攥住腰间套头衫的衣角,向上一拉,一片健康的肤色跃然眼前。宽肩窄胯,厚实的背脊与侧身时露出来的一片紧致的腹肌骄傲地绷紧。

    张钧若觉得脸颊一热,慌忙垂下眼睑。过了一会儿,只听到曲凌恭:“还没换衣服。是等我给你换吗?”

    张钧若回想起上次胃病发作,被曲凌恭压在身下脱衣服的窘境,眉尖微跳,默然站起来,去衣柜翻找衣服。

    曲凌恭知道他身上有伤,不愿让别人看到,很体贴地推门出去了一会儿。张钧若默默套上白色针织衫,深色牛仔长裤,披上了银灰色棉服大衣。

    因为发低烧的原因,整个人有点恍恍惚惚,腿上没有什么劲儿,深一脚浅一脚的,有点儿头重脚轻,全身酸软。

    曲凌恭适时回来,望了望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长腿轻抬,悠然地错身掠过他,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衣柜那里,不知道在翻找什么。

    他疑惑地回头看他,眼前一花,懵懵然的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凝神一看,曲凌恭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前,好看的菱形嘴唇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像个献宝的孩子,一脸他专属的邪魅坏笑。

    他低头一看,自己颈间不知什么时候,围上了一圈银灰色如月光一样温暖柔软的东西。

    他伸出修长白净的五指,轻轻摸了摸那片银灰色的什物,质地细腻柔滑,触感十分舒服。是非常优质的羊毛织就的围巾。

    跟脖子上细腻的皮肤亲密接触,一点儿也不觉得刺痒,只觉得被一阵舒适温柔包围着,人不知道是发低烧的缘故还是这个舒服的触感,张钧若脑子里有有点醺醺然。

    他迟钝地抬眸,眼睛里因为发烧的热度,莹莹润润地闪着一丝凄凄绯色。

    他张了张嘴,脑子里一片懵懂,不知道要什么。

    曲凌恭好像很满意他微微怔忪的表情,夸赞道:“我就知道很适合你,跟这件浅灰色的棉服也很搭配。哈哈。”

    他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双配套的银灰色羊毛手套,领口处还缀着一颗有狮子浮雕的银纽扣,那颗扣子精致奢华,闪闪发光,洋溢着一股英伦风的奢华时尚。

    曲凌恭拉过他的手,把那双银灰色的手套细细套在他手上,末了还整了整他颈间的围巾,不知摆出了一个什么样他满意的造型,望着他端详了一番,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眼底是送礼物得逞的笑意。

    张钧若看在眼里,微不可查地狠狠咬住了下唇里的肉,嘴里的溃疡被挤压着,叫嚣着将灼灼刺痛扩散开来,一阵尖厉的疼痛感刺骨灼心,张钧若低下头皱起了一双好看的眉峰,觉得那种刺痛让懵懵然的脑子有了一丝清明。

    心中涨满了苦涩和凄恻。他本应该开心,应该感动的,却只有满心凄楚怆然。

    他长大了,他们都长大了。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的,一切都会变得,都会成住坏空,由明艳刻骨,变得满目疮痍,不忍触睹。没有什么会在时间的涤荡下,永世长存。

    烟花易冷,琉璃易碎,他已经不是那个无知无畏,带着一片痴心一整个世界向着那人莽撞奔去的孩子了。他害怕,怕再次交付真心,收获的只是一地狼藉,满心伤痕,幸福太短暂,他害怕重蹈覆辙,在最后时刻,无法承受失去时刺骨灼心的痛楚。

    曲凌恭望着张钧若深深底下的头,以为他在害羞,一脸送礼物得逞的陶然和得意,丝毫没有发现张钧若刘海底下,一瞬间晦明变化了几次的戚戚眼神。

    他开门,状似无意地揽过张钧若的后腰,把他轻轻推出门外,手里晃着一串缀着颗银质草莓奶形状的钥匙扣,正要出门,一双狭长凤眼无意间向张钧若的床里一瞥,看到张钧若刚才读着的那本书,烫金封皮上写着“了不起的盖茨比”七个字。

    最近同名电影也在各地上映,关于这本书的评论一时间甚嚣尘上,他好奇地上前一步,看到精装书的书腰上写着——“我们终其一生,都在找寻曾经失去的珍宝。”

    多美的一句话啊,他想。他无意间看了这部电影的评论,原以为《了不起的盖茨比》是讲“美国梦”的破碎的故事,原来还有另外一种诗意唯美的解读。

    全然不知那个故事后面的凄恻、隐忍、困顿和无法承受的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