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觉得她喝过酒后的行动特别利落,寻常人总要瞻前顾后理智为先,她像长久憋着一股气,靠酒精才能蒸发放纵。
可能他也喝多了,他想。
周扬拉上外套,拿上钱包钥匙和手机,:“走吧。”
赵姮想了想:“你喝酒了也不能开车。”
“跟你一样骑车。”
赵姮不再话,她在门口换好鞋,周扬等在她后面,将她的单肩包递给她。
两人走出区取车,这车不适合周扬这种体型的男人,大不协调。赵姮看着笑了笑,她开手机导航。
周扬转了转车把手,低头量巧的自行车,他一听语音播报,问道:“你不认识路?从来没去过?”
“嗯,没去过。怎么了?”
“我以为当地人应该都去过。”
赵姮笑:“我很多地方都没去过。”
“嗯?”
“高中寒暑假忙兼职,大学更别提了,工作之后每分每秒都恨不得掰开。”她设置好导航,道,“倒难得有这么空闲的时候。”
周扬读书那会不务正业,好在他只跟着抽点烟,没走歪路。父母对他很宽容,他家中条件一般,但他从没试过兼职。
有的学生工是为体验生活,有的是为了生活。
赵姮讲这句话时轻描淡写,周扬直觉她是后者。
两人骑车出发,这时间汽车都少见,更何况自行车。深夜温度极低,寒风迎面,好在骑得久了,身体渐渐发热。
赵姮从没试过这样骑车,深夜穿行在无人的大街巷,整条整条的马路似乎都为她腾出空间。
周扬抬了下头,:“你觉不觉得有雪?”
赵姮看向天空:“有么?”
似乎是错觉。
去往寺庙的几条道路今晚九点后逐一限行,只允许公共交通进出。
两人畅通无阻地赶到寺庙前,赵姮已经累得无力,热得想脱外套。
周围全是人海,赵姮隐约知道要买票入内,找到售票处,却见窗口紧闭。
她这才得知除夕夜的门票是提前销售的,当日不售,香客限流。
赵姮愣了下,她用力吐了口气,抬手顺了几下头发。
“进不了,走吧。”她。
周扬问:“要不找找黄牛?”
赵姮摇头:“没必要。”
两人重新骑上自行,回程速度放慢,赵姮不太骑得动。
她全凭冲动行事,结果却叫人失望。
骑了一会,忽听钟声自远处传来,赵姮倏地停下,周扬也一样,两人转头望向远方。
佛家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增。
钟声敲响,农历2016年,正式来临。
她身边只有一人,她看向对方:“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周扬脱口而出,和她异口同声,将新年的第一句话交付彼此。
赵姮笑了笑。
周扬捏了捏车把道:“走吧,去找黄牛。”
赵姮摇头:“你知道山顶是财神庙吗?”
周扬摇了下头。
赵姮:“我不想拜释迦摩尼了,我想拜财神。”
“财神庙现在能进?”
赵姮这次学乖,她拿出手机查了一下,道:“财神庙这几晚都不开门,早上会开。”
周扬:“那早上再来?”
赵姮点头,“好。”她又道,“我想歇一会,骑不动了。”
周扬正要话,忽听手机铃声响起。
是赵姮的。
赵姮看见来电名称,迟疑一秒接起,道:“蒋东阳?”
电话那头的人温声含笑:“新年快乐,赵姮。”
“新年快乐。”赵姮回。
周扬跨着自行车靠边,单脚踩着台阶,人依旧斜斜地坐在车凳上。
他摸出一支烟点着,转头看路边绿化带,手机信息提示音响了几回,他抽了一会烟,才拿出手机查看。
全是亚和其他人发来的零点祝福语,他统一回了一串,那边的电话也完了。
周扬摘下烟,踩住脚蹬道:“前面有公交站台,去那坐会儿?”
赵姮收好手机:“好。”
两人骑到站台,将车停放一旁,坐到长凳上休息。
长凳后站着硕大的广告牌,可惜与凳子有段距离,赵姮无法靠下。
她捏了捏腿。坐了会她想,果然,跑到最累的时候不能停,一停下来,就再也跑不动了。
赵姮不想起来了。
她拿出手机,开春晚的视频,问:“一起看?”
周扬将烟蒂踩灭,靠近她坐,两人低头看节目里的欢声笑语。
公司的流量套餐还没到期,赵姮流量用不完,她看完一段,又播放下一段。
周扬看了会,:“我来拿。”
赵姮将手机给他。
节目基本都看过了,没什么好看,但莫名地不嫌腻。等手机电量提示不足时,赵姮眼皮已经耷拉下来。
周扬侧头看她。她垂着头,手臂交叉裹紧大衣,已然昏昏欲睡。
他并没催她回去。周扬锁上手机,盯着她看了许久,也许是吃了饭喝了酒,还骑了自行车,她此刻脸颊微红,轻浅呼吸间,极淡芬香飘来。
过了很久,周扬终于拉下拉链,开外套,拎起一边将她包住。
然后搂住她一侧手臂,将她裹在怀中。
赵姮困了,但并没有睡着。可她不想动,她依旧闭着眼睛。
他外套尺码大,她后背不再有风,头侧的胸膛宽阔坚实,火炉一般的温度驱散着深夜的寒意。
赵姮真的睡了过去,等马路上渐渐涌来许多人和车,她才昏昏沉沉被吵醒。
大约凌一两点,估计都是从寺庙里出来的,冷冽的寒风中竟有了香火气,这香叫人愈发沉迷,不愿清醒。
她依旧没动。
恍惚中,路灯下漂浮着细白剪影,浮动缓慢,画面像被定格。
赵姮抬眸,不知何时,夜空中竟然雪花起舞。
春天的雪……
没什么风,偶有几粒雪飘进站台内,一晃眼就在人世间消散。
周扬将怀里的人抱紧,握住她蜷缩交叠着的双手,轻轻抚擦。冰凉的手渐渐有了温度。
赵姮微微僵着,然后闭上眼。
等她意识渐渐清醒,天还是黑的,瓣瓣雪花温雅的漂浮着,路面隐约有一层白。
头顶气息灼热,她慢慢抬头。
周扬依旧抱着她,将她双手握在掌中。他拇指轻轻擦着她左手手背的淡痕,对上她双眼,他低声道:“早。”
“……早。”
一声“早”近在彼此唇边。
两人安静下来,谁都没再话。过了会,赵姮听见对方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她腰身被人收紧。
灯光昏黄,雪花飘飘袅袅,她屏了下呼吸,唇压下来。
“唰——”
街道上忽传来扫帚大力刮过地面的声音。
赵姮倏地偏过头,抬手梳了梳头发。周扬手劲收紧,勒了一下她的腰,然后才把人放开。
环卫工人清扫着路面,清早寒气袭人,开口雾气散在空中。
周扬:“快五点半了。”
“……这么早?”
“要不要找地方先吃点东西?”
大年初一,估计找不到这么早开门的店。
周扬朝环卫工人听一下,回来摇头,赵姮裹紧大衣:“你饿吗?”
“不饿,你呢?”
“我也不饿。”赵姮道,“不如现在上山?”
周扬点头:“好。”
没人像他们一样这么早爬山,大年初五才拜财神,年初一的清,山间路上只有他们两人。
时间太早,缆车没有开放,上山要走一千多级台阶,两人走得很慢。
赵姮从来没这样“疯”过,这体验让她兴奋之余又有一丝迷茫和怅然。
山中的雪比山下厚,脚下积了一层白,树影婆娑间是白绿交叠的色彩。
“冷不冷?”周扬问。
赵姮道:“还好。”
走路有些累人,脚底寒气渐渐渗透。周扬步子比她大太多,他走几步等一等,又回头看她几次。
他视线扫过她的手,垂下眸,继续前行,速度放慢一些。
过了会,他又看一眼边上的人,摸出一支香烟点着,将火机放进口袋后,他右手调转方向,将边上的手牵住。
赵姮偏头看了眼层峦叠嶂的山景,浓雾弥漫,视线所及之处是茫然不清的。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拾级而上,手始终被对方握着。
走走歇歇,真的爬上山顶后,赵姮倒没觉得多累。天光早已大亮,两人又等一会,财神庙终于开始售票,一人八元,周扬付了两人的钱。
赵姮一眼就看到金光闪闪的、杵着金刚降魔杵的韦陀菩萨,她双手合十拜了拜。
周扬也意思了几下。
庙内供奉着各路财神,香客们陆陆续续来了一些,赵姮学着他们的样子,见一个拜一个,她没他们这样虔诚,只站着拜,没跪在**上。
见人敬香,赵姮才想起还要烧香,她和周扬各拿三支香,拜后插进香炉。
佛讲“戒、定、慧”,三支香供养佛、法、僧,觉而不迷,正而不邪,净而不染。
人人都在求,赵姮只求她的生活能彻底平静下来,她要赚钱,要供房子,还要成家立业。
周扬问:“你求了什么?”
“求财。”赵姮。
周扬勾了下嘴角,“哦。”
“你呢?”
“也求财。”
赵姮问:“要不要去求个签?”
周扬无所谓:“行。”
两人去摇签筒,这回赵姮跪在了**上,她闭着眼,默念心愿,先钱财,后家庭。
一支签掉出来。
签文写着:
第五签,中平。
子有三般不自由,门庭萧索冷如秋;若逢牛鼠交承日,万事回春不用忧。
赵姮似解非解,可看到“中平”二字,她还是失望的。
周扬看完,跟她:“不懂还是别瞎猜,待会找个和尚解签。”
赵姮笑笑。
周扬也去摇签筒,他摇出了第四十签,是上吉——
新来换得好规模,何用随他步与趋;只听耳边消息到,崎岖历尽见享衢。
求签解签,两人各付各的。赵姮找到解签的师父,师父故作高深,捏着签文细看,然后徐徐道来:“这位姐的签,是指先凶后吉,先忧后喜。”
赵姮问:“签文是什么意思?”
师父:“你现在可能被生活所累,很多事无法顺心随性,甚至身边人都忘了你的存在。”
赵姮愣了愣,竟觉得被中。
师父继续:“但是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就像寒冬过去,春天到来一样,你的好运就快到了。现在只是黎明来临前的黑暗,万事皆要忍耐,一切即可顺遂。”
赵姮微笑:“借师父吉言。”
师父:“这不是我的吉言,这是姐你求出来的。”
赵姮点头,又道:“我想知道我其他方面的事情,比如财源,婚姻这些。。”
师父道:“财运方面,你目前无利,将来有利。至于婚姻……”
“怎么?”赵姮问。
师父慢悠悠道:“须要慎重考虑。”
周扬在另一边解签,解签的师父:“签文是,你不要听信他人,不可受他人影响,做任何选择都要跟随自己的意愿。虽然前路坎坷,但走过前路,将是康庄大道。要想有所成就,一,不能被别人的话左右;二,要走在他人前面;三,依自己意愿做个重大改变。一切都将苦尽甘来。”
周扬问:“我最近要去讨笔债,能不能顺利讨回来?”
师父:“有利诉讼。”
周扬想了想,又问:“我婚姻方面怎么样?”
“虽有波折,有情人终成眷属。”
解完签,两人一道走出寺庙。
周扬问:“你的签怎么?”
赵姮道:“是先忧后喜。你的呢?”
“苦尽甘来。”
赵姮并不太信这个,但好话谁都爱听,她望着远处山峦,心头浊气竟然散去不少。
这里地处山顶,俯瞰半座城市,远处是湿地公园和湖心,另一头山峰能看见高耸的电视塔。
时间尚早,浓雾盘旋山间,光如梦似幻。
有香客在敲千禧钟,钟声一荡一荡,在山间呼和呐喊。
山上极冷,赵姮一手搂紧外套,一手指着山下的城市:“那是湿地公园,没想到能看得这么清楚。”
看台广阔,远处凉亭中坐着三三两两的香客,山风从四面八方裹挟着雪霜而来,赵姮的话音缥缈地散在了寒风中。
周扬问:“你去过湿地公园吗?”
赵姮摇头:“经常经过。”
周扬没再什么。
过了会,他在她背后,单手将她半搂住。
也没再问她冷还是不冷,他隔着衣服,搓了搓她的胳膊。
赵姮走了一千多级台阶,双腿很沉,她其实不太立得住了。
她没动,就这样半靠在了他的身上。
快中午时,周扬和赵姮两人才乘坐公车到达城中。
车子先到赵姮的公寓附近,赵姮犯困,被周扬叫醒:“醒了。”
赵姮准备下车,周扬盯着她的背影,又将她叫住:“赵姮。”
赵姮拉着扶手侧头看他。
周扬:“装修款一有消息,我就联系你。”
“好。”赵姮点头。车停下,车门缓缓开,她了声,“我下了。”
“嗯。”周扬看着她下车,然后朝前走。
很快就看不见了。
他回到家中,困倦地捏了捏眉心,没去收拾厨房的碗筷,他一头倒在沙发上。
闭了会眼,他拨通老蒋的电话,:“老蒋,把大家叫起来,商量一下怎么去要债。”
老蒋道:“啊?大年初一的,不用这么急吧。”
周扬仰躺在沙发上,点上一支香烟提神,道:“你不怕姓吴的真跑路?”
老蒋想了想,一咬牙:“好,我待会就给你电话!”
周扬盯着天花板,慢慢地吐着烟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