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牛鬼蛇神

A+A-

    所有人齐齐站起身,高举着瓷白如玉的酒杯,朝向云南,肃然朗声道:“为我滕县新任刑房典吏,接风洗尘!”

    十数盏杯底同时一扬,纷纷一饮而尽。

    小六更是激动,他盯着云南目光灼灼,有说不尽的敬佩敬仰,直到坐下都无法把视线移开。

    看到小六,云西就止不住的开心。

    小六同学可谓是把二十一世纪小迷妹闪闪的星星眼,成功演绎了一番。

    白白胖胖的胡知权端着酒杯,笑吟吟的走到云南面前,亲切的说道:“云老弟,来,随着大哥一一认识下诸位兄弟前辈。”

    云南坐在椅子上,却没有动,胡知权笑眼又弯了几弯,耐心的解释道:“放心放心,不会勉强云老弟饮酒,以茶代酒就行!”

    “云典吏···”随着小六脱口而出的一声惊呼,众人这才注意到,云南半闭着眼睛脸色惨白,眉头紧紧蹙着,似是很不舒服。

    云西登时浑身汗毛倒竖,她第一个站起身,惊慌的掏出锦帕,紧紧捂在云南口鼻上。

    是那杯水!

    虽然没有酒厉害,不至于致命,但是成型未满一年,他还不能进食。

    又加上白日被殷三雨阳气所伤,这一杯水也够他十分难受的了。

    云南艰难的抬起手,接过白色的锦帕,慢慢的半伏在了酒桌上。

    事发仓促,众人看到从云南鼻中缓缓流下的鲜血,一时都有些无措。胡知权连忙一个上前,伸手就要去扶。云西立刻捉住了他的衣袖,缓了脸色,笑着解释道:“不妨碍,不妨碍,兄长这体虚的毛病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想来白日动了些气,这会休息休息就好了。”

    胡知权迟疑了一下缩回了手,有些狐疑的盯着云南。

    “云典吏若是身有不适,就先回罢。”杨拓的语气虽然仍是很淡,但已经有了几分关怀之意。

    云西帮云南清理了桌面上的杯盘,将他小心扶正,才抬起头坦然道:“无妨无妨,哥哥这是寻常的体弱之症,缓一会就好了,今日是诸位前辈为兄长的接风宴,酒都没敬,前辈也没认全,怎好因着我们扫了大家的兴致,这敬前辈的事就由云西代劳了!”

    扶他的时候,她已知云南的状况不算严重,的确是缓一会就会好。

    虽然云南已为她打出一个漂亮的开门红,但是她才是真正的人类,日后混世,还要以她为主。

    在这个传统封建以男为尊的时代,要以女儿身在衙门混,不在一开始就立起威,实在很难打开局面。

    云南已为她牺牲太多,拼尽全力的扶着她上了轨道。

    而日后的路,

    她自己的路,

    终究还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去闯!

    只会依赖的人,终会被依赖反噬!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她自己,是那个遗世而独立的云西!

    她忽略了小六担心的神色,只端起酒杯,冲着胡知权敬道:“第一杯!就先从胡典吏敬起!云西这厢有礼了!”

    言毕她豪爽的一翻杯底,尽饮佳酿。

    “无事就好,刚还夸妹子是巾帼不让须眉,现在一瞧,竟是个女将军!”胡知权眨着眼睛,笑眯眯的夸赞。将酒杯向前一端,又正经了颜色道:“在下胡知权,户房典吏,妹子称我知权大哥就行!”

    言毕,一杯尽。

    第二位,胡知权引着她走到了上首杨拓面前,介绍道:“这位是滕县教谕,杨典史家大公子,杨拓,杨教谕!”

    “日后兄长与云西若有做的不妥的,还望教谕大人不吝赐教!”云西恭然欠身,再仰首,浅绿色的液体划过喉间,留下一片微痛的灼热。

    杨拓缓缓站起身,俊美的脸上一抹浅笑雍容倨傲。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头,金爵中酒尽。

    第三位便是那夹栗子高手,清瘦书生一般的男子。

    “这是工房典吏,李儒,最是心灵手巧,一本营造法式背得滚瓜烂熟。”胡知权介绍着。

    云西着重的留意了此人,长相清秀,只是太过瘦削,两颊有微微的凹陷。他伺候着杨拓,虽有谄媚之嫌,却并无半点下作的小人嘴脸,反倒有一种亲人间的自然与坦荡,必然不是凡人。

    云西又饮了一杯,李儒温文有力的和声回敬。

    第四位是礼房典吏,王柏,大约四五十岁的模样,长得并不出奇,只是脸色黢黑,比之殷三雨那种健康的古铜色,黯淡粗糙许多。云西认出这边是出言赊账卖水果的人。

    此人必然是小生意起家了。

    第五位是吏房典吏,白染。

    白染?

    云西眸光倏然一亮,这不就是符生良的前任亲信,同窗好友白染吗?

    不同于李儒的瘦削,白染生得很圆润,却不算胖,一看就是殷实之家富养出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柔弱书生。

    白染笑得有几分腼腆,几分羞涩,看样子是个很老实本分的人。

    蔫人出豹子!

    云西忽然想起这一句前世俗语。这个柔弱书生,竟然能让浮生良那么精明的人栽跟头,也是不简单。

    第六位,兵房,奚岱伦。这一位终于坐在左侧了,五大三粗,一副武人模样,正是扬言去找赌坊圣手发财的那一位。

    第七位,皂班捕头宫娇娇。是讲出用母钱挣钱的那位,身材不错,只是长相普通,是那种教人看十遍也说不出特色的人。云西有些吃惊,有如此头脑,却是个皂班捕头。而且名字也逗,宫娇娇?名字真是比女人娇柔。

    只站大堂,呵呵道,干法警,真真屈才,至少也要做个户房小吏啊。

    第八位,壮班捕头,宫湄湄。与宫娇娇极其相似的长相,只是略年轻一些,不用说,宫娇娇他妹妹,哦,不,应该是宫娇娇他弟了。

    三班六房尽已到齐,第九个是下面多设的小杂房,便是坐在小六身边的胡勐,库房吏。库房虽然地位底下,但其中油水肯定不少。

    一圈下来,回到座位吃菜的云西,胃已经隐隐有些刺痛,这身体毕竟稚嫩年幼,不然以她前世酱香型高度酒女王的威风,这样低度劲小的酒,完全不在划下。

    但是别人一杯,她就要九杯;三圈下来,别人三杯,她就要二十七杯,怎样也是别人占尽便宜,任她酒量再好,怕也终归撑不住。

    而且除了撑住,她还要主动还击,不把他们灌个天昏地暗,认不得爹娘,就不会长记性!

    第二圈敬酒即将开始,众人看着九杯下肚的云西虽然面色微红,但仍神智清醒,都暗自咋舌。

    看她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单薄的身材,不想却又如此好的酒量,的确令人心惊。

    “云西是个小女子,不比各位大人前辈,也趁着今日的酒兴,愿多喝几杯,这样一杯一杯,也不尽兴,不如云西直接一起再敬各位九杯,各位前辈也各饮九杯,不知诸位前辈可敢接敬?

    云西的话暗带挑衅,屋中除她都是男人,早有人被她激起了酒兴,跃跃欲试。

    一个小女子连喝一圈,还敢向他们挑衅,真当他们是吃素的?

    “口气这么大,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门外突然响起一个高亮而凶恶的声音。

    紧接着,咚地一声巨响,紧闭的两扇房门被人豁然踢开!

    众人皆是一惊,转头望去。

    只见大门洞开,猛烈倒灌的冷风呼啸着贯穿门洞,一个男人正站在冷风的中心,大幅度踢门的腿还嚣张的悬在半空,一手扶着腰间佩刀,一手叉腰,脸微微扬着,深邃的眼睛斜眯,轻蔑的环视众人。

    “殷头!”小六惊喜的声音脱口而出。

    云西心中冷冷一笑。

    流氓终于出现了。

    ------题外话------

    我是小注脚O(∩_∩)O哈哈~

    教谕,也是衙门中少数领官家工资的职位。

    由于掌文庙祭祀、教育所属生员,所以经常会收受学生束脩之礼,也是个肥差。但除了海瑞海教谕,海教谕严厉管教督导学生,还不绝不收钱,也不向高官低头,三人下跪,他在中间站着,把上司气得,叫他海笔架,最是硬骨头的一枚超牛小县教谕O(∩_∩)O哈哈~

    涂山九尾历史短篇回馈之展禽就是柳下惠

    我的哥哥——柳下惠

    我叫展雄,是一个吃人肝喝人血,杀人如麻的强盗头子。此刻我在昏暗的屋子里,躺在铺着虎皮的榻上奄奄一息,上气不接下气。就连睁开眼睛这等简单的事情都要费上全身的气力,但我此刻依然高高举着右手,费劲的向空中挣扎。是的,我就要死了。

    “大王!您想喝水吗?”说话的是我最为信任一个山寨兄弟,他见我颤抖的手连忙上前急切的问着。

    “一····一·····”我尽力的调动嘴部的肌肉,想要说话,但是说出的和想要说的却是南辕北辙。

    尽管我的确口干舌燥,但是此刻我满脑子想的却绝不是喝水。

    “大王喝水!”那兄弟明显没懂我的意思,果然转身倒了一杯水。

    我刚想着对他瞪眼,下一刻他却捏着杯子将水倾成一条细细的水柱,缓缓倒在我的面前。

    “大王,慢点喝。”随着清晰的流水声,他的声音也开始尖锐起来,尽管我真的是老眼昏花了,但还是看清了他奸笑的眼神和那上扬的嘴角含着的不屑笑意。

    接着便是他走出屋子的声音与木门关合的撞击声。屋子也在片刻的明亮后又恢复昏暗一片。

    哦,是我忘记了,将奄奄一息的我囚在这里的不就是他么。

    “雄儿,你在干什么?”恍惚间一个清爽的男声悠悠的传进我的耳畔,我颓然的放下手,轻闭上眼睛,细细分辨着声音的方向。

    “雄儿?”年轻的男声再度传来,那声音像是穿过树荫投在身上的阳光,令人只觉温暖明亮,周身舒畅,一时间我竟记起了很久以前的时光。

    那时也有一个人这样呼唤着我,尽管调皮的我总是令他焦头烂额,但他总是那样耐心且好脾气的唤着我。

    “雄儿,你不要再对娘那样说话了,娘她其实心里也苦。”那一年,哥哥二十六岁,他一面将手中竹简码进架子,一面轻轻的对我说。

    我嘴叼着草根,不服的瞥着眼睛,跨着腿坐在书几上,书几旁是堆成小山一般的竹简。

    看见这些破书简,我就莫名烦得慌,伸出脚故意踢塌了几卷书。

    明明这木头搭的书房都破破烂烂了,整个家也都落魄的没有半点公族的样子了,他还整日的只顾埋在书简堆里,木头人一样,真是令人气恼。

    “你还是把嫂子管好吧!别整日的看我就没好脸色。”我一口啐出嘴里的草根,不耐烦地站起身就要向外走。

    “雄儿,坐下。”哥哥语气虽轻却不容置疑。

    我应声回头,只见他高瘦的身材笔挺,苍白却俊秀的脸上一脸严肃,墨一般浓的眉毛微蹙,凤目微寒,正冷冷的看着我。

    待我没好气的坐回来了,他又转身继续收拾着书简,语气和缓的说道:“你也不小了,家里虽贫,但祖上还留了一些地,我想平分一半给你,也好给你说门亲事。”

    “我不要!你是长子,地都是你继承的,我可是晦气的扫把星,要是又抢了你一半地,她们更不知要怎样给我脸色了。”

    我出生那一天,父亲就死了,不仅家人,甚至连母亲也不喜欢我。当然我知道也是由于哥哥太过优秀,相比下我便是不学无术只会生事的败家子。

    “父亲的事是天命,你自己心里不要有挂碍就可,地的事我已经决定了,没人能说闲话。”哥哥回身又将我踢散的竹简一一拾回码放,有条不紊。

    “哥,这点地,你一家吃都勉强,我真不要,我要去的是齐国!”

    “齐国?”哥哥终于放下竹简,疑惑的看着我。

    “在鲁国哪里有出路?齐侯到处招贤,以我的本事总是要试一试。”哥哥虽然一向一言九鼎,可是我认定的事同样九头牛也拉不回。

    “什么时候走?”

    “秋收完了就走。”我终于站起身,顺带又踢散了几卷书,大咧咧的向门外走去。

    “到时我送你。”哥哥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不惊不恼,这样永远如冰一般的人我最讨厌,和他在一起稍微久一点我就浑身难受。

    转眼到了分别的时候,哥哥亲自驾车送我。这一送就从鲁国直接送到了齐国的边境。

    我叫哥哥不要送了,前面就是鲁国和齐国边界泰山,泰山不仅无人管理,更有匪盗出没。

    哥哥递给我一个包袱,又说了很多叮嘱的话。我接过布包,沉甸甸的很压手。哥哥不仅将本年的收成都换成细软,就连他们自己的积蓄也大多给我包上了。

    我背起包袱,一个跃身跳下车,头也不回的向山上跑去。身后渐远的是哥哥高声的嘱咐。

    我终于要离开家了,离开面无喜色的母亲,看我不顺眼的嫂嫂,和这个死板不知变通的······哥哥。

    我一口气跑上了一个小山坡,才记起回头看看。

    莽荒的山野间已是半晚时分,如血的残阳渐渐隐没山间,鲜艳的晚霞肆意伸展,给这个深秋凋瑟的山野披上了一层红色的光辉。

    远处枯黄的草地上,一辆简陋的马篷车孤零零的伫立着,车前站着一个人,斜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那一瞬间我很想对哥哥喊一句回去吧,这里匪徒多。可是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了紧包袱,一转头就扎进了凋敝的树林里。山路很不好走,夜晚也尤其难熬,但是我不怕。我身强体壮,背着一身的武艺,手持着利刃兵器,该惧怕的应是山上那些豺狼虎豹们。

    可是山路能走,求取功名的路却难走的出奇。正敢齐国君主新旧交替,新即位的齐侯明显不如他父亲那么勤勉,对于人才也不再重视。

    纵使我费尽心思的表现自己,不是带着珍禽就是凶猛野兽不断游逛于街市,就是没有人能赏识我的勇猛多智。去官家自荐吧,还被齐国人嘲笑我鲁国人一向老旧愚笨,我可是展雄,不是展禽!

    不过最终我还没能混出什么名堂。家乡里倒是传来了哥哥做官的消息,听着朋友劝我不如回乡投靠哥哥弄个差事,我果断的把那人打断了。且不说我一向看不上那个书呆子,回去岂不自讨没脸。就是回去了,那书呆子也断不肯提拔我半分。

    展禽是什么人?他可是天下最笨的人,他长这么大从没说过一句假话。本来凭他的才华和我祖上仅与一点的公族身份,早就能当官,但他偏不肯说一句软话和假话去巴结人。

    我娘终于忍不住去劝他,“好歹顺应下人情,说一句半句假话又不会掉块肉,家里这么困难,总是要改善啊。”

    “娘,我真的学不会。”

    听到展禽的回答,我差点没喷饭,连安慰老人家一下都不会,笨到什么程度了,我的天!

    朋友一听也深表赞同,因为哥哥这个官来的也的确不同寻常。

    原来那日送我回去,城门早已关闭。展禽无奈只得在简陋的车棚里熬过一夜。

    后来他在车里听到外面有女子的哭泣声,下车查看才发现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同样被困在了城外不得回家。于是展禽约她上车过夜。一夜里寒风如刀,令人难耐,女子本身已经冻的不行,身子又弱,眼看就要不行。展禽果断的将衣服打开,裹住女子,

    ------题外话------

    为了回馈亲亲们的留言与鲜花票票,九尾特别开一个历史短篇系列,虽然和女推官无关,但都是九尾喜欢的故事,不定时更新哈!O(∩_∩)O哈哈~

    涂山九尾短篇回馈之展禽就是柳下惠(中)

    两人相拥着度过了一晚。

    第二日女子醒来发现展禽竟然秋毫无犯,表现的极其君子,哭着就要以身相许。展禽那个笨蛋依旧不为所动, 将姑娘劝走后才撑着麻木的双腿回了家。

    一时间展禽坐怀不乱的美名传遍鲁国上下,君上听闻便给了他一官半职。

    朋友眉飞色舞的描述着,并且特意强调见过那女子,果然清秀娇柔,美丽非常。

    我再次将口中的水猛然喷出。

    哈哈!果然是我那笨蛋哥哥办的事

    !送走了朋友,我心情还是很复杂的,一向自诩英雄的我竟然还不如那个迂腐展禽混得好!

    后来我认识了同样想在齐国混出个名堂的管仲与鲍叔牙。鲍叔牙老实忠厚,仗义有才;管仲一穷二白,却一脑袋的奇思妙想,当然他也滑头的要命。有一天管仲提出我们三个一同做生意,鲍叔牙出钱,管仲做生意,我负责押运货物,得了利三人平分。

    这样无本得利的主意也就管仲那滑头想得出,不过我当然也是乐见其成的。往来押运的工作一开始还是很顺利的,毕竟我一身武艺,身高体壮,又一脸黝黑,寻常小贼惧于我的气势几下就被我打退了。

    说到皮肤黝黑,我不由得又想起了那脸色苍白,身形单薄的哥哥了,尽管我们一点也不像,但他依旧是是我的哥哥。

    也不知道他那耿直的性格在官场得罪多少人了?

    但是很快我就没闲情替他操心了,因为的这一次的押运,我们遇到了前所未见危险。

    “大哥!前面那个黑脸个高的就是打伤我们的混蛋!”说话的小贼正一手指着我,一面向他身后的魁梧男子控诉着。

    此处就是当日哥哥送我离开的地方,泰山脚下。

    正值盛夏,山上是郁郁葱葱片片绿树繁茂,山下是萋萋芳草浓密蓬勃。

    这一伙强盗土匪就是趁我们要过山下的窄路时突然俯冲而至,堵住我们的去路。我见那魁梧的贼首虽然也是破落贼人模样,但却是上了些年纪的。

    他一双老眼如狼般阴鸷,似狐样狡黠,只怕此番会棘手很多了。

    “展兄弟,看来这次咱们遇到泰山真正的土匪头子了。”书卷气十足管仲本来站在我的身边,此刻却一边和我轻声说着一边命御者驾车退到了我的马后。

    我却满不在乎的驱马前行了一大步,手中大刀晃晃一横,轻笑着说道:“哥哥你只管先走,此处就交予展雄了!”

    管仲果然没客气,二话没说就带着人马迅疾后撤而去。

    废话无多。我挥舞着大刀,冲着一同护卫的弟兄们高喊:“向后逃就是死路一条,唯有向前杀出一条血路才能得活!弟兄们,冲!”

    强盗哪里肯容煮熟的鸭子飞掉,一众贼人高声嘶嚎着就扑了上来!一时间天昏地暗,血光四溅。

    纵然面对数百众土匪,但我的护卫队也不是吃素的,任我指挥调度自如,各个都显得英勇果敢。相比之下土匪们倒显得毫无章法,阵脚混乱。

    没有多时,我的兄弟们就都冲了出去,只剩我一个在后断尾截杀。

    “展雄救我!”

    忽然管仲一声凄厉的呼喊传来,我应声望去,只见运盐车队已然全部逃出,只剩管仲的战车被人拦截。

    没有任何迟疑,我驱马如箭一般飞射回贼群之中,手中大刀带着飞溅的血花两边挥舞。挡住管仲的强盗耐不住我这一通砍杀,纷纷逃散让开了一条路。

    “管兄快走!”我力喝大喊。“我在前面等你!”管仲眼见逃路再现,立刻帮着御者一同驱策战车飞速的奔逃了。

    “不用等我!展雄自会追上管兄!”我用袖子将血迹淋漓的大刀用力一抹,狠狠吐了口血水,猩红的眼睛环视着四围杀红眼的土匪们。

    散乱的土匪们此时已经全部围在了我四周。

    猛虎架不住群狼,任凭我再厉害,以一敌数百也是妄想,片刻的僵持中,我忽见马下一堆牛粪,顿时计上心来。

    那些贼人已领教过了我的厉害,一时都犹豫着,生怕自己一个不慎成了先死的垫背。正踟蹰着,不防我将大刀向下一扫,分散的牛粪便如雨点一般向他们撒去。

    牛粪的臭气令他们下意识地纷纷掩面后撤。

    “钱货都已经跑了!你们杀我一个也没甚用处!不如让开一条路,免得枉死在我刀下!如若不然便让你们中最强壮厉害前来受死!不杀的你们胆战心惊,我就是不公子展一门最强的勇士!”

    我语气凌厉,字字清晰,我要的就是打乱他们的气势!但是意外却发生了,那个也被我砍得一塌糊涂的老贼首竟然一把扔了武器,突然跪拜在我面前,口中还高喊着 :“拜见大王!恭迎大王回山!”

    不只是我,连剩下的强盗们也一时间蒙住了,这是什么情况?其实情况也很好解释,那个老贼原也是没落的士族,此处泰山匪起初也不成规模,老贼犯法逃往此处后泰山匪才小有了些名气。

    但是老贼首依然感觉缺乏统领山寨的核心力量,如今遇上我这样难得的勇士,仗义多智且果敢勇猛,便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出大王的位子,退居二线。我果断拒绝了他们,但那老贼的一番言论还是改变了我的主意。

    他说的很对,像我这样的士人如今只能混成一个小护卫,想来也是仕途无门。

    但我就真的甘心屈居人下?

    就真的能够过那种回乡种地或是仰人鼻息的生活?

    干还是不干?

    这个问题只在我脑子里停留了一瞬,就被我赶出去了,干!为什么不干!既然没人赏识我,我就要让所有人惧怕我!无比的惧怕我!

    改革!

    我成为强盗头子,泰山大王的第一件事就是改革。我取人所长避人之短,妥善分工众匪盗们,探听消息,摸清目标的人无不精明干练,拼杀拦路的无不勇猛凶残且听号令,分赃善后的无不忠诚谨慎且受人监管。

    自此泰山强盗圣勇义智仁的风范初现,一时间各路英豪云集泰山,各处百姓慕名而至,我展雄盗亦有道的大旗终于伫立在了泰山之巅!

    我终于混出来了!

    哥哥,我虽不如你博学儒雅,不如你高洁高贵,但我改变这个世界的能力却远超于你!

    我展雄就是能够一震而动九州,一怒而天下惧!

    而你呢?

    却只因为依法惩处了一下小有权势的公族就被人陷害得丢官免职,只得收拾包袱默默回家。

    哥哥啊,其实连你自己都没发现,我们是如此的相像,都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执拗与倔强。你坚守自己的正直与诚信,坚信世间的良知,绝不因为名利与苦痛而放弃动摇。

    我则坚守人性的自由与张扬,坚信生而为人的力量,绝不因制度与礼法而自缚手脚!我就是你在水中的倒影。后来管仲上山来找我,一来表示对当日舍命相救的谢意,再来是想确认我难道就真的从此为匪了?

    我并没有和他多说,只是将我们三人当初一起做生意的那部分利益转赠给了他。管仲虽然胆小怕死,虽然油滑世故,但他是一

    个有着大才的人,并且是我在齐国交下的最好的朋友。我永远将他视作我最好的朋友。

    时间过去的真快啊,当我在泰山全力推行改革中,哥哥喜得贵子的消息也传来了。我还是很为我们展家高兴的,第一胎就是男丁,母亲应该很高兴吧。

    但是没多久,家里就传来了母亲逝去的消息。

    听到消息的那一瞬,我僵住了,满脑的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第一次意识到那个从没对我展过笑颜的母亲不在了,我甚至连她的呵斥声都不能听到了。

    真的等到这一天,我一点也笑不出来,甚至悲伤的嚎啕大哭,极其失态。

    我想回家,却遇上了鲁国臧文仲剿匪的部队,许是因为我之前劫了他们的贡赋,这次他们杀红了眼。

    我最终还是没能回家,满山满寨的白色哀服都不能填满我心中的愧疚。

    哥哥,你在母亲的灵前会不会埋怨我的缺席呢?

    四年后,哥哥再次出仕,而我已然成了天下最大匪盗头子,我插旗建号,令行禁止,泰山匪也拥有了近万人的浩荡队伍。贫苦的百姓不耐繁重的徭役来到了泰山,受冤屈被迫逃亡的人来到了泰山,有志无人识的人也来到了泰山。

    泰山匪盗从此不仅劫富济贫,更会对暴虐无道的国家给以打击和劫掠。对敌对叛者,我手段狠辣,食其肝,饮 其血。

    对忠对功者,我奖赏有加,出手阔绰令人咋舌。不仅各地富商车队怕我怕的要命,就连各国诸侯听到我的名字也是寝食难安了。

    我要的就是比展禽强,纵使他才富五车,性洁如玉,还不是一样受人调遣看人眼色?

    当然各国对我的围剿也越来越严峻了。两年后的一次,鲁国上卿臧文仲不仅用计杀害了我不少兄弟,还掳走了数十号人马。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想来这个老匹夫是活腻了!

    报复的行动很快就策划好了。鲁国国君就要迎娶齐国公主,我们泰山就是迎亲车队的必经之地。这次我不仅要以公主换回兄弟们的命,我还要臧文仲自缚双手自愿送到我面前,引颈就戮。

    但是我的手下却带回了一个消息,展禽作为迎亲护卫的消息。

    所有兄弟都看着我,因为他们都知道在泰山盗少数几种不劫的人里,其中一种就是和展禽有关的人。但这次可是展禽本尊来了。

    那是劫还是不劫?

    涂山九尾历史短篇之展禽就是柳下惠(下)

    “劫!”

    我猛拍桌案,没有任何犹豫。当我埋伏在山脚俯视着下面的平地时,恍惚间竟有种错觉。

    时值深秋,莽荒的山野间已是傍晚时分,如血的残阳渐渐隐没山间,鲜艳的晚霞肆意伸展,给这个深秋凋瑟的山野披上了一层红色的光辉。

    远处枯黄的草地上,一队华丽的车马碌碌而来。

    我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秋天,哥哥孤零零的伫立在车前,斜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他就一直那样望着我呀,迟迟不肯回家。

    他是在担心我孤身一人无处过夜吗?

    还是担心我人生地不熟在齐国窘迫难堪?

    “大王!射箭吗?”身旁兄弟小心翼翼的询问着。

    我的脸不动声色的在臂膀上蹭了蹭,原来我竟然流泪了,我从记事起就一直没哭过。

    “射!”我挥挥手,又恢复了往日的狠绝果敢。

    一时间密集的箭雨便像遮天的蝗虫般嗡嗡的齐齐飞向了山下的车队。只有两处是被严禁射中的,其中一处是公主的车盖,另一处就是骑在马上护驾的展禽。

    我知道山寨里任谁也没有胆量敢伤害展禽半分!

    待箭阵过后,山下车队已死伤大半,士兵们逃的逃散的散。而我那文弱瘦削的哥哥竟然在密集的箭阵中及时掉头,带着公主的车辕迅速逃离,真不愧是我展雄的哥哥!

    我忽然兴奋起来,跨上隐藏在一旁的骏马,打着呼哨就风一般俯冲了下去。

    比起骑射,展禽自然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他还兼顾着公主的安危。没多久,我就冲到了婚车的另一侧,挥刀就砍断了婚车的车辕。趁着车马分离的间隙,探马一拽就将公主掳上了我的马。

    展禽见势掉头就追!就这样,两匹马,三个人,开始了激烈的追逐战!

    “哥哥!别追了!我要是真想甩掉你,你如何也是追不上的!”我侧着头,隔着呼啸而过的风冲着展禽嘻嘻笑着。

    多年不见的展禽竟然没有一丝变化,依旧是那么高挑瘦削,那么肤白俊秀,依旧是如冰如铁的清冷。

    他一双秀逸出尘的凤目含怒而视,猛地一挥缰绳,重重的说道:“雄儿!下马!”说着他竟然一拉缰绳,骤然停在了原地。

    好像对我听他的话有十足的把握。

    我竟然也真的拉停了□□骏马,调转马头走了回去。

    “展雄!放开公主!”哥哥正色道。“展雄?展禽,莫非这强盗竟是你的兄弟?不过你这个弟弟可不像你说的那样有为有德啊!”被我紧紧箍住的公主不仅没有害怕,见我们的情形反而大咧咧的问起话来,看样子还和展禽很熟捻。

    我不由得在心里感慨道我那不解风情的哥哥女人缘真不是一般的强啊。

    我仰头大笑道:“公主你只知道如我哥哥那般道貌盎然的是圣贤,却不是我等泰山盗也是圣贤啊!”

    “哦,此话怎讲?”那齐国公主像是起了兴致,认真问道。“但凡匪盗不用入室就知其财物几何,这岂不是圣?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则为勇;不顾危险,自愿断后则为义;

    能预测行动成功与否则为智;事后分赏,均而公平则为仁。如此五德俱全,岂不是盗之圣人?”我故意又将那公主又搂紧了几分,调笑道:“哥哥,这公主嘛,我是要定了,不然我用什么去换我那些被捉的弟兄?又如何和兄弟们交代?”

    “你犯了王法,伤了无数性命,本就应当伏法归案,又如何能够牵连无辜弱女子?”展禽端坐在马上,一双眼睛锐利如刀不容我辩解半分。

    “况且确保公主安全是我的责任,如果你想掳走公主,就先拿走我的性命!”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看来我要现将展禽打昏再将他绑住了,不然他可什么傻事都做得出的。

    “英雄,我想事情没那么难办。”怀中女子竟然轻笑着抬起头,对我自信的说着。看来这女子不仅容貌绝世,胆识也是难得一见,这个阵仗里竟然敢继续和我对话?

    我不屑的笑道:“你一女子又能有什么办法?”那公主杏目微漾,红唇轻启,自信说道:“你们鲁国说到底还不是听国君的么?我即墨公主愿与你盟誓,若然我到了鲁国,成亲之后必然设法说服鲁侯放了你家兄弟,此一来英雄不必冒着谈判破裂的风险,二来也使你和展禽不必反目为敌,三来一会鲁**队跟来了,我就说是展禽赶走了匪盗,救了我。如此一举三得,英雄可愿意?”听那女子侃侃而谈,我竟然如醍醐灌顶一般。

    的确,凭这美人的倾国容颜与远超常人的胆魄智慧,搞定鲁国国君定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我哈哈大笑着将那美人放下,“如此甚好!我展雄愿与公主盟誓!”

    公主也十分豪爽的应承着,只是展禽却一直面色如铁,一言不发。和公主道了别后,我又看了展禽一眼,便打马扬鞭,迅疾的奔进了树林之中。

    哥哥还是什么也没说,尽管我和他都知道,这或许是我们今生中最后一次见面了。果然,那次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不愿意再记起他。再后来听说展禽因为我的缘故又被免了官,依旧背着包袱回家种地教书去了。而我的山寨也发生的巨大的变化。曾经的好友管仲竟然做到了齐国的丞相,而重用他的正是他曾亲手射杀过的公子小白。

    唉,其实不用想我也能知道,以他的才华,走到今日的高位是顺理成章的,何况还有一个对他言听计从,最为忠厚老实的大好人鲍叔牙倾囊帮助。

    我泰山盗匪劫掠的一个主要目标就是齐国,如今管仲做了丞相,看来我们刀兵相见的那一日也不远了。有一日,管仲真的带着三百乘战车来到了泰山脚下。在开打之前管仲还记得来山寨看看我,对于此多少我还是有些感动的。

    多年不见,曾经落魄清瘦的管仲如今也身着华服,变得白白胖胖,富贵逼人了。呵!看来只有我那固执的哥哥不会变啊。管仲起初提出了优厚的条件,要我遣散兄弟。我和他说兄弟们如果愿意带着厚利回家我绝不拦着,但是只要剩下一个人,我都要和齐军血战到底,展雄宁死不投降。

    管仲却说愿意留下的,齐侯愿意重资帮助泰山匪种地,且别国如有对齐国不利,泰山盗可任意劫掠,所得归泰山盗,武器兵甲则由齐侯供给。不得不感慨,管仲就是管仲,办事就是高明,和他合作总是干着一本万利的买卖,真是要笑到天亮了。当然,对齐国不利的国家里就含有鲁国。

    不过此时我那傻的可爱的哥哥展禽已经在鲁国官场又打了几个来回,如今已经彻底不愿出仕了。有人劝他前往别国谋个发展,展禽却说自己的品性如此,到哪里都会是一样的结果,又何必离开祖国呢?

    后来齐侯经过一系列手腕要鲁国交出国宝岑鼎,没想到鲁国却交出了个假货。纵使齐侯气愤难当,但也一时没有办法。

    还是管仲那家伙机灵,他提出让展禽鉴别岑鼎真假,如果展禽说那岑鼎为真,假鼎他们齐国也认了。其实我与管仲都知道,展禽如何也不会说假话的。哥哥在诚信方面绝对是天下第一。果然即便鲁侯百般刁难暗示,展禽还是拒绝了说谎。

    展禽说:“君主视土地百姓为国家,国家利益不可侵犯,可是展禽却视自己的诚信为国家,也做不出侵犯自己国家的事。”

    听到这段话,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傻瓜如展禽,展禽胜傻瓜。

    真是世间绝配!

    可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如今我已老迈无用,任人算计摆布,只能躺在发了臭的虎皮上奄奄一息。我曾经为之自豪的功业权势都已如烟云般飘散无踪,曾经用武力权谋得来的必然被武力与权谋夺走。

    只有哥哥坐怀不乱的高洁品质,宁死不瞒赝鼎的真诚永久的流传于世,被人津津乐道。原来和哥哥比试,输的一直都是我,纵然我曾是盗圣展雄。

    “雄儿?是你吗?”年轻的声音再度遥遥的传来,我缓缓闭合了双眼,眼角滑下了一颗温热的泪水。

    恍惚间时空又仿佛回转到了那个深秋的泰山,遍地枯黄中,哥哥独自伫立在车前远远的眺望,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很长很长········

    ···完···

    后记:鲁隐公三年,二月,日蚀。鲁国司空展无骇家中火光入市,文鸟鼓舞,得长子。因擒获文鸟,所以长子

    名“获”、字“禽”。后世因其食邑为柳下,且谥号为“惠”,称其为柳下惠。鲁隐公九年,三月,大雨,雹,电。展无骇次子出生。因其一出生便暴哭,且抓伤产婆,所以取名展雄。孔子对柳下惠推崇备至,孟子更是将柳下惠封为和圣。而展雄在泰山下率领9000匪盗揭竿而起的传说也被人广

    为传颂,被后人成为柳下跖,盗跖,盗圣。他盗亦有道的宗旨对于后世的强盗匪盗有着深刻的影响。因其传说繁多

    ,年代跨度也极大,比如有后人说盗跖曾当面大骂孔子,但是如此一来就与管仲与展禽相差近200年。且因为骂孔子

    的内容也有很多不符,牵引很多孔子之后的事例,矛盾颇多,所以根据年代逻辑的关系,这篇演绎里没有选取。除此之外,因受文章角度及篇幅的影响,关于柳下惠展禽的很多事例传说也没有选入,如后来展禽因臧文仲欲

    祭祀神鸟而批评其耗费民力的事例。笔者其实很早之前就想写这样一篇关于盗圣与和圣的故事,但是由于能力有限现在才落笔,尽管依旧很多地方

    不尽如人意,但也算是圆了一个小心愿。也愿此文能成为一块小小的砖头,能够为诸君了解柳下惠背后的故事添上

    些许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