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尘埃落定
在医院躺了两天,身体已经差不多恢复,宋阮整理好心情,换好衣服,算自己去办理出院手续。
时值正午,市医院一片嘈杂,沸腾的人声隐约从楼下传来,她所在的第九层却一片空旷,被秦鹤的人干干净净地清完了场。
安静的过道里,每隔几个病房便立着两个黑衣保镖,秦鹤很贴心,把宋阮的病房安排在了林简同层,只要走几步路就可以去看母亲。
她踩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头顶吹来阵阵暖气。落地窗外是明媚洒落的阳光,宋阮忽然意识到,秦鹤的势力究竟有多么恐怖。
她今天早上已经看见新闻——秦成琚被捕,孙怜锒铛入狱,孙氏集团宣告破产。曾经对她来难如登天的一切,在他那里,却宛如碾碎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宋阮低下头,呼出口气。
这几天仿佛做了一场沉重的梦,先是母亲出事,而后又被告知父亲的死另有隐情,最后凶手被绳之以法——她像是演了场过程惨烈结局美好的连续剧,荒诞又无比真实。
可秦成琚那张温柔多情的脸,依旧不停地在宋阮的脑海中来回闪过。
每闪过一次,她心底野草般的恨意便疯长几分。
宋阮停下脚步,向远处眺望。
高楼耸立的帝都车水马龙,繁华喧嚣。玻璃窗上反射出自己的轮廓,宋阮站在窗前,罕见地有些迷茫。
一直以来,她的人生就像是可以看到终点的单行道,乏味而无趣。
十九岁,初次踏入娱乐圈,她凭着第一部戏爆火,握着冰凉的奖杯站在颁奖台上时,向来平静的女孩竟也生出了一丝意气风发。
星光璀璨,道路平坦。她甘愿吃苦受累、踌躇满志,从没想过自己也有一天会从神坛跌落,变得黯淡不堪。
然而那一天来得很快。
从天堂到地狱,从万众瞩目到人人鄙夷,竟也只在转瞬之间。
真相被掩盖在谎言之下,舆论生生将她的脊梁压弯。父亲的死、母亲的逼迫、演艺事业的断崖......宋阮沉寂四年,用无数个艰难咬牙的时刻告诉自己——
她是石缝中顽强生长的野草,于黑暗处窥见了一丝生机,便要狠狠地抓住它,不顾一切往上爬。
不爬到山顶,誓不罢休。
四年,她终于如愿以偿,又爬回了那座高高的山峰。
然后她仰起头,在广袤夜空中,看见了一轮月亮。
一轮矜贵淡漠、疏离冰凉的月亮。
男人如含远山的眸又浮现于脑海——锋利的眼尾上扬,漆黑的瞳仁润泽,抬眼看人时,眸光清冷又动人。
她爱上了那轮月亮。满心欢喜,犹豫迟疑,最后还是妄图架梯摘月,想将这抹清冷藏入自己怀中,不让他人窥探丝毫。
可是,可是。
心中沸腾燃烧的恨意又在尖叫,每一道声音都在凄厉问她:你爱上了仇人的哥哥,你对得起宋城吗?!
你对得起无辜被害、生生熬死在手术台上的父亲吗?!
知道真相后的每个夜晚,宋阮都在连续的噩梦中不断惊醒。愧疚感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漆黑的夜里瞪大双眸,眼前浮现的都是过去父亲的回忆。
那是唯一给了她生命、又给了她温暖的血缘亲人。那是从前灰暗岁月里,唯一爱着她的人......
站在窗前的女孩倏地闭上眼,隐去了眼底欲落的泪水,半晌,她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径直往出口走去。
守在那里的保镖面面相觑,彼此犹豫间,还是迟疑着放她离开。
宋阮戴着口罩,停在走廊尽头的电梯前,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病房。
她还是喜欢那轮月亮,她还是不可抗拒地爱他。
可她再也不敢表露丝毫了。
-
秦成琚被抓捕后,秦晟也被警方以严重妨碍公务为由,将他行政拘留了十五天。
在此期间,秦氏集团历经了自秦鹤回国以来,尘埃落定的最后一次大换血。
时值正午,越州国际CBD大楼,秦海一身西服,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总裁办公室。
李观坐在总助理位置,看了眼他的背影,又低下头,看了眼手机大群里员工们的日常讨论。
刚才秦海一路上来,表情阴沉冷厉,根本没有要掩饰的意思,于是今天群聊的主要话题,便都围绕着“秦海如何完成千里送人头”这一金句热烈展开。
好巧不巧,出这一金句的,正是上次用“倒立拉稀”发誓的那位陈姑娘。
李观好笑地勾起唇,仔细一品,觉得这句话颇为合适,于是他想了想,十分光明正大地在后面跟了句——
“+10086”
·
总裁办公室。
男人坐在巨大落地窗前,清癯的轮廓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舅舅。”
他没抬眼,视线仍停留在桌上的文件上,声音寡淡,“现在这个时间,您应该在楼下人事部,排队办理离职手续。”
面色温和的男人站在原地,和群里的阴沉大不相同。他好脾气地笑了下,淡声回答:“秦总,我当不起您这声舅舅。”
秦鹤翻开面前堆积如山的资料,没话,深隽的眉眼间闪过了一丝不耐。
秦海也不算多废话,了句机锋,便直奔主题,“秦总,今天这番人事变动,我作为公司元老,身后代表多位股东,有权利提出异议。”
“什么异议?”男人的声音没什么波动。
“于公,我在集团工作十多年,业绩斐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于私,我是秦家嫡支,有资格进入越州国际担任总经理一职。”
他越声音越冷,瘦白的脸上目光陡然锐利,直直看向秦鹤,“今天公司突然宣布将我离职,并且没有理由地换下大批股东——秦鹤,就算你是秦氏掌权人,也不能这么做!”
他音量抬高,这句话在办公室里回荡着,掷地有声,气势汹汹。
秦鹤却依旧神色从容,双手松松交握,略往后靠,“舅舅,知道为什么我没让李观进来吗?”
李观是他的总助理,若是没什么其他的事,一向都跟在秦鹤左右。
秦海皱紧眉,看着他平静漠然的目光,压下心底的不安,语气却仍泄出了一丝迟疑,“你到底要什么?”
男人清瘦的指骨敲了敲桌沿,垂着眸,不疾不徐道:“家丑不可外扬。”
“舅舅的那个儿子,如今还在S市上学吧?”
话音刚落,秦海瞳孔一缩,原本冷静的姿态瞬间紧绷,脑海有一瞬间空白。
半晌,他才从极度的震惊中缓过神,脸色阴沉,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鹤迎着男人快要杀人的目光,没有回答,只慢道:“不知爷爷知道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帝都秦家,是出了名的子孙稀少。
秦海能力卓越,妻子却早亡,年近五十也没再娶,膝下已多年无儿无女。
可秦鹤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秦海的妻子对外声称是S市人,实则出自秦氏分支,和秦海有血缘关系。二人结婚后被秦老爷子发现,老爷子暴怒——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秦海始终无法进入秦家权利中心的原因。
罔顾人伦,秦老爷子对他厌恶无比,根本没有让他继承秦家的想法,于是想方设法地生下秦晟,想将他培养成新的继承人。
而秦海夫妻的感情深厚,二人多年前孕有一子,瞒着秦老爷子生下来后,偷偷送去了S市让人抚养。
这件事做的隐蔽无比,当年的那些人也都已经悄无声息地处理掉。秦海脸色铁青,根本不知道秦鹤是从何处何时得知的。
而这件事如果暴露,他自己孑然一身,无所畏惧,可那个孩子,却不知会被秦老爷子用怎样的手段盯上。
那个孩子......是他和雅歌唯一的孩子。今年才十八岁,刚上高三,正是青春肆意的时候。
清瘦的男人艰难地吐出口气,半晌,到底还是不甘地低下了头,哑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知道,当初他和孙家联合绑架秦鹤,已经种下了因。如今孙氏迅速败落,他是输家,定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他现在还依旧好好地站在这里,只被夺去了职位,并未像孙峰那样锒铛入狱。
想也不必想,秦鹤一定还有什么不好沾手的事情,需要他这个炮灰去完成。
男人抬起眼,如他所料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我确实有些事情,还需要舅舅帮忙。”
“等时间到了,李观会通知您。”
他话虽这么,清黑的眼里却满是漠然。
从秦海踏入这间办公室到现在,秦鹤的神色始终平淡,没有半点起伏,仿佛面前的人不过是只蝼蚁,根本不值得他费心思。
秦海站在原地,苦笑了一下。半晌,点点头,黯然地转身退场。
二十分钟后,越州国际的公司官网上,实时更新了一波重大的人事变动通知。
高层股东中,秦老爷子已经签署协议,他一派系的人也自觉退场,只有隶属秦海的几个老顽固,还死死地守在自己的位置,坚决不肯让出分毫。
然而纵使再坚决,在秦鹤这个集团掌权人的一纸令状下,这些人只能在黑衣保镖的注视中,忍气吞声地收拾好东西,倍感屈辱地离开了公司大楼。
自此,越州国际内部肃然一清,再无任何派系之分。
而秦鹤也在历经了七年蛰伏、正式接管秦氏半年后,彻底地掌握了公司上下实权。
孙家、秦海、爷爷......
过去七年的所有恩怨,在他雷厉风行的手段下,一一尘埃落定,再无纠缠沉疴。
男人闭上眼,脸上淡漠冰冷,心中平静无波。
从此以后,便是新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