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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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那番谈心, 庄常对容景谦更添几分愧疚,之后十来日, 始终陪在容景谦身侧, 容景谦好似怪物一般,恢复的极快, 只是偶尔夜里病情会有反复, 庄常若是不那么困,便也会偶尔守一两次夜。

    有一回她迷迷糊糊地坐在容景谦床边, 听见动静醒来,便见容景谦莫名将被子都给推开了, 便晓得他大约是又发热了, 庄常了个哈欠, 熟练地伸手一探,摸上容景谦的额头,果然烫的厉害, 庄常转身便要去喊医师。

    床上的容景谦却微微一动,抓住了她停在他额上的那只手, 他大约是被梦魇住了,眉头皱的很厉害,手劲也很大, 庄常吃痛地低吟一声,容景谦狠狠一扯,庄常便被他拉着直接倒在了床上。

    “……喂!”

    庄常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推搡容景谦, 可容景谦眉头紧锁,眼睛也没睁开,他嘴里似在低声呢喃着什么,庄常心慌意乱,完全听不清楚,只想翻身下床。

    可容景谦却伸手,将她从背后抱了个满怀,庄常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背过气去了,上辈子在静思园中,被容景谦压在身下的记忆徒然闪回,她又是害怕又是羞恼,却不敢死命推他——毕竟他伤口还没好,若是太过用力去推,免不得又是一阵血崩,这些天的修养全部作废。

    庄常欲哭无泪,好在容景谦并没有后续动作,他只是紧紧地勒住庄常细瘦的腰肢,将下巴抵在庄常的肩膀上,偶尔低声呢喃一两句庄常听不清晰的梦话。

    起初庄常犹如惊弓之鸟,背脊挺的笔直,生怕容景谦又作什么妖,可渐渐地,她意识到这人大约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便也逐渐放松下来,她本就困的厉害,心中催眠自己,这人是容景谦,是自己的表弟——虽然容景谦并不愿承认——但总之,是表弟,所以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话若是清醒时给庄常自己听,她恐怕都会觉得荒谬,此时却是毫无办法,最后竟也当真闭上眼睛,一点点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庄常迷迷糊糊转醒,便见容景谦倚在床头,微微蹙眉望着她:“你为何来我床上睡?”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庄常脸一红,简直气的想暴揍容景谦一顿,她张嘴正欲话,外头却传来厮敲门的声音,庄常一愣,容景谦却已道:“进来吧。”

    她还在床上!

    虽然大家都晓得她同容景谦是表姐弟,可若被看到,八张嘴也不清,庄常往被子里一滑,如同干尸一般僵硬地躺着,容景谦被厮伺候着梳洗了一下,庄常躺在被子里,几乎要背过气去,等那厮走了,庄常猛地从被子里探了个脑袋出来,大口喘着气:“容景谦!”

    容景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庄常此时才惊觉出此人居然有几分幼稚,她伸手指着容景谦,半晌,又猛地收回手,一时间居然也不知该他什么好。

    第十天时,容景谦不顾庄常和医师的劝阻,执意要下地走路,庄常心翼翼跟在他身后,觉得他像是自己养的一株什么植物,好容易这植物上的虫被除了,要开始成长了,可不能又出什么意外。

    她照料容景谦的这十来日,每天守着这人,盯着他吃东西,自己也要跟着吃,不知不觉就吃了许多,以前动不动就没胃口的坏习惯早就没了。白日忙碌,晚上也要守夜,于是抓着时间就大睡一场,更加没有以前会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事的忧愁,几乎是沾着枕头便能轻松入睡。

    这么一来二去的,累归累,人却反而胖了点,原本尖的几乎可以戳死人的下巴也终于圆润了起来,以前的那些事,似乎一时间如同容景谦身上的伤口,不知不觉便由血肉模糊变成一道结痂了的伤疤。

    只是容景谦算是病了显然也不能完全安安心心地休息,姜听渊华君远常来同他些什么事,这种时候庄常也懒得在里头听着,听也听不懂,到时候出事了指不定还要被怀疑。

    她喜欢趁着这种时候跑到院子里晒晒太阳,躺在摇椅上,披个毯睡觉。

    庄常并不晓得金州之外的战火是什么情况,在这的一隅天地里,她竟久违地有一种身处桃花源的安心,即便事实上,她根本还不知道自己能去向何地,未来又在哪里。

    有一回庄常半梦半醒间,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扯她的毯子,庄常猛地睁眼,却见竟是华君远。

    见庄常醒了,他顿了顿,有些好笑道:“庄姑娘躺在此处休息,还将毯子踢到一旁,很容易染风寒。”

    庄常低头一看,才发现毯子当真被自己推到了旁边,只用手攥着,完全没盖在身上,此时她头发也睡的凌乱,更觉尴尬,连忙坐起来,伸手理了理头发,站了起来。

    只是没想到,大约是摇椅上就不适合睡觉,庄常脚一麻便往后扑去,华君远连忙拉住庄常,两人维持着有些亲昵的姿势,都有一瞬间的错愕。

    姜听渊正好从容景谦房间那边过来,他近日存了些别的暂时不好言的心思,对容景谦也比从前还要殷勤,见容景谦有些疲惫,便也不喊侍女,自己抱着铜盆离开,从他的角度一望,庄常与华君远好似搂作一团,简直快要亲上了。

    姜听渊手中铜盆哐当一声落地,庄常与华君远同时看过来,姜听渊心中酸涩实在难以言表,只能勉强露出个笑容:“我……我……”

    那边,庄常和华君远立刻分开了一些,庄常看看他,又看看华君远,也觉得十分窘迫,扯了扯嘴角就跑了。

    来她自己都觉得意外,方才和华君远靠的那样近,她心里却并不觉得多么心跳如雷,她对华君远,大约是早就没有那般的感情的,可是,看到华君远,她就是自然而然,会觉得让人很舒服。

    即便不喜欢了,如果能和一个让自己觉得很舒服的人共度一生,或许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她一路跑回容景谦那儿,容景谦和华君远姜听渊才轮流谈过话,正阖着眼憩,庄常便没头没脑地闯了进来,他睁开眼,看见庄常脸颊绯红一片,微微蹙眉道:“发生何事了?”

    庄常突然道:“若……若我当真要嫁人,是不是要嫁一个熟悉些的人为好?”

    容景谦顿了一会儿,道:“嗯。”

    “那……你觉得华公子好些,还是姜公子好些?”庄常问完这问题,脸上红的更加厉害了。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会和容景谦讨论这样的话题,可是她实在无人可商量。

    容景谦听她这样,沉默了许久,才淡淡道:“你不是向来钟情辰元?如今对姜听渊也有意了?”

    庄常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怎可能?我也就是……就是问问。华公子那样不喜欢我,从前我有权有势,尚不能逼迫他,如今我一介平民……不,连平民都算不上,只能拖后腿,他更不可能娶我。不对呀,照这样,姜听渊也不会娶我……”

    容景谦不过问了一句,她就自己分析了一堆,最后的结论更是让人沮丧:“算了,问这个有什么意义?我愿意嫁,他们还不愿意娶呢。”

    她叨叨絮絮了半天,容景谦却始终一言不发,最后庄常看向他:“你怎么不话?”

    “你得对。”容景谦冷静地道,“他们都不会娶你。”

    庄常登时觉得自己像被了一巴掌。

    她会有这样的困惑,会跟容景谦这些,完全是出于对容景谦的信任——即便这份信任,是因为她被逼到墙角,再无退路,而容景谦唯一可以攀附之人——但好歹容景谦为了救她险些见阎王,她以为,容景谦确实应当是不讨厌自己的。

    就算以前讨厌过,如今也是不讨厌的,她也半点不讨厌容景谦了,即便偶尔想起以前或前世的事情,心中还是有些怪怪的,可那毕竟已都过去了。

    她就是这样的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讨厌容景谦的时候,便要一股脑地讨厌下去,发现容景谦并不讨厌,甚至可以依靠时,又全心全意地要接受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在这府上的时光,让她一时间又有些忘形了,可是容景谦一句轻飘飘的话,又将她回原地,庄常嘴唇翕动片刻,一句话也不出来,她没有立刻走,容景谦却一句话没有再,庄常才意识到——

    自己居然在等。

    她在等,容景谦接着点什么,解释这句话,就像这些时间以来每一次,容景谦会些乍一听让她不快的话,但又很快能解释清楚,让庄常喜笑颜开。

    在她心中,容景谦早就不是那个冷冰冰,硬邦邦的臭棺材脸,甚至堪称温和温柔,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用任何方式伤害过她那可怜的自尊心,甚至一直在保护她,以至于此时此刻,庄常的窘迫感竟远胜从前。

    她转身,从容景谦的房间里慢吞吞地走了出来,她甚至不想跑,如果跑的话,就像是落荒而逃。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在这里只是暂住,是寄居,这里是不安稳的金州,战火连天,而她也远没有找到自己未来长久的栖息之所。

    庄常心不在焉地走到之前的院子外,却发现姜听渊和华君远并未走,两人似在着什么,姜听渊脸上有些急切,华君远却淡笑着摇头,神色无奈。

    她们在什么?

    下意识地,庄常觉得此事和自己有关,她心中微动,心地挪动着步子,靠近华君远和姜听渊。

    来也巧,她靠近的时候,正好听见华君远道:“我与庄姑娘,绝无可能。”

    大约是这句话从华君远口中出过太多次,庄常只觉得“果然如此”,竟不再觉得伤心,她转身想走,不想听华君远继续那些冠冕堂皇的原因,姜听渊却急不可耐地道:“所以我才问你……为什么?从前,她是公主,你志不在此,我知道,可如今……”

    华君远道:“一年前,我离京时便答应过王爷,绝不会与庄姑娘有任何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