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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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修罗场

    星忆的高三年级增设了晚自习, 张钧若的家离学校很远, 所以天一转冷,就申请了住校,宿舍安排跟去年一样, 跟他住同一间宿舍的, 还有韩光宇。

    晚上,张钧若坐在桌前微皱着眉,神色郁郁地做题,看上去很是安静专注, 其实认真留意的话,他半天也没有翻页。

    韩光宇翻了两页书就困倦难支,掏出手机仰头在上铺游戏, 游戏界面上方突然出现一则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韩光宇狐疑地接听,对面传来曲凌恭的声音。

    韩光宇再次确认了一下电话号码, 惊讶道:“凌哥, 怎么是你?”

    电话那头,曲凌恭幽幽道:“这是我备用电话, 那个手机突然坏了。明天下午跟林泉一中踢球,你上吗?”

    韩光宇一听,顿时睡意全无,眼睛亮亮的,闪着兴奋的光, 赶忙回应道:“上上上!我上!”

    “好,那你通知下马志远,我记不住他电话了。”

    “好好好。”韩光宇欢欣雀跃。

    挂了电话,韩光宇几乎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自从进了高三,已经很久没一场正经比赛了,他觉得全身的运动细胞都要僵死了。

    他给马志远完电话,随意摆弄着手机,看到手机界面上突然跳出一条微信信息,提示他有可以添加的手机联系人。

    “映日荷花,这什么玩意儿?”韩光宇嘀咕了一句。

    听到他的一言一语,张钧若的笔尖在纸页上蓦地一顿,抬起头眸光幽深地望着韩光宇。

    韩光宇狐疑着点开界面,发现【可添加好友】对应着曲凌恭刚才来的电话号,曲凌恭这个号码的微信名竟然叫做“映日荷花”,头像也十分复古老气,是一池碧水里几朵鲜丽的荷花。

    韩光宇嘴角抽搐,一脸嫌弃,自言自语道:“凌哥怎么还整个中老年妇女爱用的头像呢?还叫映日荷花——好土!”

    韩光宇犹豫着要不要加曲凌恭这个诡异的号,余光忽然瞥见张钧若静默地站在床边,他转头去看,张钧若清澄如湖水的眼瞳带着点怔然,深深直视着自己。

    韩光宇被他这种惶然又错愕的眼神看得一阵发蒙:“怎么了,钧若?”

    “能让我看看吗?”张钧若冰白的侧脸在荧光灯下仿佛透明。

    “看什么?”韩光宇被他沙哑的嗓音和过于郑重的语气问得一愣,待反应了一秒,才恍然领悟,他要看的大概是凌哥的号。

    韩光宇心知两人的关系,想也没想,就把曲凌恭荷花头像的微信点开,将手机交到张钧若手上。

    张钧若凝视着画面里熟悉的一池荷花,抿着嘴,将略显纤细的下颌线条绷得僵硬,沉默了半晌,空气冷凝到让韩光宇不敢话。

    不知道是不是韩光宇的错觉,他觉得张钧若在看到那副老气横秋的荷花图案时,脸色唰然白了下来,连白净的指尖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了几下。

    男孩如轻羽般的鸦睫剧烈颤动着,整个人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一样怔愣愣地僵立在原地,乌湛湛的瞳眸里闪着一片怔忡和惶然。

    他觉得心在不停下坠,就要坠落进尘土里了。脚下虚软无力,像踩着棉花,张钧若抬起手臂,有气无力地将手机放在韩光宇床上,转身缓缓踱回了桌前,默然坐下,下意识拿起笔,视线却没有落在书上,眼神空洞洞地望着前方。

    韩光宇呆呆看着他,总觉得应该点什么,于是没话找话道:“钧若,你凌哥的号是不是很土?还映日荷花呢?我觉得还是滚滚红比较适合他……”

    张钧若那厢一片静默,好像根本没听到他了什么。

    韩光宇还想调侃几句,瞥见张钧若像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苍白憔悴的脸上惊疑不定的神情,赶快收住了话题。

    “钧若——你怎么了?”韩光宇担忧地问。

    妈耶,刚才还好好的,不会是我错话了吧。这要是让凌哥知道,还不徒手生撕了我。

    韩光宇心脏微微颤了颤。

    张钧若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不停颤抖的指尖,深深闭了闭眼,觉得心中漫上来的绝望和凄恻就要将他淹没。

    半晌,男孩睁开眼睛,眼底眸光暗淡,像笼着一层霜雪的嘴唇默然勾起,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韩光宇被男孩浮在唇边的惨然一笑,笑得心惊胆战。

    映日荷花——周映荷,他和曲凌恭共同的班主任,后来那所城郊的学改成了孤残福利院,她又变成那所孤残福利院的周老师。

    他还记得曲凌恭第一次用这个号加他,他是他以前的老师。

    曲凌恭没有忘记自己,那人甚至还记得他们当时班主任的名字叫周映荷。

    张钧若得知那人将自己遗忘时,暗自伤心过,落寞过,但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无比希望男孩就如原来所想,真的忘了自己,忘得干干净净。

    那该有多好,多仁慈。美好的东西不会变质,只是被时间涤荡冲淡,被遗忘了,而已……

    五年了,他一直站在原地,不曾离开过,而那人却从没有向后望上一眼,从没有找过他,寄给他只言片语……

    张钧若不敢深思曲凌恭做这些事的意图。

    他用“周映荷”的名义,加自己微信,有一段时间每天聊一些有的没的,到底是想干嘛?

    男孩墨瞳里盛满惶然无助,将头深深埋在双臂里,细瘦的背脊滚着一阵一阵抑制不住的颤栗。

    他的灵魂好像抽离了身体,静立在一旁冷眼审视着此时的自己——看着这个抱着头不住发抖的消瘦身影,看着他被别人的言行,掌握着全部情绪,患得患失,又痛苦不堪的这个自己。

    他会不会就像一个被人翻出来的旧玩具,供人闲暇时消遣把玩?

    李威的话音犹在耳——像一把利刃狠狠捅进张钧若心里,他:“哥,你可别傻乎乎的,以为是真爱呢,白让人玩弄了……”

    长大的世界,到底有多可怕,人心到底有多可怕?

    那个反复出现在梦里的,亮着和熙光的山丘上,到底有没有一个人在等他?

    *

    晚上10点,富有浪漫情调的装潢,幽暗昏沉的光线,空气里流转着让人醺然的酒的醇香。头顶绚丽的霓虹轻缓转动,铺陈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将一方世界烘托成一个迷离绮丽的幻境。

    空气中流泻着一段迷幻又奇妙的乐曲,旋律悠扬奇诡,像一场冒险,不知下一秒会把人带到何地。

    那蓝调布鲁斯的曲风,正映衬着男孩眼底深深的忧郁,面庞清秀的男孩只穿着一件星忆中学秋季蓝白校服,木然地坐在曾经与那人共度的角落,眼神空落落的,浑身写着失落和孤寂。

    男孩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招呼酒保,也没点东西。

    可是他清纯昳丽的长相和那身晴空白云的学生制服,实在太惹人注目了。

    自从他独自一人走进酒吧,就吸引了不少意味不明的热切视线。

    酒吧这种地方,常有失意的人驻足流连,通常人们到这里寻求抚慰,找寻温暖,更何况这里不是一般的酒吧,这是一家圈内知名的gay吧,有一部分客人将它看做猎艳和寻找一夜情的场所。

    临近深夜,一个过分漂亮的男孩,形单影只地出现在这里,落寞孤清地独坐一隅,就好像是一块鲜嫩多汁的上等羊羔肉,无意间落入了狼穴一样。

    男人们彼此心照不宣,谁先出手,便是谁享用了这顿鲜嫩丰美的盛宴。

    吧台前,低低戴着黑色鸭舌帽的俊美男子,修长的手指执着高脚水晶杯,眯起眼睛向男孩的角落望去。

    “玄宇,那是你们学校的校服吧?”

    话的青年一头黑发,时尚的黑色休闲夹克里,一件深灰色漏洞T恤,领口开的很大,露着半截修长的锁骨,脖子上戴一条船锚形状的银质项链,一双形状完美的桃花眼睛温柔似水,下面有淡淡一圈迷人的卧蚕。

    眼神自带放电和柔光效果,安静注视着你的时候,仿佛有催眠功能,好看得让人迷醉。眼瞳里倒影着酒吧里的点点霓虹,仿佛倒影着满天灿然星辉。

    被叫做“玄宇”的男孩愣了一下,循着他的视线转身望去,好看的眉峰渐渐拧在了一起,不咸不淡地:“没错,是我们学校的——好像还是三班那个……校草。”

    帅气的男孩满脸写着不耐烦:“半夜三更,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不管是学校论坛,校刊,还是女生们私下的对话,总喜欢把他、陆可煜、陆可燃、李允岸,还有眼前的这一位绑定在一起,讨论来讨论去,比较来比较去,有时还无聊到要掐架的程度,整天叽叽喳喳,烦都烦死了,他郭玄宇就算想不认识这一位都难。

    “校草?”男子眯起迷人的桃花眼,指节鲜明的修长手指在下巴上轻轻抚着,品评道,“怪不得,这男孩气质长相都很出众,眉眼好看,尤其是眼梢,这种深邃又清纯的内双眼型,娱乐圈也很少见,我们团里几个直男都是浓眉大眼,跳舞在我之上,长相却不勾人,所以人气一般。”

    郭玄宇很喜欢听同伴讲起自己的事业,因为他提到自己热衷的领域,眼里就闪着熠熠的光,很是夺目。

    男子用男团Vocal的优美声线继续道:“这男孩有种很特别的气场,像被遗弃的猫一样,全身洋溢着受了委屈,需要呵护的荷尔蒙,看着就让人心疼。”

    他轻轻一笑,笑容如春风拂面:“他如果混我们娱乐圈,估计会冒出来一堆亲妈粉,天天宝宝长宝宝短的叫着,一会儿投诉经纪人给的压力大,一会儿投诉助理失职。”

    他薄唇轻抿,望着郭玄宇,含笑总结:“你们星忆真是人才辈出,应该开个偶像养成公司才对。嗯?校草之王。”

    郭玄宇不动声色地翻了翻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对这个“校草之王”的称号十分不感冒,甚至只觉得麻烦别扭。

    他也不懂女生们发现了他什么优秀的潜质,整天对他趋之如骛。最近几个月更出现了一个叫“傅蕾蕾”的狂蜂浪蝶,对他开启了热烈攻势,天天堵在十三班后门,穷追不舍,郭玄宇在学校一副油盐不进的扑克脸,被她烦得脾气都磨没了。

    他自认为长相没有惊艳全场的出挑,跟身边微博评论“最想当男友”的美男比不了,跟远处一脸落寞的男孩比也逊色,而且天生是个弯的,对女生的群芳献媚满脸只写着三个字——不耐烦!

    他慵懒地端起面前香槟色的起泡酒,轻轻啜了一口,浓黑的睫毛翻了翻,对同伴的调侃不予置评。

    俊美无匹的男子不时转头,向张钧若的角落投去关切的视线,这让郭玄宇心里多少有点儿不爽。

    郭玄宇扬起俊逸的眉峰,淡淡:“是你的菜么?”

    青年投来疑惑的眼神,随即笑着否认。

    他面有忧色,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果然发现有几桌客人,端着酒杯意味不明地盯着那个形单影只的身影蠢蠢欲动,仿佛饿狼盯着一只落单的白兔。

    男子微微皱了皱眉,温柔悦耳的声线叹道:“这样不行。一会儿肯定被人搭讪。这边一些人的做法,怕是会出事。”

    男子转头对郭玄宇温言道:“他认识你吧,你不是万年不变的校草之王吗?你去把他劝走好了。告诉他下次别三更半夜一个人来这里了,很危险。”

    郭玄宇沉吟了几秒,皱着眉懒洋洋地从高脚椅上蹭下来,心:“怪不得网上那群迷妹都管你一个一米八五的男的叫‘君寻天使’呢,这悲天悯人的胸怀,这博爱宽厚的仁心!”

    郭玄宇起身向着张钧若走了几步,抬眸一望不禁顿住了脚步,正如刚才“君寻”预料的一样,一个白领模样,戴着银丝眼镜穿着西服的斯文青年,已经捷足先登。

    那人拿着一瓶猩红的葡萄酒和两只空杯,站在张钧若身侧,礼貌地问询:“一个人吗?可以坐在这里吗?”

    那厢瘦削的男孩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半晌无语,男子在这里也搭讪过几个失恋的男孩,凭经验以为得到了张钧若的默许,就径自坐下来。

    他向高脚杯里斟了一杯殷红的酒液,缓缓推给张钧若,低声劝道:“喝点酒会好受些。”

    郭玄宇杵在几步之外,望了望天,一脸的无语凝噎。他在学校见过张钧若几次,印象里是个沉静温雅的优等生,今天只觉得这人失魂落魄的,好像灵魂被抽走了一样,眼神空落落地望着那杯酒,正要伸手去接。

    郭玄宇好看的羽眉忍不住一阵乱跳,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他的酒抢下来,劈头冲男孩呵斥道:“我你,张钧若,你《三年模拟五年高考》做完了吗?”

    他见张钧若怔愣愣地抬头看他,就跟被灌了药一样一脸木然,睁着一双漆黑的内双眼睛,眼底水气迷离,好像强忍着什么,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气就不一处来:“做完没?没做完回家做去!”

    他把张钧若从椅子上拉下来,向门口带了几步,手心向里手背向外扇了扇,不动声色地向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离开,旋即一脸释然,悠悠踱回了座位。

    甫一回到吧台就听门口有动静,郭玄宇转头一看,眉尖肌肉一阵抽搐,郁郁地叹了口气。

    门口处,刚才被自己拉走的男孩已经被三五个身材健硕的男子围在了中间。他们半推半拽把男孩拉回了角落里的圆桌,或站或坐占据了男孩身边的空位。

    一个脖子上露出半截“般若”纹身的男子,粗壮的大手拍了拍刚才去搭讪的白领青年,沉声道:“你——起来!”

    银丝眼镜男灰溜溜地站起身,拿着来时的酒瓶酒杯,脚步仓惶满脸讪讪地折回了原来的座位。

    郭玄宇翻了翻白眼,指腹用力捏着鼻骨表示服气,就差了那么一点儿,好死不死被这伙人盯上,他转头问吧台里的服务生,老板在哪儿。服务生回答,出去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郭玄宇转头看了看同伴,发现身边桃花眼男子正以手扶额,一脸“果然如此”的惆怅扼腕,双眉紧蹙,一筹莫展。

    他了解同伴的脾气,不想让走偶像路线前途一片大好的男子,招惹上这些地痞流氓,帅脸上一贯的不耐烦表情退去,变得认真而专注,清亮的瞳眸转来转去,踌躇着思考怎么救出这个倒霉催的“星忆公子”。

    这群人中的首领“大旗”,虽然不常露面,但却是个风评恶劣的暴虐分子,酒吧里关于他的变态之处就有五花八门的传闻,何况这位手下还有不少供驱策的弟。

    “大旗”按着男孩单薄的肩膀,将他按坐在椅子上,伸手拉过身边的椅子贴着男孩坐下,大手一挥驱使一个洗剪吹造型的青年去上酒,经典的三角眼寓意不明地冲着那个弟使了个眼色。

    弟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大旗”舒展长臂,很是暧昧地将手臂搭在张钧若身后的椅背上,近距离欣赏男孩清隽秀丽的脸。

    那身修身的秋季校服,是星忆一向的晴空白云配色,穿在张钧若挺秀纤瘦的身体上,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清纯和干净。

    这个世界来奇怪,就算是阴沟里的泥猪癞狗,也同样仰望那一抹纯净无垢。

    “大旗”砸吧着牙花子,眯起眼睛像品酒一样细细品着,越看眼前一身素雅淡然的男孩,越是心眼里喜欢。他今天赌场里输了钱,想到这儿来猎猎艳,换换心情,没想到就撞见了这么一个清纯可人的东西。

    “哥今年多大了?这身校服质感很不错啊。”大旗着,将手伸过去,试探性地摸了摸少年青涩圆润的肩头,还捻起一块布料猥琐地在指腹间揉搓了一番,好像真的在感受那衣服的质地一样。

    男孩不知道是害怕了还是沉浸在某种情绪里,好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像泥塑木雕一样静坐在那些一脸油腻猥琐的人群中,让人觉得他的灵魂已经离体,坐在那里的是一具空壳子。

    “大旗”一看男孩没什么反应,更加得寸进尺,直接将手臂环过去,勾住男孩的肩头,大手狎昵地抚摩着男孩的手臂,男孩毫无反抗的动作,乌黑的眼瞳像一潭死水,直直地望着虚空,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这是得了失心疯么?上这里来找痛快来了?”郭玄宇用拳头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郁郁道。

    “哀大莫过于心死吧。看着真让人心疼。也不知道是哪个兔崽子把他伤成这样。”身边绝美的同伴用好听的声线愤愤着。

    两个面容俊秀的年轻人一个仰天看灯一个双拳扶额,都深锁着眉头,努力思考怎么把误闯进狼窝的羊放走。

    “大旗”的弟在吧台要了两杯浸着冰块的朗姆酒,趁人不注意在酒里加了点料,事情办完,殷切地疾步跑回张钧若那一桌,跟“大旗”对了个眼色,将酒放在他面前。

    “心里不痛快,喝酒最好使了,喝了就什么烦心事都忘了,哥,来,这杯我请你!”

    看到预设的戏码按部就班地上演,郭玄宇与“君寻”脑中警铃大作,按照他们的惯常伎俩,这一杯朗姆酒里,不是加了安眠药就是致.幻.剂。

    练习生出身的君寻,健身和练跳舞是每日必修课,身高腿长,肌肉精悍,他正要起身从人渣手里抢人,就被同伴一把拉住,郭玄宇沉声:“在这里跟流氓动手,明天你就空降热搜。”

    君寻稳了稳身形,两人忧心忡忡,再次转头去看,正好看见张钧若拿起那杯烈酒,仰头一口气喝干。

    “我——去——!”

    两人动作一致地用手肘支撑着吧台光滑的桌面,急躁地抓乱了额前的碎发。

    要是作天作地的臭子吃了这亏也算教训,可是这位穿着校服的清秀男孩,明显是被人伤了,才学人家借酒消愁,更何况这位跟郭玄宇还同是“星忆校草”,周身洋溢着清纯干净的书卷气,要是被大旗这帮人带走了,人生基本算是毁了大半。

    看着那个男孩眼神开始涣散,身体软软地趴在桌上,“大旗”与身边几个弟脸上露出了油腻又得意的淫.笑,正要上前把人架走,君寻攥了攥拳头负气一样霍然起身,疾步上前,用身体挡住了酒吧出口。

    郭玄宇随即跟上,沉着一张帅气逼人的脸,羽眉下眼如墨玉,一身黑衣凛然而立,像一把默然出鞘的剑一样无声无息站在青年身边。

    “大旗”眯起三角眼,油腻腻的视线量着眼前一对悦目的年轻人,身材颀长的男子肩宽腿长,身材成标准的倒三角形,鸭舌帽低低压下,露出完美的颌骨曲线,像细工雕刻出来一样,虽未看清全貌,也让人一眼就知道是个惊艳的美男。

    矮一点的男孩身形瘦削,清俊邪魅的面容上是一脸漠然,一身凛然气场透着点桀骜,让人想起某种蓄势待发的豹猫。

    “大旗”对这两张过分好看的脸有几分印象,记忆里好像偶尔看到这一对坐在吧台那边轻酌慢饮。

    “怎么?想一起?”大旗淫邪一笑,咸湿的视线在两个风格迥异的帅哥脸上逡巡。

    君寻用下巴努了努大旗属下架着的男孩,淡然:“这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大旗冷笑道。

    他目光锁定男孩许久,亲眼看到他独自来独自走。

    “他叫张钧若,校服衣领里应该有名字。”郭玄宇冷冷地。

    大旗撇撇嘴,不以为意,他爱叫什么叫什么,反正今天是他的一道佐酒佳肴。大旗抬手挥了挥,示意属下将人带着。他人多势众,这两个多管闲事的子挡不了他的路。

    眼看人要被他们掳走,君寻赶忙上去阻拦,颀长的身体挡住门,他嘴动了动,却不知什么,是啊,跟下药迷晕人家孩,妄图进行猥亵的人渣,有什么道理可讲。

    大旗正心急要品尝这一口鲜嫩美味,有点不耐烦,满嘴污言秽语:“你子快点滚,别多管闲事,心连你一起艹。”

    “别管我了……”两厢僵持的静默中,被架住的男孩虚弱地发声。

    他抬眸望了一眼为自己挺身而出的青年,焦距涣散的墨色眼瞳里湿漉漉的,水汽氤氲,让人想起落入穷途,引颈就戮的动物。

    笨蛋,脑子换掉了,还搞不清楚状况?

    这种情况,应该谢天谢地还有人为你出头,抱住大腿哭喊救命才对。不管你?不管你,你就完了。

    这样想着,君寻疑惑地凝眸去看男孩盛满了绝望和凄恻的眼睛,这双眼睛也茫然地望向自己,像隔着一道水雾,眼底漾着点点泪光,太悲伤了,让人过目不忘。

    君寻觉得心尖子颤了颤,这怎么可能不管?不管以后一定会做噩梦的吧。

    大旗带着众人上前,一把推开身材颀长的男子,正要夺门而去,就被君寻从后面猛地抓住了肩膀。

    电光石火间,大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然一拳挥过去,在了君寻俊美绝伦的脸上。

    大旗一向是以斗狠著称,这一拳得又重又准,君寻被他得踉跄了一下,身子一歪差点绊倒,半边脸先是一阵麻木,几秒后才有火辣辣的痛感传来,嘴角青紫,洇出一条蜿蜒的血丝来。

    郭玄宇脑袋嗡地一声,好像这一拳在自己脸上一样。那一脸猫科动物特有的慵懒和不耐烦,霎时退得干净,炸了毛的豹子一样冲着大旗猛扑上去,几个手下见势赶紧挡住,郭玄宇不管不顾,一把抓住面前一人的衣领,抡起拳头一顿暴砸。

    两人一动起手来,场面瞬间变得难以控制,其他三个手下也一齐上阵帮忙,“大旗”将虚软的男孩接过来,冷眼站在一边看四对一。

    男孩看到为救自己挺身而出的男子见了血,无力地挣动了几下,想要挣脱桎梏,却被大旗肌肉虬结的手臂紧紧箍住脖子,箍得快要窒息。

    男孩以为自己已经被强势的恶意狠狠侵袭,却没想到有陌生人愿意伸出援手,给他坠落的心一点救赎。

    他头脑昏沉,哑着嗓子竭力喊着什么,出口却是一阵气音,眼前光影幢幢,人影摇晃,他觉得胸口烦闷,呼吸困难,难受得厉害。

    君寻被张钧若凄绝的声音喊得心里酸涩,他根本不可能对着这样的男孩见死不救。又怕郭玄宇吃亏,用掌根随意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一头闯进战圈里,的酒吧一隅,瞬间成为多人混战的格斗场。

    尹孜吃完夜宵推门进来,就被眼前的修罗场弄得一阵怔愣。第一反应是有人闹事,待看清起来的双方都有谁,以及混乱里被大旗架着的张钧若,结合大旗在这家酒吧里的一贯作风,大致猜到了大概。

    尹孜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郭家公子和他男团偶像同伴,曲公子的心头宠和“大旗”。这三伙人一点也不搭嘎,但一个也得罪不起。

    尹孜见大旗人多势众,压着两个金贵的帅哥,赶紧一边劝架一边招呼吧台里一脸惊愕的服务生弟,三人一起进入战圈,合力把两伙人强行拆开。

    尹孜满脸堆笑做着和事老,温声细语道:“大旗哥,大旗哥好久不见,大旗哥消消气啊。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可不能伤了和气啊。”他一指郭家炸了毛的少年,殷切介绍道,“这位是郭家公子。都是我们店里的熟客,大家就算卖我一个面子。”

    尹孜找准关键,快步踱到大旗身边,上前一步在他耳畔声:“郭文浩郭书记家的。”

    大旗奸猾的眼珠转了转,抬手抹了抹被郭玄宇暴怒之下砸出来的鼻血,在心里掂量了半晌,脸色阴沉得就要下一个炸雷,砸吧了一下嘴,向手下马仔挥手示意走人。

    手下架起已经失去意识的男孩,疑惑地问:“旗哥,这子还带上吗?”

    “大旗”脚下一顿,眼神在张钧若白净俊秀的脸上扫过,面露垂涎之色,啧啧地嘬着牙花子,半天没有话。

    尹孜赶快上前把张钧若从弟身上接过来,恳切道:“这子是我朋友的心头好,我朋友家里做跨国生意的,人嚣张惯了,跟个炸毛的非洲蜜獾一样,一向不知好歹没分寸,你把他家心肝儿带走,将来麻烦事多。”

    “旗哥,好旗哥,都怪这子不识抬举,惹了您不高兴,您大人大量放了他,就当给我面子了。以后我再给您多留意着好的。”

    尹孜佯装不知大旗的猥琐算,用曲凌恭的家世不动声色地敲他一番,再递出了长长的台阶给他下。

    大旗磨着后槽牙,心想今天真是倒霉催的,碰到这么几个难啃的骨头,沉着脸,带着一众弟一脸丧气地走了。

    *

    深夜11点,曲凌恭刚刚睡着,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接听。对面尹孜告知的内容让他先是一阵怔愣,随即睡意散得干净,人完全清醒了,混乱套上衣服,蹬蹬瞪地跑下楼,一路狂奔着跑到了路边,在秋风呼啸的深夜拦了一辆出租车,一骑绝尘向着尹孜的酒吧疾驰而去。

    曲凌恭赶来得迅速,吧台弟还在弯腰收拾着混战时的一地残局。

    郭玄宇坐在吧台前,皱着眉用冰块敷着被得青紫的帅脸,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莫近的气场,显然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君寻顶着一张微肿的脸,嘴角还洇着点血迹,帽檐下面的桃花眼依然温柔似水,正心翼翼地给怀中男孩喂水,他很会照顾人和动物,喂水的动作轻柔适度,昏迷中的男孩颈间的喉结轻轻滑动,吞咽了一口水,悠悠醒过来一会儿,看清面前的人,迷迷糊糊地了一句“谢谢你”,长睫一阖,又睡过去了。

    男子先是愣了愣,随即心中一动,勾嘴笑了笑,这孩还认得谁救了他,还很有礼貌地道谢。

    他抬起头对一脸焦灼的尹孜声:“大概只是一般的安眠药,不是致.幻.剂。”

    尹孜点点头,略放了心。

    少年即使昏睡着,好看的羽眉也皱得死紧,内双眼睛紧紧阖着,露出两条弧线优美的褶皱,在酒吧灯光的照射下,眼皮上像扫了一层珠光,亮亮的,有一种楚楚的韵致。

    君寻不禁感叹:“真是个漂亮的男孩啊,差点被恶狗咬了一口,哎我真是日行一善。”

    郭玄宇闻言扯动刺痛的嘴角,用鼻子冷冷哼笑了一声。

    心想:因为明天要试镜,怕水肿不能喝酒的“君寻天使”,现在为了给陌生人出头,被一群流氓压着,成了个猪头?呵呵——

    曲凌恭一脚踏进酒吧,看见的就是这副善后的情景。

    待看到张钧若软软倒在一个陌生男子怀里,又惊又怕又气,心脏都要骤停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人从男子怀里抱过去,痛心疾首加心急火燎。

    “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他怎么在这儿?”

    在场三人对曲公子的质问三连击露出一脸懵的表情,质疑的眼神一齐向他聚拢。

    这不该问你吗?

    君寻冷眼量了一下这张棱角分明的俊脸,觉得这人炸毛的样子确实有几分非洲蜜獾的神.韵。

    他慢条斯理地将事情大致经过跟曲凌恭讲了一遍,曲凌恭心里惊疑不定,却只能等张钧若醒了再问明白。

    他抬头看了看郭玄宇和君寻脸上的伤,诚恳地道了谢,又拿出一叠钱来给他们,郭玄宇仰头翻了个白眼,君寻温蔼地笑着推开了他的手。

    郭玄宇、君寻两人看了看时间,觉得也该走了,君寻开车,正好送郭玄宇回学校附近的公寓,好心地顺路带上张曲二人。

    曲凌恭坐在后座上,将昏睡的张钧若抱在怀里,君寻很是细心地从后备箱里取出一条毛毯,盖在男孩细瘦的身体上。

    曲凌恭全程一语不发,跟死了媳妇儿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怀里的男孩,一脸心疼加懊丧。

    君寻冷眼在后视镜里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问:“你的?”

    曲凌恭抬头,两人在后视镜里对视了一眼,曲凌恭坚定又坦然地回答:“我的!”

    君寻眸色幽深地看着他,脸色沉了下来,沉声质问:“你的你不看好?!”

    曲凌恭心下一凛,被他噎了一下,好看的菱形嘴抿成一道直线。

    两人结束了一段“神仙对话”后,车厢内一片宁静。

    曲凌恭回想刚才的情景,心里一片惶然,又是后怕又是错愕。他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地被尹孜告知张钧若在酒吧里被人下了药,差点被流氓掳走,直到此时他也没有搞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车前导航屏幕的时间,深夜12点,这个时间点,按他家若若的作息早已睡了。

    君寻看他一脸的懊悔内疚,点到即止,也不忍再什么。

    半晌,他想到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温声道:“你这朋友,怎么呢……”他寻找着合适的措辞,淡淡道,“应该是有自我毁灭精神呢,还是英勇无畏精神呢?”

    “什么意思?”曲凌恭疑惑地问。

    “就是,那帮混子去搭讪的时候,他不躲不闪,一脸冷漠,就好像被骚扰的不是自己一样。我总觉得,有点儿问题,虽然吵架置气也有可能会这样,但是,”君寻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最好注意一下吧。”

    君寻得曲凌恭心里抽痛,他大概知道君寻指的是什么。张钧若隐约会透露出自虐的痕迹,很久之前,就有影影绰绰的征兆,他淋雨,他长跑不要命地拿第一,他胃痛会默默忍着,还有他手臂上的伤……

    曲凌恭曾经怀疑过那是张钧若自己划上去的。

    他环着张钧若肩膀的手臂,不自觉地紧了紧。

    男孩像是感觉到身上的重量,张了张嘴,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窗外呼啸的风声让曲凌恭没有听清男孩在什么,只看到男孩冰白的侧脸上湿漉漉的,依然被泪水濡湿,泛着凄恻的光晕。

    曲凌恭愣了愣,心底漫过一阵尖利的刺痛感,伸手用拇指轻轻抹了抹男孩的下眼睑。

    君寻默然看了半晌,决定最后敲一下年轻青涩的男人,含笑道:“这么可爱的男孩,如果让他伤心的话,可能会被别人抢走。”

    曲凌恭抬眸看他,两人在后视镜里用眼神短促交锋。

    郭玄宇坐在副驾驶上,皱紧浓黑的眉,全程没有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