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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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术的时间不算长,在门口等了两个时左右,还处于麻醉状态的童鸽就被推了出来。

    “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医生摘下口罩,“垫子帮她卸了一部分力,这几周静养一下就好了。”

    躺在推车上的童鸽沉睡着,双眼紧闭,表现出少有的安静。徐宵习惯了她活蹦乱跳的样子,乍一见这样沉默的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谢谢。”他沉声到。

    三个警察跟着护士把童鸽送到了病房,姚清和他们保持两步开外的距离,一直紧紧地咬在后面。

    “对不起。”她束手束脚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安顿好童鸽,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对姚清心里没有迁怒,那未免太不实际。但徐宵总归不是个头脑不清醒的人,他给躺在病床上的鸽子掖了掖被子,指指另一张空着的病床:“你坐吧。”

    裴久川和曲七乖乖地站在一旁,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一阵难捱的沉默之后,姚清先沉不住气:“你们在查我爸爸的事?”

    她两只手绞在一起,瞄了一眼昏睡的童鸽,又把目光转向了徐宵。

    “你和薛佳明是父女关系?”察觉到她的视线,徐宵却没有看她的意思,“他的户口本上没有你的名字。”

    女孩瑟缩了一下,不知为何,她惨白的脸色让在一旁的裴久川想起另一个人。

    她们惊恐地量着这个世界,永远像只受惊的雏鸟。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吗?”缓过气来的徐宵,意识到面前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语气软了几分,“你母亲在哪里?”

    “不......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姚清咬着嘴唇,隐隐有血迹渗出,“爸爸是孤儿院的义工”

    她整个人快缩到病床的最里面:“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在哪里。”

    病房里的气氛蓦然降至冰点。

    有些滑稽的是,听到她的话,徐宵脑海里第一时间蹦出来的,居然是秦晖对他薛佳明为了五块钱闹得鸡飞狗跳时的画面。

    年轻的男老师表情虽然严肃,还是藏不住一丝轻蔑。在这个钱不值钱的年代,谁会为了五块钱斤斤计较?

    秦晖的脸一闪,变成薛佳明那张毫无特色的面孔,他把所有的肉都夹给姚清,又心翼翼地笑着,想把手里的钱塞给女孩。

    徐宵胸口一窒。

    “抱歉。”他歉疚地抬头,“是我唐突了。”

    姚清摇摇头,示意她并没有把之前徐宵的态度放在心上。

    她攥着床单,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简短的问句究竟指向什么问题,她只是想问问,为什么?

    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响动。

    “那个报警电话,是你的吗?”盯着她哭泣的脸,裴久川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

    徐宵和曲七同时看向他。

    话的人还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张了张嘴,似乎有些意外刚才那句话是从自己嘴里出来的。

    裴久川根本不清楚自己怎么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他好像只是......顺嘴了?

    他当机立断,把求助的目光转向徐宵。

    然而上司却没有替他圆场的算,或者,已经没有必要替他圆场了。

    姚清坐在病床上,抖得十分厉害,纤细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她不敢抬头看面前的警察,只能深深地埋着头,自欺欺人地躲避对方探询的视线。

    这个时候,再看不出来是什么情况,那就是实实的眼瞎。曲七看了徐宵一眼,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才开口:“姚同学,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这么一问,姚清抖得更厉害了。纵使裴久川离她远,都能看到眼泪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如果你知道什么情况,请告诉我们。”曲七的口吻变得严肃,下了一剂猛药,“你不希望薛老师含冤而死吧?”

    这句话显然有点过火,姚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哭的时候几乎没有声音,手却狠狠地掐进掌心里,瞅着那势头,怕是要把自己掐出血才罢休。

    “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薛佳明不会希望你现在是这个样子。”徐宵示意曲七不必再多言,他站起身,轻轻地在女孩肩上拍了两下。

    “我们在帮助你父亲,你要相信我们。”

    徐宵就是那样的人,同样的话从他嘴里出来,便不知为何比旁人多了几分可靠和稳重。他好像天生就点满了安慰人的天赋,几乎鲜少失手。

    被他这么一劝解,姚清抖动的幅度了下来。

    她捂住脸,从指缝里漏出几声哭腔:“我不知道。”

    姚清没有撒谎,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接到薛佳明的死讯,是在周五的时候。

    她从就住在孤儿院,是孤儿院,其实就是个手续不太齐全的私人福利机构。老院长是个心善的人,退休以后,拿着一辈子攒下的钱,办了这个规模不大的孤儿院。

    孤儿院里的孩多也不多,一直维持在十多个的水平。常常这边有一个孩子被收养,那边又发现一个被放在门口的婴儿。

    姚清就是被放在门口的婴儿之一。

    她最初的记忆,就在这里开始。

    政府并没有给老院长多少补助,这些年,常常是借着社会上的救济,十几个孩子才能挨过来。但姚清并不觉得苦,没有老院长,没有这座孤儿院,她早就不知道被哪里的野狗叼去吃掉了。

    老院长年轻时读过几本书,勉强算得上是个文化人,虽然常常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但教这些孩也足够。他常常拿着本卷边的册子坐在墙根,教一帮豆丁念床前明月光。

    “你们要好好读书。”等他们奶声奶气地背完诗以后,老院长总会笑眯眯地,一个一个摩挲他们的头,“读书好,长大了才有出息。”

    托九年义务教育的福,院里的孩几乎个个都读完了初中。姚清是个伶俐的,这么多个孩里,只有她一个人考上了市里的高中。

    通知书送来的那天,老院长乐得合不拢嘴,满脸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连连夸赞姚清:“是个有出息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聪明孩子!”

    开心归开心,当天晚上,她就瞅见老院长背着人,一个人偷偷抹泪。

    即使老院长不,姚清心里也清楚。孤儿院的情况越来越差,有吃的都先紧着年纪尚幼的弟弟妹妹们。她自己经常也是饥一顿饱一顿,有饭吃饭没饭喝水。

    现在,她考上了高中,可这学费上哪里去凑?

    在床上翻覆了一整晚,第二天,她对着镜子看了半天,确定自己状态尚好,才敢往老院长的办公室去。

    “爷爷,我不想去读高中了。”院里的孩都管老院长叫爷爷,“我想去学个手艺,当个理发师,还能给院里补贴点。”

    “胡闹!”她的话刚完,从来都是慈祥模样的老院长就翻了脸,“不上学,哪里有出路,我还指望你给弟弟妹妹们带个好头!”

    “可是......”姚清的后半句话噎在肚子里,她现在去上学,岂不是拿弟弟妹妹们为自己铺路?

    这种事情,她做不出来。

    姚清看着柔弱,心里却很有主意。她看着老院长苍老的脸,下定决心不能给他再添麻烦。

    回到卧室,她珍惜地把通知书从头到尾抚摸了一遍,然后把它压在了褥子下面。一抹脸,转头就出去找工作了。

    姚清年纪,正规的店怕惹麻烦,大都不愿意要她。东窜西窜,她只能往一些比较偏僻的地方走。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爸爸的。

    “十五岁有点啊。”女店主挑剔地看了瘦巴巴的姚清一眼,“你这身板儿,看上去十一二岁也差不多。我可不敢用童工。”

    姚清有些急,刚想为自己辩白,正在椅子上剪着头发的男人开了口。

    “十五岁?怎么不去上学呢?”

    他的声音很普通,听在耳朵里却亲切。

    “......没钱。”姚清垂下头,很声地。

    “你爸爸妈妈呢?”男人又问,姚清这次没吭声,见店主也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拔腿就往外走。

    走了没几十米,背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你是哪个学校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赶上来,明明没走几步,他的头上却出了些虚汗,“有通知书吗?”

    姚清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搞不清什么状况。

    总之,从那一天起,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就由薛佳明一手承包了。不仅如此,他还时常往孤儿院里添补些东西。

    姚清不是傻子,一个跑到街边店剪五元发型的男人能有多有钱?他每个月花在院里的钱都有一万了,即使他是一中的老师,工资也远远不够这么耗的吧?

    她试图劝薛佳明不要给那么多钱,但对方却很严肃:“高中压力大,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省什么都不能委屈你。”

    完,他下次来的时候,该买水果买水果,该塞钱塞钱,从不听她的劝。

    老院长一开始以为薛佳明对姚清图谋不轨,紧张了好几个月。后来慢慢发现,这个男人是真的想要帮姚清。

    当薛佳明再一次来的时候,姚清看着他,结结巴巴的喊了声爸爸。

    喊出口的瞬间,她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

    男人愣了下,随即,嘴角都要咧到脑后。

    姚清从此加倍努力地学习,每天都熬到深夜。她希望有一天,她真的能有出息,能回报老院长,能回报爸爸。

    又是一个周五。这天是爸爸惯常来院里的日子,然而姚清坐等右等,就是没等来她熟悉的身影。

    她僵硬地坐在门口,心里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暮色沉了下来,爸爸还是没有来。

    老院长劝她回屋里等,但姚清固执地不肯回去。

    就在她的耐心快耗尽,心里的不安达到最顶峰时,巷口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爸爸?”她试探地喊了声。

    没有回应。

    她攥了根棍子,哆哆嗦嗦地朝巷口走过去。

    安静的巷口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塑料袋躺在那儿,黑色的塑料袋看不清里面,无端地让姚清胆颤。

    她屏住呼吸,把手伸了进去。

    是一部手机,她见过,老年人用的那种,院长也有一个。

    她随手摁了一下,老人机的屏幕亮了起来,界面上是一条编辑好却没有发出的短信:

    薛老师被人杀了,用这个手机报警。

    作者有话要:  裴久川:作者这章写的太难过,编不出来剧场了。

    徐宵: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