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若宝捡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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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把若宝捡回家

    深夜, 柏油马路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 路旁的行道树在斜风细雨中,发出“沙沙”的响声。路上没什么人,只有矗立在路边的路灯, 兀自投射下一束暗淡清冷的光晕, 衬托着在幽暗的雨夜,踽踽独行的少年,身影更加萧瑟落寞。

    早春三月还在倒春寒,细雨绵绵密密, 带着夜间沁凉的湿气,一点儿一点儿浸透了少年单薄的春季校服,少年就像完全感受不到一样, 微低着头,瑟缩着双肩,被雨雾润湿的双眼,茫然望着脚下仿佛没有尽头一样幽暗漫长的路途, 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走着。

    男孩正皱着一双好看的眉, 若有所思,恍惚间发现一直拍在自己身上的雨点, 不知何时竟然消失了。

    他迷茫地抬头望了望天空,却发现头顶被罩上了一把深蓝色的大伞。张钧若怔怔地转过身,路灯下看到身后伞的少年长身玉立,静默地站在风中。

    黑色的帽檐下,一双乌亮的眼瞳如黑曜石一般, 在凄清的夜色中,熠熠生辉。

    张钧若怔愣了一瞬,苍白的脸一瞬间掠过了几种神情,有茫然,有错愕,有惊慌,有犹豫。他微微踯躅着向后退去,任凭身体再次晾在冰冷的雨里。

    但只退了几步,就被曲凌恭突然伸出的大手一把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男孩挣动了几下,发现两人之间力量悬殊,那只大手像铁钳一样牢牢环住了他的腰际,少年身上混合着柑橘和木质调的好闻味道,在冷雨凄迷的潮湿空气里,更加清晰和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要陷溺下去。

    张钧若有一瞬间的迷茫,觉得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致,很想就此依偎在少年宽阔厚实的胸膛里,乳燕投林一样,在他环抱里暂时休憩一下,但理智却摈弃了这种软弱的想法。

    最终他只能强精神,挣脱开那个让人沉迷的温暖怀抱。

    张钧若双手用力推开少年的胸膛,眼睛湿漉漉的,像受惊的鹿一样茫然望着少年,脚步踉跄着退后了几步,踌躇着要退到何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少年颀长的身影一晃,那把巨大的雨伞啪嗒落地,在路边的水洼里溅起一簇泥泞的水花。

    待张钧若反应过来,他再次落入了少年的怀抱里,这一次曲凌恭是用双手环着他的,结实有力的双臂紧紧箍在身后,张钧若无法挣脱,只能拼命挣动,在那人怀里,声控诉,让他放开自己。

    那人抱住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上他后脑湿漉漉的黑发,轻轻俯下身,温软的鼻息吹拂在他敏感的耳际,用低沉磁性的声音轻声道:“若若,别怕,我只是担心你会淋雨,你的衣服都湿了,你,不冷吗?”

    张钧若微微发着怔,曲凌恭身上的味道,结合着耳畔迷人的声音,让他感觉自己被一种浓烈的费洛蒙兜头罩住。

    他懵懵然地想:这个人好可怕,他的声音一定是被施加了某种迷惑人心的魔法,趁人意志不坚定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钻入脑子里,给他下蛊.惑人心的咒语。

    他抬头望着这个人,眼睛湿漉漉的,眸光在雨水的浸润下,凄恻又迷离。

    曲凌恭也在回望着像落汤鸡一样的少年,不禁幽幽叹着气。

    男孩冰白的脸上,浮起让人心疼的疲惫和深深的忧虑,额发已经被濡湿,发梢上凝着晶莹的雨珠,一滴一滴落下,顺着好看挺直的鼻骨划过脸到下巴上。

    曲凌恭微微皱了皱眉,抬手用大拇指抹掉了那些像泪水一样在男孩脸上奔流,让人看着就心里焦灼的雨水。

    这人又在自虐了,下雨天也不着急回家,而是失魂落魄地在雨里缓步走着。

    曲凌恭突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之前不解的事,他恍然领悟到——张钧若之前种种近似于自虐的反常举动,应该都是跟刚才那个叫做“许砚杰”的孩子的有关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觉得他家宝贝在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思及至此,曲公子心痛不已,他抱紧了少年冰冷纤瘦的身体,大手轻轻拍抚着他瘦伶伶的脊背,安抚了好一会儿,男孩才完全镇定下来,没有再表现出反抗的意思。

    曲凌恭看男孩安静了下来,才敢转身去捡掉落在一边的雨伞,即使去捡伞,一只手依然紧紧攥着男孩的一截腕骨,像是生怕男孩会突然跑掉一样心谨慎。

    他用力甩了甩伞面上沾到的泥水,将伞再次端正地罩在男孩头顶,拉住男孩瘦骨嶙峋的手腕,像在大街上捡了一只湿漉漉的流浪猫一样,拉着可怜巴巴的男孩,大步流星地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

    曲凌恭在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因为张钧若全身都湿透了,司机开始很是不情不愿,嘴里念念叨叨,没完没了,张钧若沉默地缩在座位一角,望着车窗外区居民楼里透出来的温柔灯光,一脸茫然无措,看上去让人心中无比酸涩。

    曲凌恭眼梢也没扫一眼司机市侩的面孔,从长裤口袋里抽出三张粉色的纸币递给他,司机捡到钱,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没再抱怨更多。

    曲凌恭怕男孩会冷,将自己半湿的外套脱下来,罩在男孩身上,随口告诉司机目的地。

    他的是他家星忆校外那栋公寓的地址,张钧若闻言,木然地转头望着他,湿漉漉的眼睛里盛满了迷茫,疲累,还有质疑。

    但是他不想话,这样的雨夜,杰身上的伤,自己矛盾挣扎的感情,以及身边存在感十足的男子,都让他心力交瘁。

    曲凌恭用温柔的目光,望着被雨水淋湿的男孩,温声解释道:“从这里到你家太远了,大约要1个多时的车程,你这样回去会感冒生病,而且……全身湿淋淋的,也不好跟家里人解释吧。不如就跟他们,天气不好,借住在同学家了。”

    他见张钧若默不作声,眼睛里还有一丝顾虑,又温柔地补充:“你的那间单间,我还没来得及收拾成练功房,今天你还住那里。”

    张钧若听到曲凌恭这样,眸光闪过一丝悠远而眷恋的微光。他很怀念那里,那个的房间,珍藏着他的一段恬静美好又隐秘熨帖的时光,关于他自己,关于眼前的这个少年。

    那匆匆一个月,大概是他几年来,过得最开心的日子了。

    两人回到了曲凌恭的公寓里,张钧若抬眸望去,屋内的陈设布置与原来别无二致,依然窗明几净,色调温馨,不禁有些唏嘘。

    单间里没有淋浴设施,曲凌恭先把张钧若带到自己家里,准备好自己的大T恤和纯棉睡裤,以及干净的浴巾和洗漱工具,让张钧若先去浴室冲个热水澡。

    自己则是胡乱地用毛巾擦了擦半湿的头发,转头扎进厨房里,用家中备用的食材给男孩做晚饭。

    曲凌恭前一阵忙着参加节目录制,家中好久不开火,只有简单朴素的食材,但他的厨艺依然发挥正常,用超市普通的鸡蛋挂面,给张钧若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面条看上去素淡,其实也并不简单。曲凌恭怕张钧若淋雨受寒,加了很多细碎的嫩姜和暖胃的白胡椒,卧了一颗圆润饱满的荷包蛋,佐上几根鲜嫩挺括的白菜和烤肠,还淋了一点点鲍鱼汁,看上去清淡诱人,吃起来味道十分鲜美爽口。

    房间里开着温度适宜的暖风,张钧若冲好了热水澡,松垮垮地套着曲凌恭纯棉的大T恤走出来时,正好闻到一股好闻的饭菜香,才想起自己忙着照顾杰,预备住院的日用品,只给杰买了晚餐,自己还没来得及吃东西。

    此时身体的感觉,因为温暖的室温而慢慢回归,才发现腹中已经饥肠辘辘了。

    男孩怔怔地站在客厅中央,被曲凌恭拉着带到餐桌边坐好,用青花瓷大海碗盛着的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面条,就摆在了眼前。

    曲凌恭也饿了一晚上,给自己盛了一碗面,坐在男孩身边,拿起筷子,兀自吃了几口,听到身边痛快地吸溜面的声音,微有些怔然,不禁转头去看,发现张钧若虽然动作依然文雅,吃面的速度却快了很多,正如他所料想的一样,看样子确实是饿坏了。

    曲公子眯起好看的凤眼,微微讶然地半张着嘴,望着男孩默不作声地吃掉了大半碗面。

    面条煮得恰到好处,劲道爽滑,张钧若正要专注地消灭剩下半碗,余光发现曲凌恭在看他,抬眸间,懵懵然与曲凌恭四目相接,吃了些东西,男孩好像有了点儿精神,轻转着澄澈的眸子,表情略有些踌躇,讷讷地声问:“……你不吃吗?”

    曲凌恭心里倏地一麻,就要被他萌出血来。他心想:自己在哪里捡到的饥寒交迫的可爱啊?

    他将自己刚吃了一口的面条向张钧若那边推了推,含着温和的笑,轻声问道:“够吃吗?这一碗也给你吧。”

    男孩脸上倏地一窘,知道是自己吃得太快,引起了少年的注意,他吃了一段时间曲凌恭亲手做的美味佳肴,口味都被他养叼了。

    因为许久没有吃到这个味道,对此十分眷恋,外加上因为“杰”的事,他有些恍神和忧虑,腼腆的男孩觉得他不经意间被曲凌恭看到了自己难看的吃相。

    张钧若瓷白的脸颊微微泛红,忙把曲凌恭递来的面碗推回去,讪讪地声:“……不用了。”

    曲凌恭看到自己家宝贝这么可爱,凤眼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抬手将碗里的荷包蛋和烤肠一一夹到男孩半空的碗里。

    张钧若懵懵然地,又有了“旧事幻现”的奇妙感觉,就觉得类似的事好像在哪里发生过,在有些遥远的时光里,他们也坐在一起吃着美味的面条,少年好像也是把面条里的食和鱼饼之类的东西夹给自己吃。

    张钧若被刚才奇怪的体验攫住,微微愣了愣,旋即轻声推拒起来。奈何曲凌恭捂着面碗不让张钧若把荷包蛋夹回来,推来搡去,弄得男孩更加羞窘,只要夹回碗中默默吃光。

    饭后,曲凌恭收拾完碗筷,觉得两人独处的机会十分难得,算静下心来,跟他家宝贝好好谈谈。

    秦风眠的事在昨天还是让曲公子心烦意乱的头等大事,但是在许砚杰这个人出现之后,就只能退为其次,那个男孩的问题变得更为急迫和紧要。

    因为再过不到一年时间,那个孩子很可能面临跟上一世同样凄惨的死亡,而他家宝贝也很可能被这件事波及,导致他无法承受的结果。

    曲凌恭来不及换掉身上微湿的衣服,只在黑色T恤外,披了一件居家服。

    他用热水给男孩冲了一杯香醇浓郁的热可可,给自己倒了杯清水,摆出淡定自持的矜雅态度,悠然坐在沙发上,骨节分明的大手交叠在双膝间,眸色幽深地望着张钧若。

    那是个谈话的标准姿势,张钧若心领神会,他也觉得曲凌恭把自己带回家是有话要对自己的。他也想平静地帮曲凌恭整理好他的感情。

    只是这样,他也要面对自己难以搁浅的感情。他想过要静下心来,淡然地面对这一时刻,但是没想到一切都赶在了今天。

    曲凌恭清了清嗓子,作势要跟他什么。他以为少年会首先质问自己故意冷落他的事,还有关于秦老师的事,以此开场,结果曲凌恭给他了一记直球,单刀直入地问道:“许砚杰是谁?”

    男孩的瞳孔骤然缩紧,瓷白的脸上闪过一阵惊慌错愕,刚才在雨中遇到曲凌恭,他恍恍惚惚,满心不安和惶惑,更对杰的未来担忧,没有细想怎么会突然遇到他,此时反应过来,讶然地反问:“你——跟踪我?”

    曲凌恭早在心中权衡了利弊,他觉得,比起让恋人知道自己跟踪他而恼怒,弄清那个男孩的事,更加迫在眉睫。

    那个男孩被虐致死的事,如果跟张钧若的自杀有直接关联,他不觉得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

    曲凌恭望着张钧若因为震惊而微微颤动着的眼睛,坦诚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跟踪你了,你匆匆忙忙跑出去,我有点儿担心你。”他觉得这个时候诚恳比什么都重要,把跟踪张钧若的动机坦荡地平铺直叙。

    曲凌恭看男孩一瞬间紧张而警惕的神情,好气又好笑,他家宝贝真的太单纯了,什么都写在脸上。

    为了安抚男孩紧绷的精神,曲凌恭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男孩过来坐下。他这样站在客厅中央,而自己坐在他面前,面对面问话,场面僵持又尴尬,像教导主任训话学生,确实容易让人心生戒备。

    男孩脸上掠过了犹疑的表情,在原地站了半晌,才迟缓地走到曲凌恭身边坐下。

    曲凌恭转头看了看男孩的侧颜,张钧若已经满脸倦容,刚才还淋了雨,曲凌恭并不忍心在这个时候问话,只是一旦知道了张钧若自杀有其它内情,他必须第一时间行动,将一切导致那个惨烈结果的可能彻底扑灭。

    他在经历了那样的悲剧后,根本做不到从容应对,做不到静观其变,等着他家宝贝一点一点开贝壳一样紧闭的心扉,跟他求助,跟他吐露内心。

    他不告诉他,他就要自己去追问,去探寻真相。

    曲凌恭深深地望着张钧若,目光带着担忧和恳切,他再次启唇,内容更加简单直白,结合了上一世获悉到的内容,简明问道:“许砚杰,经常被他养父虐待是不是?”

    这句话像一个惊雷辟在男孩心中,张钧若转过头,错愕地望着曲凌恭,眼里盛满讶然和惊愕,怔愣了半晌,才嗫嚅着道:“你,你怎么知道?”

    这些事都是张钧若离世之后,曲凌恭在网上获悉的线索,他没法跟男孩坦诚地解释他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因为那样,听起来太过荒诞离奇。

    曲凌恭轻转了一下眼眸,心生一计,淡淡道:“我找人调查的……”

    张钧若漂亮的内双眼睛倏然睁大,优美的眼皮褶皱一下子隐没了踪影,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冷静沉稳的少年。

    “你……你找人调查我么……?”男孩乌湛湛的眼珠里像盛着一汪水光,跟随着主人情绪的剧烈波动,轻轻颤动着。

    男孩明显被曲凌恭突如其来的话吓到了,曲凌恭看了他这样震惊,无比心疼,可是为了了解更多内情,这样是唯一能将自己获悉的内容解释清楚的方法。

    他用了一些心机,想要造成一种自己了解了一切的假象,让男孩误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从而道出更多真相。

    可是,这会儿,曲公子又忍不住心疼,他望着张钧若惊愕的眼神,慌忙解释道:“我只是太担心你了,你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拼命工和参加竞赛,还不好好吃饭,我担心你遇到什么困难,不肯跟我求助,忍不住自己去查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