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赵姮才能透口气，她推一下周扬肩膀，“你发什么疯！”

    语气却毫无威胁力，周扬笑笑，揉捏着她的脖子。赵姮早已面红耳赤。这里是医院停车场，到处都有监控，她瞪着他：“别闹了，快点下去！”

    周扬没松手，他安抚道：“别紧张，这点伤真没事。”

    赵姮：“……”

    她这回车速极快，还几次抢道，这一路她确实鲁莽了。赵姮躲了下视线，很快又回过神，“下去啊！”

    着挣脱他，从他胸口爬起。

    周扬不再惹她，推门下了面包车。这几年他没逛过医院，也许是他妈过世前的日子跑医院的次数太多，医院嫌他，让他这些年没病没灾，都快忘了看病流程。

    赵姮带他去挂急诊，周扬抓住她的手，拿纸巾替她擦几下。赵姮看着自己手上沾到的血，都不知该不该气。

    找到医生，给周扬手上的大口子消毒缝针后，医生道：“伤口太深，去拍个片子。”

    周扬嫌麻烦：“不用，没伤到骨头。”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医生扶了扶眼镜，点着鼠标看向电脑屏幕，“为你们病人着想，又不是要骗你们钱。自己不重视，到时候真有什么事，别赖医院就行。”

    周扬正要，赵姮抢过话：“麻烦你开单吧。”

    医生瞟向周扬：“那我开了？”

    赵姮站在周扬身侧，她推他肩膀，“周扬。”

    “开吧。”周扬无奈。

    加急拍片，没等多久就能取。取出给医生看过，医生没伤到筋骨，只开一点消炎药和止痛药，又了拆线时间，就让他们回去了。

    华灯初上，回程依旧赵姮开车，“要吃点什么吗？”她问。

    “亚做了饭菜……”周扬扭头，“一起去我那吃？”

    反正要将人送到家，她也已经饿了，赵姮没拒绝，点头：“行，去你家吃。”

    车流仍旧不少，这回赵姮不着急，没加速也没抢道，堵车堵了一会，她才问：“那两个人很早就来了？”

    没头没尾一句，周扬却听懂了，“至少比你早半个时。”他。

    “他们跟那些人怎么的？”

    周扬在楼上听得并不清楚，那两人讲话声不大，他也是去阳台接水的时候才注意到楼下围着人。

    “没听清。”周扬，“无非是些屁话。”

    赵姮没任何笑意地轻扯嘴角。

    一顿还能看见伤，流言蜚语却像针扎，扎进血肉谁能看见，痛不痛只有自己体会。

    看不见的伤才最疼。周扬两次都见她失去平日的稳重，只有情绪极其激动之下，一个人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肌肉，颤抖成那样。

    “……他们想要多少钱？”他问。

    赵姮没马上回答，她过了一个红绿灯才开口，语气轻飘飘地，“我给了他们两万，他们还想再要的时候，我跟他们过，要我的钱不如要我的命，所以他们没再提过钱，他们只是想认回我。”

    她握住变速杆准备换挡，嘲讽道：“那样我就能养那个残废弟弟一辈子了。”

    完，她手忽然被人裹住，赵姮一时没动，余光扫过身边。然后她被人带着，握着变速杆，轻巧一推。

    那人没马上放开，又握一会儿，直到她手劲松弛下来，他才将她放开。

    赵姮默默开车，没再什么。

    已经七点多，周扬室友都已下班回来，几人正在客厅聊天。开门声响起几人都没在意，直到看见周扬身侧的赵姮，他们才不约而同地静了一瞬。

    同屋几年没见他带女人回来过，看来这次很有戏。琪直接招呼：“嗨，怎么这两天没过来玩啊！”

    赵姮含笑道：“今天不就来了。”

    另一个单身的室友没见过她，好奇地问了声，阿威挤眉弄眼地解释：“周哥的女人。”

    “我靠——”那室友惊了。

    周扬给赵姮拿好拖鞋，问他们：“亚呢？”

    “在炒菜呢！”琪。

    “你们都吃了？”

    “早吃过了，亚应该快炒好了吧。”

    周扬搭了下赵姮的腰，“你随便坐，我去看看。”走进厨房，亚已经在装盘。

    “饭好了？”他问。

    亚点点头。

    周扬去盛饭，受伤的右手暂时有些僵硬，他用左手拿饭勺。

    亚这才注意到他的伤，吓了一跳，手语：你的手怎么回事？

    周扬没看清他动作，也不问，催他道：“菜端出去吧。”

    亚看见灶台上三碗饭，又问：怎么盛三碗？

    这回周扬看清了，回答：“赵姮来了。”

    亚：……

    亚把两菜一汤端出去，放下碗跟赵姮了声招呼，然后指指周扬的手。

    这一个动作就让赵姮明白了他的意思，赵姮道：“下午在华万新城弄伤的，我们刚从医院回来。”

    亚问周扬：没事吧？

    周扬：“没事，别大惊怪。”

    不怪亚这样，实在是伤口看起来有些恐怖。

    菜量多，临时加人也足够他们吃。周扬右手拿筷不舒服，赵姮问：“要不要勺子？”

    “嗯。”

    “我去拿。”赵姮放下筷子起身。勺子放在厨房上排顶柜，她很快拿回来。

    亚嘴里含着饭，这会突然变得机智，他问周扬：她怎么知道勺子放在哪里？

    周扬眼神一指，让他吃自己的，少问东问西。

    亚使劲嚼饭。

    周扬用勺吃饭，丝毫不影响他的进食速度，吃完又等了一会，才见赵姮放下碗筷。

    “吃饱了？”他问。

    赵姮点头：“很饱。”

    她也是饿久了，今晚吃得特别多，胃有些撑。

    她不急着离开，跟周扬进他房间，把医院配的各种药都拿出来，提醒他记得吃。见他浑不在意“这点伤”，赵姮轻敲桌子，“喂，你看着我。”

    周扬朝她看。

    赵姮拿起一盒药：“这个怎么吃？”

    干活受点伤其实是家常便饭，周扬根本没留心，他只好：“兑水吃……”

    赵姮：“……”

    她没忍住，终究笑了起来。周扬把她挤在桌子边，也不话，就低头看她笑。笑了一会，赵姮有些别扭他这样近距离的对视，她抵住他胸口，：“先吃药吧。”

    “嗯……”周扬这样应了，人却贴得更近，头低下，他细细密密地亲吻她的嘴唇。

    赵姮搂着他的脖子，被他抱上桌，挤开一堆药盒。突然被外面的爆笑声惊到，赵姮颤了下，她偏过头，喘着气：“几点了？”

    “别走了……”周扬哑声道。

    “不行……我身上还没好。”

    “……我睡亚那。”

    “我明天还要工作，”赵姮推推他，“洗漱的都没带。”

    周扬只好把人抱下来。赵姮理理衣服，看一眼时间，道：“你明天别去华万新城了，手这样也不好做事。”

    周扬点头，他去拿钥匙：“我送你回去。”

    赵姮按住他：“不用，我骑车很快。”

    周扬把人送出去，室友们都在看电视，他瞟一眼屏幕，是周星驰，也不嫌片子老。

    “要回去啊？”琪喊。

    赵姮微笑：“嗯，我先回去了，再见。”

    “可以住这里的嘛！”阿威。

    琪踢他一脚。

    周扬随手拿起餐桌上的一块抹布扔过去，没理阿威夸张的尖叫，他把赵姮送到区外，看着她骑车离开。

    回到家，他没管右手沾不沾水的问题，简单洗了一个澡。

    洗完点一支烟，他把脏衣服扔脸盆，刚要撩，亚主动帮他：我来吧。

    周扬想了想，没有拒绝，“谢了。”他。

    亚撩洗他的衣服，一翻就捞出一条neiku，周扬一把扯走，对着水龙头搓洗。

    穷讲究！亚撇嘴。

    第二天，周扬仍去华万新城开工，出门前他把亚揪起，让他过去帮忙。

    帮忙倒是没问题，亚担心他的手：休息几天嘛，赵姐难道又催了？以你们现在的关系，她不可能再这么难搞啊。

    周扬朝他脑袋拍了一记，二话不将他推出门。

    赵姮起床早，没想到这时间会收到李雨珊的约饭微信。她回复：“今晚可以。你怎么这么早？”

    李雨珊：“一直睡不着。”

    赵姮猜她又是婆媳矛盾，因此没多问，算见面再听她吐苦水。

    傍晚她赶到日料馆，隔间里只有李雨珊一人，她脱鞋子进去，坐好后问：“宝宝不带来？”

    “我婆婆看着呢。”

    “你不是不放心她看么。”

    “那能怎么办，总不能二十四时都靠我一个人吧，家里又不请保姆。”

    李雨珊无精采，让点单的服务员先出去，她把菜单推给赵姮，“看看想吃什么。”

    赵姮只点寿司，李雨珊：“其他的呢？”

    “你看着点吧，寿司吃得饱。”赵姮阖上菜单。

    李雨珊一顿。她又点了寿喜锅和天妇罗，不一定能吃完，她没点太多。

    点完餐，她道：“你以前吃东西可不会专挑能不能吃饱啊。”

    赵姮笑笑。

    李雨珊喝一口热茶，酝酿着：“你最近怎么样？”

    赵姮歪头瞧她，观察一会，她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

    “……能别这么敏锐么，我还没好底稿呢。”

    “别了，又不是演讲。”

    李雨珊放下杯子，正色道：“那我直了，昨天大半夜，周余伟喝醉酒跑来我家找我，我老公差点以为我跟他有什么。”

    赵姮一愣，皱眉道：“大半夜喝醉了找你？”

    “嗯，还好我家没闹婚变……”李雨珊道，“你知道他跟我什么吗？”

    “我。”赵姮淡然道。

    “是你，还了一点其他的事。”

    “什么了？”

    李雨珊道：“他你和帮你家装修房子的一个工人好上了。”

    赵姮怔了下。

    “是真的吗？”李雨珊试探。

    服务员送餐进来，将碟子锅子一一放下，又替她们斟好酱油，两人一时无话。等人离开，赵姮搅拌着碗里的生鸡蛋，没问周余伟是怎么知道的，也没回答之前的问题。她道：“还有什么？”

    “……还能有什么，他哭得像死了妈一样。”李雨珊叹息，“人一喝醉，什么话都会往外面蹿，我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酒后吐真言，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痛苦。但是我不关心他怎么样，我只关心你。你是不是真的跟你家的装修工人在一起了？”

    筷子尖上挂着鸡蛋液，赵姮看着它迟缓地滴落，她：“是吧。”

    什么叫“是吧”？语气助词有它的不确定性，李雨珊也不知心该一松还是一紧，有些话即使是闺蜜也不好开口，她纠结一天一夜，此刻还是顺从本心，问了出来。

    “你是自暴自弃吗？”她道。

    赵姮抬眸，盯着她看了几秒，反问：“你觉得我是自暴自弃？”

    “没错，我是这么觉得的。”李雨珊没有否认，“要不然呢？周余伟就不去他了，以前我或许觉得他没什么可挑剔的，我自己结婚后才知道婆媳关系有多重要，他千好万好，可这么多年下来都没摆平他妈妈，光这一点就不行。可是蒋东阳呢？”

    李雨珊认真分析：“蒋东阳的条件不管拿到哪去，都是没得挑的。工作得体薪水高，长得也帅，将来你做全职太太都没问题。他这样的条件，你为什么会不喜欢呢？”

    赵姮在这一刻莫名其妙走神，“条件”这两个字是不会出现在十年前的李雨珊口中的。

    如果是十年前，穿着高中校服的闺蜜，问的一定是“他这样的人，你为什么会不喜欢呢”，而不是“他这样的条件”。

    她们已经到了只谈论“条件”的年纪了，可这就是现实。

    “赵姮？”李雨珊叫她。

    “他条件很好，我没什么不喜欢的。”赵姮道。

    “那你怎么一直拒绝他，反而……”

    “他跟我过一句话。”赵姮断她。

    “什么？”

    “那天郑曲悠把她跟周余伟的合照发到班级群，我呛了她。后来蒋东阳跟我，他看到了群聊，他希望有一个能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挡在我面前的资格。”

    李雨珊不理解：“所以呢？”

    赵姮弯起嘴角：“可是没有这个资格的人，也会主动挡在我面前。”

    无需缘由，不问青红皂白，没有“资格”二字，他直接挡在她面前。

    赵姮的思绪忽然飘得很远，从日历上没有的立春开始。那个夜晚她原本该崩溃的，可他拉住了她，没让她跌死过去。

    “有人帮你擦过唇膏吗？”她轻声问。

    李雨珊莫名其妙：“什么擦唇膏？我又不是明星，还带化妆师的。”

    “嗯。”赵姮浅笑。

    李雨珊似懂非懂，但已经看出一些端倪，她没再问尖锐的问题，只道：“蒋东阳跟我还有联络，问过我你的近况。”

    “我已经拒绝过他了。”赵姮，“他太理智，分析利弊得失后才会做出下一步……”

    到这里，赵姮忽然发现自己在分析他这份理智时，她同样也在做着理智的分析，本质上他们并无不同。

    她顿了顿，沉默一会，她道：“我们现在是不是都过于理智了？”

    “当然，”李雨珊，“我们都做了好久的大人了。”

    赵姮微笑：“唔，你还做妈妈了。”

    李雨珊叹气，她夸张地猛摇头，“哎不了不了，快点吃吧，天妇罗凉了还怎么吃！”

    赵姮开始动筷。李雨珊吃了一会，想到什么，补充：“对了，昨晚是郑曲悠陪着周余伟来的，她拉都拉不动他。周余伟醉话的时候，郑曲悠就在边上。”

    赵姮无所谓地：“嗯，知道了。”

    吃完结账，今天李雨珊请客。买完单，两人穿鞋出来，李雨珊开车送她。

    到了御景洋房外，李雨珊在赵姮即将关上车门前一刻叫住她：“姮。”

    赵姮停下，弯腰看车里。

    李雨珊捏着方向盘，道：“你记不记得我结婚前，你跟我过什么？”

    没等赵姮回答，李雨珊直接道：“他比我大十五岁，我跟他结婚那年，他大女儿都已经十四了。你跟我——”

    那年她们大学毕业没多久，还是“喜欢人”而非“喜欢条件”的年纪，对未来充满干劲，话是无所顾忌的。

    赵姮在试穿伴娘服的时候，对着镜子里的她：“我希望你嫁对人，我不劝你。有没有嫁对，你将来再告诉我。”

    赵姮想起来了。

    夜风徐徐，吹动了李雨珊车中挂着的平安符。她看一眼这个婆婆从庙中求来生男孙的符，道：“你一直都过，要在三十岁前有个家。今年你已经二十七了，我们没老，但也没那么多年轻可以挥霍了。赵姮——”

    李雨珊轻声：“你的话，我总觉得很对，所以我把四年前的话再还给你。我不劝你，有没有选对，你将来再告诉我。”

    赵姮微笑着：“好。”

    李雨珊想，刚才吃饭时赵姮错了，她并不理智。她没再多，两人告别，她开车驶入更深的夜。

    一阵阵微风送来隐藏在空气中的青草香，赵姮站在区门口，抬头看天。

    来时觉得夜空有迷雾，归时眼前却豁然开朗。束缚的绳索忽然松了，她深深呼吸，走入灯火荧荧。

    次日一早，她联系了那间单身公寓的房东，与对方签下租约。租期五个月，月租一千，一月一付。

    傍晚工作结束，她把周扬叫出来，让他陪她去买防盗锁。

    周扬问：“买什么防盗锁。”

    赵姮：“新房东不让换锁，那我就在门背后加个防盗锁链。”

    周扬：“……”

    他眉一皱：“你签了那套单身公寓？”

    赵姮点头。

    周扬压下火，很轻地：“找死呢？”

    “不是还有你么？”赵姮忽然道。

    周扬：“……”

    路上车来车往，两人在五金店附近锁好公共自行车，周扬抬头看向对方。

    赵姮扶着单肩包，等他带路。

    “……哦。”周扬慢半拍的吐出一个字。

    然后走到赵姮身边，圈住她肩膀，带着她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