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奶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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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森撂完狠话就狼狈地离开了。

    阎王却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心想这个渣滓刚才三番两次他是“野男人”,这个“野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几十年来,人间日新月异,科技发展一日千里,他们神仙界虽然也在摒弃了上万年来自大的传统之后,开始努力追赶新时代步伐了,可是对于一些特殊的专有名词……阎王还是有点儿一知半解。

    顾名思义,“野男人”这个词由“野”和“男人”两个要素构成。

    男人的意思不会有出入,问题就在于这个“野”字。

    在传统的知识体系里,在朝廷做官叫做“在朝”,隐于荒郊野外不当政,叫做“在野”,假如这个解释是对的,那应该是“朝男人”,那个丧心病狂的渣滓才应该叫“野男人”。

    人渣就是人渣,就会颠倒黑白!

    时笑心想这个阎王……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嘛,他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有些怯怯地对他笑了一下:“谢谢你啊。”

    谢谢你放过他。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阎王没忍住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心想这兔子,还挺识相的,可是揉到一半突然想起时笑之前在朋友圈对他出言不逊的事儿来,又矜持地收回手:“为什么不回我微信?”

    “啊?”时笑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开始误会阎王是个神经病,懒得理他,后来虽然知道他十有八/九就是阎王本人了,可是下午的访客一拨接着一拨,一忙一乱,他把这件事彻底丢到脑后去了……时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怯怯地看了阎王一眼,“对不起,我忘了。”

    阎王:“……”

    “您知道的,我失忆了,”时笑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声道,“当时我太惶恐了,就把回微信的事儿给……忘了。”

    阎王脸色稍霁:“那现在回复。”

    “啊?”时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什么?”

    阎王面无表情地摸出冥界专有黑暗X超薄手机,面无表情地开微信APP,面无表情地点击语音播放。

    外放扩音器里瞬间传出阎王本人低沉磁性、略带一点儿阴森的声音:“听……你想让我滚蛋?”

    时笑:“……”

    见他没反应,阎王长眉微蹙,伸指又点了一遍:“听……你想让我滚蛋?”

    时笑:“……”

    阎王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执拗地又点了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

    听你想让我滚蛋……

    想让我滚蛋……

    滚蛋……

    阎王的低沉性感的声音通过冥界暗黑X超薄手机独有的3D环绕立体喇叭播放出来,听起来简直鬼畜。

    时笑哭笑不得,心想这个阎王怎么执拗得跟个孩儿似的。

    和他想象中冰冷的、毫无人间烟火气的、高高在上的神祇,一点儿也不一样。

    “对不起啊,”时笑对他笑了笑,“我从读书的时候,就以为神仙鬼怪都是神话里的故事,不知道你们是真的存在的。因为我从太倒霉了,总是和死亡擦肩而过,我不想死,所以……”

    其实在看到时笑生平经历的时候,阎王已经不生气了,这会儿听到时笑用软糯的嗓音一本正经地解释,禁不住唇角一勾,可是想到这个东西竟敢不回复他的微信……

    阎王冷冰冰地断了他的话:“用微信。”

    时笑:“……”

    面对面为什么要用微信?阎王不会是真的脑子有病吧?

    可就算是真的脑子有病,阎王的话他也不敢不听,于是时笑“哦”了一声,乖乖掏出手机,开微信,低头开始啪啪字。

    阎王:“用语音。”

    时笑:“……”

    这个阎王,可真难伺候啊。

    时笑只好删掉好的字,对准手机话筒,声地:“我之前不知道您真的存在。因为从到大都太倒霉了,我真的不想死,所以才这么的。对不起啊,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就原谅我吧,好不好?”

    阎王听着时笑软糯糯的奶兔音,看着他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心蓦然就是一软。

    算了,就不和他这种东西计较了。

    于是他轻咳一声,对着手机话筒冷冰冰道:“下不为例。”

    时笑无奈极了,可见阎王一本正经的模样,也只好继续陪他玩儿“面对面聊微信游戏”,对着话筒:“嗯,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

    阎王第三次将魔爪伸向了时笑的脑袋。

    可是时兔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僵硬着不敢动,反倒抬起头来,温温柔柔地对他笑了一下。

    他生了一张很好看的娃娃脸,腮边还带着一点点儿婴儿肥,鼻头也肉肉的,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满月一样圆溜溜的眼睛就弯成了半月,特别可爱。

    阎王反倒愣了一下:“你不怕我了?”

    “怕你?”时笑也愣了一下,紧接着又笑了起来,“我当然怕了。可我本来都已经死了,是你把我复活的呀。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阎王:“……”

    几千年来,阎王都是以冷血无情著称于世,还是头一次被发好人卡,心情有点儿复杂。

    “闭上眼睛。”

    时笑眨了眨眼睛:“做什么?”

    阎王冷冰冰地看着他,不话。

    时笑只好乖乖闭上了眼睛,片刻后,他感觉阎王略微有些冰凉的手心贴在了他的太阳穴上,紧接着,一股汹涌澎湃的记忆涌入了他的脑海。

    他想起很很的时候,养父母将他抱在怀里,一家三口一起去逛公园。

    他想起后来父母下岗,开了一家饭店,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可是他却一比一天倒霉,总是三天两头出意外。

    医改之后,看病都要自己掏钱,时笑的医药费几乎成了家里最大的支出项,让一个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再加上时好老家还有一堆穷亲戚时不时需要接济,就更是日复一日地捉襟见肘起来。

    后来,养父母为了他南下工,辛苦赚钱。

    时笑心里难过地想,是他拖垮了这个家。所以就算父母离家之后,叔叔婶婶苛待他,他也都默默地忍下了,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去,很努力很努力地长大。

    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赚很多很多的钱,在A市最繁华的商业街给父母开一家吃店,雇最好的厨师,请几个服务员。

    让他们不用再外出,也不用再忙碌操劳,每天坐在柜台后面刷刷朋友圈看看视频,等着收钱就好。

    所以十八岁高中毕业,时笑就一个人外出工了。

    可是,像他这么半大不的孩子,又没什么学历,赚钱哪儿有那么容易?

    他在餐馆刷过盘子,在超市做过收银员,在工地扛过水泥……后来听做演员赚钱多,于是就来了H影视城。

    做了三年群演。

    他还是很倒霉,被炸点炸过、被威亚砸过、甚至遇见过装了真子弹的枪……只差一点点,他就没命了。

    不止倒霉,他还经常被抢戏的群演欺负。

    虽然有很多很多的痛苦,却也有很多很多的开心。

    即便熬了三年还是个龙套,但也比干别的赚钱多多了,装个死尸、挨个,都能几百几百地赚,偶尔能接到一个有台词的角色,就更是美滋滋。

    时笑很知足。

    他住在最便宜的合租房里,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饿了啃个馒头就白开水就能活,偶尔赚钱多了,就奖励自己一套煎饼果子,再加两个蛋,就能美美地啃上半天。

    没戏的时候,他就在剧组帮帮这个、帮帮那个,虽然付出多回报少,但偶尔能得到一句谢谢,一个感激的眼神,他都觉得很幸福。

    当然,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晚上躺在出租屋暖暖的被窝里,捧着手机数银行卡上的零。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每多一个零,时笑都能在被窝里咬着被脚开心半天,兴奋得简直要睡不着觉。

    像个葛朗台。

    葛朗台虽然财迷,但却一点儿也不气。

    哪个熟人朋友急用钱了,他借得特别痛快;在街头看到红十字会的捐款箱,他也会毫不犹豫把当天赚的所有钱都塞进去。

    每到月底,时笑就会心翼翼地把卡上的余额全都转到养父母的卡上去。

    时父时母感念他的孝心,就把钱收下了,是替他攒着,等以后给娶媳妇儿用。

    每当这个时候,时笑就对着手机嘿嘿笑,不话,他心想他长得这么弱,一点儿男子气概都没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要他呀。

    他盘算着等过个几年,攒够了钱,就用这些钱给父母盘个店。

    那样他们就再也不用辛苦啦。

    时笑就这样时而倒霉、时而被欺负、时而开心、时而幸福地做了两年多龙套,一直到遇见薛森。

    在他心里,薛森是除了养父母之外,对他最好最好的人。

    所以薛森不管什么,他都相信。

    薛森想一辈子保护他。

    一辈子照顾他。

    一辈子爱他。

    时笑都傻傻地信了,虽然暂时没有答复,但已经在很认真、很认真地考虑要和他过一辈子了。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

    时笑感觉自己胸中一阵剧痛。

    很难过很难过。

    他眼睛一眨,两颗硕大晶莹的泪珠就滚出了眼眶。

    阎王知道他是因为回忆起薛森的事情伤心,可他从来就没见过这种弱的、水做的生物,动不动就哭唧唧,哭得他心里直发麻。

    他僵硬着手指拭去时笑眼角的泪水:“别哭。”

    哪知道他不安慰还好,一安慰,时笑瞬间哭得更凶了。

    阎王:“……”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迫强行上岗的菜鸟奶爸,被哭个不停、怎么哄都不是的熊孩子弄得手足无措、心烦意乱。

    心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又弱又萌又麻烦的生物?

    阎王这次来人间,一是要拿渣男开刀,重新做一次功德簿普查,二就是要帮误饮了孟婆汤的时笑恢复记忆。

    顺便算一算让他滚蛋的账。

    现在账也算完了、记忆也恢复了,他本来算直接走人的,可是看到时笑哭唧唧的模样,突然又犹豫了。

    他心想这么这么软的东西,善良,耳根子又软,刚才要不是他及时赶到,不定就被渣男给骗了去。

    就算不会被渣男骗了去,不定也会被姓纪的王八蛋欺负了去。

    万一又死翘翘了,还得让他费心复活。

    麻烦死了。

    还是等把他周围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渣都料理干净了,再放他走吧。

    时笑哭了一会儿,渐渐止了泪。

    阎王问:“哭完了?”

    时笑眼角挂着泪珠,不好意思地笑着点点头:“嗯。”

    “走吧。”

    “啊?”时笑一脸懵逼,“去哪儿?”

    “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