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A+A-

    “呜呜, 姨母,表哥他太过分了,明明我才是他最亲的人, 可他却为了外人, 对我口出恶言, 还我丢人……

    少女委屈的哭诉,从半敞的朱红漆木喜鹊登梅琉璃窗内传出来。

    大殿前候着五六名着青灰服色的太监, 神情肃穆地垂头站着, 往来穿梭的宫女也都放轻了脚步, 静悄悄的, 处处彰显着这座宫殿中规矩的森严。

    晌午的阳光正好, 透过七彩琉璃窗镜折射出绚烂的颜色。

    炕上铺着厚厚的朱红毡毯,酷热的夏末, 罗贵妃却好像身在寒冬,手里抱着烧蓝铜手炉,中衣外穿了三层夏纱,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细长的涂了大红蔻丹的指甲轻轻刮擦着手炉上的花纹, 不时抬眼瞧瞧哭花了脸的敏慧。

    “表哥变了,再也不是时候那个他,以前谁欺负我,他定然第一个出头, 如今却为了别人,连脸面都不给我,那安平侯讥讽我没家教, 他还深以为然,比安平侯骂得还难听。”

    敏慧抹了把腮上的泪,红着眼道:“姨母,你表哥是不是傻了?那顾家的闺女根本是个虚伪无耻的女子,他怎么就看不出来?不远避不拒绝,这样吊着表哥,算什么好姑娘?”

    罗贵妃一双含愁远山眉轻轻地蹙起,撩了撩手叫宫人给敏慧水洗脸。

    “瞧瞧你,哭得花猫似的。”

    她声音很轻,是有气无力的那种虚弱。

    盛宠在身,十年不衰,从秀女走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之位,都道她是个道行高深的女妖,甚少有人知,她走几步路都要喘一喘的。

    “你们年轻女孩儿,难免为这种事烦恼。”罗贵妃叹道,“我当年也一样,十四五岁,谁没思慕过少年郎?恨那些夺了他去的人,恨他不解风情,恨自己痴心错付。”

    她朝敏慧招招手,敏慧翻身爬过去,将头靠在她膝上,罗贵妃抚着她秀发,轻声道:“慢慢你就会明白,人啊,早晚会知道哪个人才是值得的。”

    敏慧眼泪滴在她轻薄鲜亮的纱衣上:“我大抵是不会明白的了,从来没谁对我好的,那些曲媚逢迎的,难道待我是真心吗?不过瞧在姨母和外公份上,讨好我罢了。”

    从来真心待她的,就只表哥一个罢了。

    罗贵妃淡淡地笑着:“你啊,还是太年轻。”待到了她这个年岁,就知道人的真心,是不能强求的。

    罗贵妃身体不好,进宫后虽有各种名贵的药养着,医术高超的太医看顾着,也不过就是勉强支撑,无碍性命,却也活得很不自在。她自己没有养育子女,就很宠爱娘家姐妹兄弟们的孩子,尤其是敏慧,敏慧健康伶俐,有她羡慕不来的那些活力,所以格外的对敏慧好。甚至到了宠溺的地步。

    今上也瞧在罗贵妃份上,对敏慧很是宽待。

    受的宠爱多些,被纵容得多些,敏慧性子就难免跋扈了些,从来只有她不屑的不要的,怎能接受旁人对她不冷不热。

    罗贵妃当她是亲生女儿般,怎会不懂她所想。

    揉着敏慧的头发,轻声道:“那你想怎么?”

    敏慧顿了下,哭诉这么久,等得就是这句话。

    “姨母,我听那顾莺,早前已经和昌平侯府要定日子了,不知什么缘由,前些天放出消息来,不是定亲,而是跟昌平侯夫人结了干亲。”敏慧在罗夫人那儿听了些周莺的事儿,两家议亲的事虽然隐秘,但罗夫人还是能收到一些消息的。

    敏慧对周莺格外在意,自然也十分关注这些事。

    “好好的亲事黄了,只怕是表哥从中做了什么。若放任表哥继续下去,怕是要闯大祸,姨母委屈许多年,才在宫中立住了脚,平素外公亦是谨慎微,规行矩步,我实在是忧心。”

    敏慧坐起身,张开闪亮亮的大眼睛,握着罗贵妃的手道:“姨母,要是顾莺早点成婚,表哥也就死了心了吧?”

    罗贵妃淡淡瞥她一眼,抽回了手,“敏慧,你想的太简单了。安平侯府要与谁结亲,是你是我能左右的?那是陛下最信任的人!”

    “姨母,正是陛下信任,才要加以宽待、抚慰不是吗?我听近来回京贺万寿节的几个藩王中,有位灵王还未婚配……”

    罗贵妃脸色一沉,甩脱她手,“你胡闹!”

    她一口气提不上来,猛地咳了起来。

    敏慧慌了,忙喊人宫人取鼻烟过来,自个儿抱着罗贵妃轻拍她的背:“姨母我错了,敏慧错了,您别生气,您别着急,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姨母什么我都听。”

    这焦急不是作伪,敏慧眼泪都急出来了。

    秀毓宫的掌事大宫女忙排开众宫人奔了过来,将一块药丸先垫在罗贵妃舌下,然后旋开珐琅鼻烟壶凑在罗贵妃鼻端给她嗅。

    片刻,罗贵妃张开眼睛,呼吸顺畅了。

    敏慧抱着她哭:“姨母,敏慧对不住您,是敏慧太不懂事了。”

    罗贵妃虚弱地叹了声:“傻孩子,姨母不怪你,是姨母自个儿的身子,不争气……”

    敏慧摇头:“姨母是给我气坏了。我也是一时慌了,实在是没法子,我什么都不瞒姨母,自我就定主意要跟表哥一块儿,要是最终不能嫁给他,我只有死……”

    话音未落,罗贵妃又喘了起来,那掌事姑姑抚着罗贵妃的背,北北“郡主,您叫贵妃缓缓吧?”

    什么死不死的,明知贵妃当她是亲生女儿一般,这敏郡主,未免太不懂事了。

    罗贵妃脸色苍白,无力地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按住敏慧的手背。

    饶是盛夏,不用手炉,她的手脚便是冰凉冰凉的。

    “敏儿,你乖,姨母替你想想法子,你莫一心强来,最后伤着你自己。”

    顺势吩咐那掌事宫女:“叫人去传,我要见罗夫人。”

    敏慧抿了抿嘴唇:“姨母,舅母没法子的,表哥若是肯听话,早就……”

    她早就做了他夫人了,又岂会耽搁至今?

    没人能按下表哥的头逼他成亲,否则家里早就做了主了。

    “你姑娘家家的,莫管这些事儿了,罗家顾家是不可能结亲的,你不懂这里面的事儿。”罗贵妃断断续续道。

    作为当今圣上的左膀右臂,罗顾两家相互钳制相互监督,若是结成一脉,圣上的皇位怎么坐的安心?

    罗百益对周莺再喜欢也只能是奢想,他懂其中利害关系,家里是不会同意他娶安平侯府的姑娘的。

    “你若信得过姨母,这件事,你就再也不要管了。”

    送走敏慧,那掌事宫女回到炕边。罗贵妃已经换过衣裳,捧茶倚在靠枕上。

    “娘娘,敏郡主大了,是该商量商量婚事了。”再这么闹下去,只怕连娘娘也给连累进去。一个无子的妃嫔,固宠容易吗?

    “我心里有数,青沅,你去吩咐厨房,今晚做皇上最喜欢的酥乳糕。去请皇上,就我想他了。”

    清沅暗自叹息。贵妃前儿耍性,拒了皇上的宠幸,每回有龃龉,都是皇上先低头。这回为了娘家的事儿求到皇上那儿,少不得需先低低头了。

    夜半晋帝才理完政事,挂念着罗贵妃的邀约,匆匆就往秀毓宫赶。

    夜深露重,远远瞧见一个瘦削的影子提着灯,在秀毓宫前正往这边张望。

    晋帝心里一顿,叫停了御辇,走近前来,见果是贵妃罗氏。

    他心头一暖,将她手里灯笼夺过扔在一边,“爱妃怎可在外吹风?瞧瞧嘴唇都白了。”

    怒目看向罗贵妃身后的宫人,喝道:“怎么伺候的?”

    罗贵妃悄悄扯了他一把,手牵着他龙袍一角,晋帝脸色立时柔和了,弯身将罗贵妃横抱了起来。

    宫人们垂首让出一条路,目不敢斜视生怕触怒龙颜。

    晋帝一路抱着罗贵妃到了里头,吩咐人热水来给罗贵妃暖身。

    罗贵妃眼见含了水意,抱着晋帝的腰哑着嗓子道:“皇上还生我的气?”

    晋帝见她这般柔情意,本就没生气,又如何舍得用她的退让拿捏她?

    晋帝眸色一深,拥着罗贵妃倒在榻上。

    “茵茵,朕这两日,相思病都犯了……”

    大红绣金宫纱随手扔在地上,罗贵妃仰着头声地道:“六哥轻点啊……”

    茵茵,六哥,旧年就是这样亲昵的称呼着。纵使相逢得晚了些,但晋帝心里满足的,能在她最好的年华拥有着她,这样绝色的人儿,处处都合他的心意,自从有了她,他好像再也没觉着孤单了。

    罗贵妃攥住枕边的猩红锦缎褥子,眼眸空空的,并没半点情意。

    她不爱他,才能这样清醒的操纵他的感情这么多年。

    她爱的那个人,永远永远,都不可能了……

    柏影堂里,顾长钧手边一碟金丝卷,一碟冰淬的蜜酿甜瓜,用了少许。北鸣进来,换了热茶,道:“莺姑娘吩咐了,金丝卷入腹容易腻,叫用六安瓜片压一压。”

    顾长钧手里的笔一顿,坐直身来,揉了揉眉心。

    “初几了?”

    北鸣道:“今儿七月三十,眼看入秋了,莺姑娘还做了几件秋天的袍子,叫给侯爷备着。”

    顾长钧抬眼,斜睨他:“聒噪!”

    莺姑娘长,莺姑娘短,她做了这些东西,倒把自己藏着,躲着避着不敢近前像他要吃人似的,把他当什么了?

    北鸣道:“下个月大爷的忌日了,汪先生他们不是建议侯爷,今年亲自去陵地拜祭一番?不敢来问侯爷,托人问一句。”

    顾长钧蹙眉,半晌,抿了口茶:“出去。”

    北鸣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大爷是侯爷心口不能触碰的那条疤。

    周莺在准备一些金银纸钱,还有自己缝制的衣服鞋袜,是预备一并烧给养父母的。

    她想去陵地拜祭,还不知三叔能不能准。时下是不兴女孩子去拜陵的,多是子孙兄弟们去祭奠。去年她也备了不少东西,最后都给北鸣带过去代为烧了。

    还在吩咐落云秋霞整理祭品,就听外头报,老夫人有请。

    周莺换了衣裳去锦华堂,一进门,才发觉陈氏和顾长钧也在。

    老夫人指着炕边的凳子道:“丫头坐。”

    顾长钧余光扫到一抹淡色的影子,周莺过来行了礼,老夫人就戳了顾长钧一把:“丫头给你行礼,你倒是吭一声。”

    顾长钧咳了下,方转过脸来,目光落在周莺光洁的面上,很快又移开了。

    “嗯,坐。”

    老夫人笑骂:“镇日冷着脸,家里头的人都是你仇人不成?”

    瞧得出来,老夫人很高兴。对顾长钧话时也少了那份心翼翼。

    周莺心思本就细,约略想通了情由,她不免眼睛也亮了几分,看来,三叔今年是同意去拜祭养父了?

    “莺丫头不是做了给你爹娘的衣裳鞋袜?回头一并交给你三叔。”老夫人的话很快印证了周莺的猜测。

    这是个好兆头,三叔心里的结这是要解开了!

    “哎,我这就去。”周莺飞快地起身笑着应了。

    老夫人喊她:“急什么?傻丫头,还有好些日子呢,回头叫人送去给你三叔。”

    周莺抿嘴笑道:“是,莺儿再做几样爹娘喜欢的吃食,到时一并托三叔……”着,目光不自觉地瞧向顾长钧,但见他微微侧过脸,一对深邃黑沉的眸子也正朝她看过来,周莺话音儿不受控制地顿了下,喉头发紧,一手心的汗,“托……托三叔带……过去。”

    顾长钧注意到那丫头的脸蛋飞红了。

    她半垂下头,长而浓密的睫毛覆住晶亮的眼。

    咬着嘴唇不安地绞了下袖子,然后装作若无其事般朝别处瞧去。

    顾长钧嘴角勾了勾,某种奇异的愉悦漫上心头。

    老夫人和陈氏还在算着要供什么祭品,没人注意到那边叔侄两人之间暗自往来过的火花。

    连他们自己也不曾发觉。待发觉时,却已是情根深种再也不受控制了。

    没两天周莺就造访了柏影堂。

    她不是来送祭品的。

    拘束地立在那儿行了礼,就垂头半晌不吭声。

    顾长钧抱着本书,幕僚们才走,桌面上有些凌乱,中心摆着份祭礼流程和祭品单子,再有钦天监监正代批的吉时。

    另有族中各家一并要来拜祭的兄弟子侄。

    顾家发于鲁南,顾长钧这一脉虽就只剩他自己了,但族中还是有不少亲戚的。

    少女不话,他也不急着问明来意,在书册后挑挑眉,比耐性,他没输过。

    周莺还是先败下阵来。

    三叔威压深重,叫人压抑得紧。

    屋子里太静,又觉着好生不自在。

    “三叔,我想……”

    她开口,柔而低的话音惊动了瞧书的顾长钧。

    他放下书瞧过来了。目光平静寻常,却总能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脸蛋飞速红了,口齿不清道:“这回拜祭,我……我能不能……”

    顾长钧道:“你也想去。”

    他语气笃定,好像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

    周莺点点头,闷声道:“我想替爹娘扫扫祭台,亲自把东西烧给他们,和他们话。”

    她完,就屏住呼吸等待他的答复。

    窗外传来呜咽的风声,透过窗隙吹拂得桌上火苗轻轻摆动。

    她窈窕的影子就也跟着晃动了。

    火光倒映在她水眸中,叫那对眼睛越发的晶亮夺人。

    顾长钧喉结滚动,端茶迅速抿了一口,压下喉腔那怪异的涩窒,“行。”

    他的很低,很快,周莺甚至没有听清。

    她长眉微挑,疑惑地瞧着他。樱唇轻启,迟疑地喊他:“三、三叔?”

    顾长钧撑着桌案站了起来。

    他的背影遮住一片墙壁,而后缓缓笼罩住她,手臂擦在她耳后,按住了她身后半敞的窗。

    她被禁锢在他臂弯中,在他的身体与窗之间狭的空隙间。

    刹那呼吸滞住了。

    她双颊火热地仰起脸。

    这距离近的过分了……她脑海中一片空白。

    若他就此吻上去,她会不会,顺从的配合了?

    奇异的念头在心头闪过,巨大的浪潮在胸臆中澎湃起来。

    他好像懂了,他近来重重奇怪的反应是什么。

    那是一种本能,是男人的天性。

    面对一个容色艳丽娇柔巧的女人,难免会有的,那一丝丝绮丽的念头。

    不过是电光石火间。顾长钧收回手臂,转身回到了案后。

    那张黄梨木书案,隔着最安全不过的距离。

    周莺呼吸一松,整个人瘫软地靠在了身后的墙上。

    作者有话要:  啊,今天中午十二点抽口红哈。

    红包还没发完,等我明天缓一缓一起发。

    再有,周二我晚上十一点才能更,因为要上千字收益榜,一般是晚上才可以更的。

    以后固定在每天早上九点更新。我会加油多更的,双更三更甜甜蜜蜜的让莺莺谈恋爱。

    再求一波收藏订阅和营养液,谢谢亲爱的你们。

    我的预收,回到文章详情页面,点开作者专栏收藏作者和待开的文吧~

    预收文《偏宠无度》,文案待改,会写一个甜甜宠宠的故事。

    文案:沅婉家道中落,被舅父接来抚养,某夜被舅母设计将她送到了某位大人物的宿处。

    一夜过后,沅婉醒来,那所谓大人物不见了,旁边却多了个玉树临风的年轻男人。

    后来,秦王对这个可怜唧唧的姑娘上了心。而沅婉终于认清了舅父舅母的真面目。

    从此过上了甜甜宠宠,虐虐渣渣的幸福生活。

    鞠躬感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