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式碰瓷
第73章花式碰瓷
天台的围墙很厚, 有半米多宽。少年气势凛然地迈开长腿, 一脚踏了上去。
曲凌恭此时一身是伤,脚下本就有点虚软,劲瘦颀长的身体微微摇晃着站在围墙之上, 有沁凉的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吹得他黑发凌乱,敞开的外套猎猎作响,看上去摇摇欲坠。
他被了一顿,刚刚醒来还有点头晕, 余光扫到身侧咫尺之外的万仞虚空,心底有点儿抖。
再回想起他家若若心死之下,也曾站在这种地方, 大雪天里任凭冷风肆虐站了很久,更觉得痛彻心扉。
他摇摇晃晃地挪动脚步,转过身看向不远处僵立的男孩,男孩果然被他反常的举动吓到, 顿住了脚步, 没再向后退却。
曲凌恭将好看的菱形嘴唇抿成了一道笔直的线,凤眼深深凝望着那个人。
他在心里:张钧若, 我又狠又绝的若若!我曲凌恭快要恨死你了,也爱死你了。这次你要是再靠近天台那边,就换我跳楼给你看!
男孩被他惊人的举动和炙热的视线弄得一阵一阵发蒙,望着少年瞪视着自己的乌亮黑眸,隐隐接收到一种复杂而纠结的情感。
他看到曲凌恭在围墙上颤巍巍的身形, 不禁向前迈出一步,张了张嘴,想要阻止他,又不知什么好。
曲凌恭看到张钧若的反应,勾了勾嘴角,试探性的轻轻向身后的虚空挪了半步,如他所料,男孩果然满脸焦灼地再次向他靠近,白皙修长的手指探在身前,紧张兮兮地启唇,隐约喊了一句什么。
曲凌恭在心里各种鄙视自己,竟然只能用这么拙劣的手段,让若若靠近自己。
他从遥远的时光罅隙而来,深知若若的善良,也深知若若对他的喜欢,他就利用这一点,在天台上给他家若若上演苦肉计,可是他浑浑噩噩的脑袋,一时间想不出其他办法能够留住若若。
善良的男孩警惕而焦虑地望着他,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失足坠落一样,踯躅着前行,一步一步靠近围墙上站着的少年,紧张到嗓音沙哑:“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在这儿看风景。”曲公子佯装潇洒地捋了捋头发,给了男孩一个邪魅耀眼的坏笑。两条长腿却虚得发颤,倒不全是因为恐高,他这副身体此时确是状态最不好的时候,刚被曲明风教训过一顿,昏迷了一夜,今天起来得又急,连半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男孩也看出来他那两条大长腿在微微发颤,皱紧了好看的羽眉,担忧地劝道:“你……你下来看吧……很、很危险……”
被凉爽的风吹干的泪意又要涌上来,期中考这个时间点,他该做的坏事做的七七八八,在网上黑若若,让尹孜找人教训若若,还在若若曾经欣喜驻足过的浅绿色墙壁前,一脚踹倒了若若……
可是,即使他做了那么多伤害若若的事,在这种情况下,男孩依然会为自己的安危担忧焦灼。
曲凌恭抬手揉了一把脸,把翻涌的泪意逼回眼眶,挑眉对着男孩:“让我下来可以,你站在原地不动,我就下来。怎么样?”
张钧若被这人一反常态的举动弄得一阵怔愣,再看到少年摇摇欲坠的颀长身体,颤抖着长睫讷讷地冲他点了点头。
曲凌恭嘴角浮起一丝欣慰而动容的笑意,眼里又有泪光闪动。
他的傻若若,怎么会这么单纯,这么傻呢。他以后一定要把男孩看好了,可别被其他满肚子坏水的臭子骗了。然后,他又觉得自己已经是世界上最坏的那一个了,应该已经无人可以超越了。
少年纵身跳下了一米多高的围墙,抬眸望了望大睁着双眼,一脸戒备和无措,却依照他的话一动未动的张钧若。
他眨了眨眼,只微微停顿了一下,就像一只离弦的箭矢一样一头奔了过去,他再清楚不过了,瘦伶伶站在风里这人,就是他跋涉的终点,他漂泊的归途,他久别的故乡,甚至是他可以永远安息的坟墓。
在秋阳金脆的柔光里,他猛地抱住了那个人细瘦的身体,用力到仿佛能将人揉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若宝,对不起。”这句话,以前他过很多次,可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应该还是第一次跟张钧若。
大手上下抚着男孩瘦削的背脊,他近乎于贪婪地将头埋进男孩瘦伶伶的颈窝里,嗅着那好闻的味道,在男孩耳际吹拂着炙热的气息,悄声:“若宝,好久不见——”
男孩僵着身体被他紧紧拥进怀里,乌湛湛的眼睛倏地睁大,黑曜石一样漆黑的眼瞳剧烈地颤动,眼睛里有莹莹烁烁的光,像满天寒星一样一点一点灿然亮起。
有温煦的清风吹拂着两人的黑发,带着苦楝花和桂树的淡香,拥抱的两人,像雕塑一样久久凝立,擂鼓般的心跳却透过两具单薄的胸膛,清晰地传递到彼此心里。
半晌,紧紧拥住自己的少年,全身的力道渐渐松懈,慢慢撤开了炙热的怀抱,颀长劲瘦的身体从自己身上坠落下来,倏然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精悍结实的手臂却绷得笔直,牢牢挂在自己身上,骨节分明的五指还紧紧攥着自己的校服外套。
男孩站在天台上,垂眼望着昏倒的少年凄惨无比的帅脸,紧闭的双眼上有莹然的泪珠凝结在眼睫,还有嘴角边触目惊心的猩红血痂,一时间完全陷入了怔忡和混乱。
医务室里,张钧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表情木然地望着虚空,还微微发着怔。
下午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已经了一遍,被昏迷的少年攥紧了衣服,他也只能默然坐在这人床边。
曲凌恭昏倒后,就像一袋重量级沙包一样沉重,他连拖带抱,出了好几轮虚汗,累得就快虚脱才把人弄到了楼下,恰好遇到了罗霄闫肃他们,几人第一次看到一个大伙子昏倒,也都微微发蒙,合力把高大的少年抬到了医务室。
男孩即使是昏迷着,右手依然紧紧攥着张钧若的校服外套一丝也不松懈,看得大家一愣一愣的,都觉得这是赤.裸裸的碰瓷。
后来第一节下课,闻讯赶来看这稀奇热闹的同学不在少数。骆可可和方一菲还用那种兴趣盎然、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曲凌恭攥着张钧若衣服的那只手上逡巡了一番,直把内向腼腆的男孩看到脸颊灼热,全身发毛才走开。
一会儿的功夫,陈芳也赶来了,望着曲凌恭那只攥着他家宝贝学生不放的咸猪手,直皱眉。可看了曲凌恭那一脸的伤,隐隐也知道一点儿内.情,觉得曲凌恭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安慰了张钧若几句,也去授课了。
男孩被几轮探究的眼神轮番洗礼过一遍,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此刻已经化作了泥塑,走也走不了,坐也坐不住。
医务处长得胖白的王老师给曲凌恭挂了葡萄糖点滴,望了望少年死死攥住张钧若衣服的手,忍了忍还是失笑出声,不禁道:“这人可是要赖上你了啊。”
张钧若全身僵硬,脸上更是绯红一片。
王老师眼珠轻转,告诉他一个方法,男孩缓缓站起身,拉开拉锁想将校服外套脱下,却绝望地发现这人攥得死紧,连他贴身穿着的一件白T也被他一并箍在手里。
王老师看男孩尴尬到可怜,坐在那儿一脸怔然,半天未动了,帮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着,将男孩的衣服从铁钳一样的桎梏中解救了出来。
*
曲凌恭昏沉中突然觉得手里一松,他懵懵然记得自己手里有无比重要的东西,一定要抓牢的,下意识地收紧五指,却抓了一把空,倏地就醒了。
四周一片寂静,鼻端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不知哪里的窗户没关,沁凉的风轻轻摇曳着两侧雪白的床幔,身下是雪白的被褥,远处有个穿白大褂的身影坐在一张桌前,看上去像执勤的大夫。
他迷迷糊糊地起身,感觉到那手心里无法忍受的空虚,抬起右手望着自己的掌心发了一会儿怔。那手里仿佛还留着谁的温度,那么真实,但又如很多次梦醒一样,终知那是追思不及的梦中残影。
那感觉太过真实,他确定自己是抓住了的。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梦,醒来前的一刻他还再三确认过,确实紧紧攥在手里,可是清醒的一瞬,就像梦幻泡影,倏忽间就不见了。
他回忆起刚才的梦境,自己明明抓住了那人的衣服,一直紧紧攥着,攥了好久,他隐约觉得只要这次攥紧了,醒来时那人就不会消失。
可是,每次醒来的世界都未曾改变,七年来,每一次梦醒都一样凄凉萧索。岁月悠悠,自己孑然一身,依然年轻却已风霜满鬓,梦里那人早已身陨,化成了一把白灰。
曲凌恭蜷起身体,抱住头无法抑制地哽咽起来,想起梦里紧紧环住的温热身体,想起那种睽别已久的味道,哽咽就变成了恸哭。
每次梦到那人,醒来时都要独自面对自己如枯井般荒芜的人生,永失所爱,也再不会爱上别人,一次次经历得到又失去的痛苦,徘徊在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之间,在梦境与现实的夹缝,被反复煎熬着身心。
这一次,他真的觉得他快被折磨疯了,他才二十五岁的人生感觉已经要走到尽头了。
“谁来杀了我吧……我受不了了……”
曲凌恭抱着头颤抖着肩膀,任由泪水奔流,正哭得起劲,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他,他抬头,对上了一个白胖的面孔,带着怜惜温柔地注视着他,:“我用不用帮你报个警?”
“……”曲凌恭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再看这人的形貌,颇有几分熟悉感,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皱眉想了一阵,踌躇地:“大夫,你有点眼熟……”
王老师眯起眼睛:“是不是像电影明星?”
曲凌恭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抬起头,惊叹:“大夫,你、你长得特别像我高中医务处老师……你是不是姓王?”
王老师收起眼中的同情,撇了撇嘴,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嘀咕道:“这也不烧啊,净什么胡话……”
随即又正色道:“哎,我跟你啊,虐童是犯法的,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得勇敢的求救,半大伙子,哭可没用!”
曲凌恭整个人呆住了,吃吃问:“大夫、你、你什么?谁、谁虐童?”
王老师抬起胖手在男孩身上比了比,:“你这身伤不是架的吧。这像是用细竹条抽出来的,这是私刑,已经构成犯罪了。我刚才问你,用不用报警?”
经她这么一,曲凌恭才注意到自己露在校服外面的手臂,上面还残留着纵横交错的青紫伤痕,他再去看自己的衣服,竟然是星忆晴空白云的春秋校服,胸前还有校徽忍冬花的刺绣。
“我——去——!”曲凌恭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王老师还在严肃又担忧地着什么,他无暇去听,激动地一把抓住王老师白胖滑嫩的手,因为刚才隐忍地哭了一阵,还不心了两个哭嗝:“刚、刚才,送我来的那个人,他哪儿去了?”
王老师被他这股激动劲儿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动了动嘴,刚要什么,就听门口有脚步声,两人一同转头去看。
雪白的床幔后透出一道颀长俊秀的身影,缓缓绕过帘子转到了床尾处。
曲凌恭不禁屏住了呼吸,那人纯白的身影一闪,忽而出现在面前,曲凌恭只觉得眼前一亮,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而芬芳。
那人一头黑发,肤白如雪,眉眼如画却带着淡淡的忧郁,明澈清亮的眸子灿如寒星,怔然而忧虑地望着自己,白净的手里还端着一杯透出粉橙色的橘子汽水。
男孩视线落到了曲凌恭紧握住王老师的手上,曲公子立刻触电似的放开了手。
男孩默然不语,踯躅着走到床头,没有去看曲凌恭,将纸杯端端正正地放在床头柜上,听到王老师继续着“家暴是犯法的”之类的话,眉宇一凝,脚下微微顿了顿,随即垂着眼睫,转身离开了医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