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叶适蹙着眉回到沧澜阁院中的凉亭里,坐在石椅上, 心不在焉地翻动着石桌上姜灼风写好的纸张。
约莫过了一刻钟, 元嘉松动着筋骨回来,面上满是刚痛快过一场的得意, 好久没这么无所顾忌地人威胁人啦, 这种活儿, 真希望以后殿下多给他派点儿。
元嘉走进凉亭里,行个礼, 回禀道:“殿下,那人都招了。他本来想娶姜姐, 但是姜姐没上道儿, 他便趁前些日子姜二姐去游山, 制造了些偶遇,让姜二姐对他生了情意。但是没想到被姜姐发觉了, 然后……”
元嘉咽一口吐沫,接着回禀道:“然后,姜姐找上门, 以告诉他夫人真相为威胁, 让他写了封很恶心的书信给姜二姐。没想到他回家后一看,姜姐早就把真相告诉他夫人了, 而他夫人,带着他的儿子, 卷着他的家产远走高飞了。现在他就是觉得不服气, 凭什么他都按照姜姐得做了, 姜姐还要将真相告诉他夫人。”
叶适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本以为,姜灼华性子潇洒,前世大抵也是养男宠,再兼姜灼华也亲口承认了,所以,他并没有怀疑,但是这次穆连成的出现,倒让他生出些疑虑。
做个假设,倘若当初姜灼华不知道穆连成的事,面对穆连成送来的花笺,会是什么态度呢?反正绝对不会是那日他见到的那般态度。
难不成,穆连成是她前世的四个男宠之一?后来发现早已有妻儿,才撕破的脸皮?
念头刚落,叶适便消了这个想法,穆连成明显是想攀贵女给自己铺路,怎么可能会同意做男宠?这不是与他所求背道而驰吗?
叶适不由叹了一口气,总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地方奇怪,但是去问姜灼华,她肯定又是插科诨的糊弄他,她的私事,他总不能逼着人家实话。
起来,这段时间忙着和姜灼风商量事情,有些日子没见姜灼华了。
忽然就很想去看看她,可是一想到,她每次见到自己,都一副巴不得他早点滚蛋的模样,就算去了,又能如何呢?
念及此,叶适烦躁得将手里的纸张“哗啦哗啦”地翻了几下,然后扔去了一旁,手指交叉相握,手肘支着桌面,盯着大理石桌上的纹路发起了呆。
可是以后,他迟早得离开姜府,等到那个时候,在她故意躲着自己的情况下,想再见她一面,就更难了。
叶适盯着桌面想了许久,最后,他还是决定不为难自己,趁着还在姜府,就多见见她,不求其他,能和她一起每天吃三顿饭就够了,等以后离开姜府,至少还能留下些回忆。
她要是也能像自己喜欢她一样喜欢自己,那该多好,以后带着一起走,但是,她好似只想潇洒的养男宠过日子,跟着自己,她肯定不愿意放弃那排着队的美男子,哎……
念及此,叶适忽就有些恼自己,天下女子那么多,偏生喜欢上一个爱养男宠的,他又有些恼姜灼华,天下女子那么多,各个正常,偏生就她要养男宠。
叶适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待天色暗下来,拿了桌上纸张,便回了书房。
第二日一早,姜灼华睡醒起来,坐在梳妆台前,桂荣站在她身后,拿着檀木梳给她绾发髻。
姜灼华则一直看着铜镜出神,奇了怪了,昨儿穆连成在正门叫了一会儿门,怎么就走了呢?怎么也是把他搞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了,还以为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呢,怎会这般平静就过了?
姜灼华想了一会儿没想通,叫了宝如进来,吩咐道:“你去城里找一找,看看穆连成去了何处,能不能听着。”别是憋着什么坏主意等着给她吃苦头呢。
宝如领命出了门,桂荣也给她梳好了发髻,姜灼华正琢磨着今天戴什么发饰,这时,外间进来个婢女,回禀道:“姐,柳乐师来了,在外间候着呢。”
“嗯?”姜灼华愣了下,算算时间,都一个来月没见他了,今儿怎么来了?
姜灼华挑了一套点翠鎏金的头饰,让桂荣给她戴好,便走出了卧室。
掀开帘子,见叶适一袭霜色的直裰穿在身上,正是前些日子,她给叶适做的那几套其中的一件。
他长身立于窗边,饶是见了许多回,然而相隔一个多月再见,他挺拔的身姿以及俊朗面容,依旧让姜灼华感到眼前一亮。
叶适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冲她笑笑:“好久没见你了,想着今儿过来看看。”
一屋子的婢女,姜灼华也不好给他行礼,便笑着走过去,示意他在桌边坐下,笑着问道:“今日怎么忽然过来了?”
叶适道:“你忘了答应我的,一日三餐要和我一起吃,我是来兑现诺言的。”
姜灼华闻言不解,这都过了这么久,她以为叶适已经放弃了,可隔了这么久又来,是怎么回事?
姜灼华按下心头不解,对桂荣吩咐道:“传饭吧。”
不多时,早饭一一摆上了桌,姜灼华本以为,他对自己的那点儿动心,可能还没完全下去,现在过来一起吃饭,怕是会找些寻些借口亲近。
可谁知,一顿早饭吃下来,叶适也没多什么不该的,只是安安静静的和她一起吃了一顿饭。
这期间,姜灼华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叶适吃饭习惯又变回了食不过三。
这就叫她看着有点儿可怜,皇子皇帝,确实有食不过三的规矩,可是人家吃饭时菜多啊,每道菜吃三回,也足够能吃撑人了。可是她这桌上才几盘菜,叶适还食不过三,能吃饱吗?
想着,姜灼华命桂荣给他夹凉拌青笋,道:“这菜我记得你爱吃,多吃些吧。”
叶适心头微动,她竟记得,抿唇笑着应下:“好。”夹了青笋到粥碗里,就粥吃下。
姜灼华又命人多给他布菜,直看着他吃下桌上大半的菜才算作罢,饿着皇子,这罪她可担不起。
吃过早饭,婢女们上来收拾桌子,这时,宝如从外头回来,跟姜灼华道:“姐,我跟咱们府附近的几个摊贩问了问,昨儿来叫门的穆公子,他们瞧见了,是鼻青脸肿的出了城,再没见回来。”
姜灼华微愣,就这么走了?还有他鼻青脸肿是怎么回事?姜府里的人还没来及下手呢。
叶适看着姜灼华茫然的表情,心里莫名就觉得高兴,她的麻烦,自然是他解决的,但是,还是不要叫她知道的好。
姜灼华犹自不解,穆连成会是这么好发的人嘛?可是,既然出城了,城外又没处落脚,只能是会老家了。
姜灼华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既然走了,那就去康定翁主府把姜重锦接回来呗。
想着,姜灼华跟宝如吩咐道:“去备马车,我去姥姥府上接二姐。”
叶适闻言抬起了头,康定翁主府?是他们认识的地方。他忽地想起来,康定翁主也养了几个男宠,不如借此机会,去问问康定翁主,她们为什么养男宠?
叶适站起身,对姜灼华道:“我陪你去。”
姜灼华:“……”
叶适看她神色狐疑,干笑两下,解释道:“我在沧澜阁呆得有点儿闷,跟你出去走走吧。”
哦,闷了啊,姜灼华点点头:“那走吧。”
俩人一起出了姜府,先后上了马车,一路无话。叶适坐在姜灼华对面,时不时地看看她。原来她不拿自己当男宠了,会是这么无趣的一件事。
以前同乘马车,她没事儿就会往自己身上靠,还会些似是而非的话,刚开始不喜欢,现在却是求而不得,哎……
不多时,马车轻轻一震,停了下来,车外宝如道:“姐,翁主府到了。”
下了马车,翁主府门前的守卫认出姜灼华,一人前去通报,另一人忙热情的上前,引了她和叶适往里走。
康定翁主和姜重锦也刚吃完早饭,这会儿喊了一群婢女,在池塘边玩儿投壶呢。
姜重锦和姜灼华的娘亲不是一人,姜重锦自是和康定翁主没甚关系,但是姜重锦性子清明,生得活泼可爱,没几日,便得了康定翁主的喜欢,这几日在翁主府呆得很是愉快。
姜灼华和叶适刚走上池塘上的栈道,姜重锦便看见了她,眸中神色一亮,雀一般的飞上栈道,朝她跑来:“阿姐,阿姐,你终于来接我了。”
姜重锦扑倒姜灼华身边,亲密地挽住了姜灼华手臂,姜灼华伸手摸摸她的头,一起走下了栈道。
康定翁主笑着迎上前,凌空点点姜重锦:“哼,这几日待你这么好,还指望你多留几天陪我,谁知阿姐一来,就浑不记得我了。”
姜重锦闻言,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尖。
姜灼华跟康定翁主见了礼:“这几日多谢姥姥,重锦可没烦着你吧。”
康定翁主看了看姜灼华身后的叶适,收回目光,引着他们走进池塘边的水榭里,一一看座后,方笑着道:“怎会?这几日有这开心果,倒是给我添了不少乐子。”
姜灼华道:“那就好。”罢,伸手摸了摸姜重锦的侧脸。
康定翁主命人上错认水、摆瓜果,对姜灼华道:“难得你来,今日可得陪我好好喝几杯。”
姜灼华也没算急着走,姥姥府上的错认水,素来酿的好,不好好品品委实可惜,便道:“我这几日酒量渐长,就怕喝空了姥姥的酒窖。”
康定翁主挑眉道:“饶是你有猪八戒的肚子,也喝不空我的酒窖,来吧。”
婢女上了酒,康定翁主又命人抬了箜篌上来,叶适见此,自觉的前去奏乐。
姜灼华心肝儿不由一颤,奈何翁主府人多眼杂,她也不好阻止,只好叹口气,等回去再道歉吧。
叶适坐在不远处,看看桌边的姜灼华,忽就想起了初见那日,手下不知不觉,便弹起了《东莱不似蓬莱远》。
康定翁主和姜灼华笑着饮起了酒,姜重锦则在水榭外,和一众婢女们兴致勃勃的玩儿着投壶。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灼华面上上了一层酒色,一颦一笑间,皆多了一份迷离动人,叶适弹着琴,目光在她面上流连,初见那日,她也是此情此态。
姜重锦玩了一会儿投壶,钻回了水榭里,将姜灼华从座上拉起:“阿姐,你都上脸了,你出来陪我玩儿一会儿醒醒酒,等会儿再喝,不然伤身子。”
姜灼华喝得四肢有些发软,就这么被姜重锦拖出了水榭,磨不过姑娘,便陪她玩儿起了投壶。
康定翁主见她们出去,从桌上拿起羽翎扇,轻轻地扇着,看着水榭外的几人。
这时,叶适手掌撑开,轻轻按住琴弦止了乐,起身给康定翁主行个礼,问道:“翁主,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还望您能原谅在下的唐突。”
康定翁主目光不离姜灼华她们,随口道:“你问吧。”
叶适问道:“您为何养男宠?”
康定翁主微微一怔,随后恢复了先前的悠然,笑道:“因为心死。”
除却巫山不是云,半缘修道半缘君。再也无人如他,饶是看遍世间再多的男子,二爷只有一个,却为了家中其余人的性命,被她亲手送上了断头台。
叶适顿一顿,接着问道:“那么姜姐呢?是为何?”
听闻此话,康定翁主这才看了一眼叶适,摇着羽翎扇反问道:“你动心了?”
罢,康定翁主复又收回目光,不成想,灼华还挑着个纯情的,只可惜,这份纯情用错了人,一颗死了的心,怎么捂得热?
叶适闻言不语,康定翁主见他默认,忽然低眉笑笑,自顾自地道:“曾几何时,我还幻想过,如果二爷还在,看到我如今的模样,是会感慰,还是心疼?亦或是,还能再出现一个人,像他一样问问我,你为何养男宠?可见灼华比我运气好。”
但满京城里的人,只会觉得她是个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的女人,谁还会给她一颗真心?
康定翁主神色中并无半点哀戚之色,就好似再旁人的事。她接着道:“灼华,怕也是对感情一事上,死心了吧?她的未婚夫,宋照和的事你听了吧?她过去也是个傻姑娘,痴痴的爱过宋照和,那人又是个极巧言令色的,哄着灼华成亲前跟了他,后来又出那婢女的事,叫她如何不死心?”
叶适闻言蹙眉,不对,姜灼华有前世记忆,知道宋照和与婢女不清不楚,不可能成亲前跟了他。
康定翁主见叶适面露疑色,有些不解的问道:“怎么?你不知道?难道你们这么久了,还没……”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康定翁主没再往下,他们之间有没有男女之实,不关她的事,不是她该问的。
叶适忽地明白过一件事来,为了验证,忙问康定翁主:“敢问翁主,宋照和,从前是不是姜姐心头所爱?”
康定翁主叹了口气:“自然是啊。她退婚前几日,我还见过她,那时的她,提起宋照和就脸红,还不喜我养男宠之举,她那时总,只愿此生,能得一个真心相待之人,与他白头相守。宋照和一事后,她性情大变,从前衣着素净,院中种植兰草,担得起蕙质兰心四个字。现如今……”
到这儿,康定翁主自先笑了:“哈,其实我倒更喜欢她现在这样。潇洒自在,衣着艳丽,跟重生了一样,美好的年纪,就该像花朵般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