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20)
在农田里睡了一会儿, 老四就被冻醒了。
他盘腿坐着, 突然感觉自己大约在抽疯。
不管是林吉祥真的在躲他, 还是被薛槐抓了起来, 他怎么可能找得到人?垚江大不大不, 能塞下一个人的地方遍地都是,漫无目的地这么乱晃, 究竟有什么用?
那么......他揪了节草梗塞到嘴里, 警方现在有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常用的那部手机几个时前被扔进了河里, 他也无从得知, 分局的人是否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
审讯室里, 王之衡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头上还缠着绷带的薛槐。
少年早就不复先前张扬的模样, 曾经鲜艳的发色也黯淡下来。他耷拉着头, 纱布隐隐渗出一点血迹, 显得整个人狼狈不堪。
该!王之衡在心里大骂,徐宵怎么没把你死!
“所以, ”这样想着, 王大胆还是按下了火气,“之前, 是你联系的阿刀?”
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薛槐木然地盯着前方,连眼皮都没抬。
“问你话呢!”王之衡的火气压不住了, “阿刀绑楚程程,是你安排的吧?”
听到楚程程的名字,少年猛地一颤, 接着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我......”薛槐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听不清,“我找的是冯谨行。”
那天,楚程程的态度结结实实地气到了他。他不喜欢对方遮遮掩掩的态度,这种态度总让他觉得,不准哪一天,恋人就会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
只有让楚程程意识到,他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才能永远地留在恋人的身边。
“人不是我杀的。”薛槐已经忘了他自己有不在场证明,“我本来只想着收拾冯谨行。”
这样,恋人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保护他。
“......”王之衡忍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粗口咽下去。
他已经想到了,老四的嘴里没一句实话。现在看来,大概杀阿刀的计划已经是板上钉钉,刚好借着薛槐,把矛头引到对方身上。
不过,老四本人估计也没想到阿刀发挥得比想象中更加出色,这才能让警方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到薛槐头上。
“你怎么联系的他?”现在不是和薛槐计较的时候,“电话?微信?”
“你们应该有他的电话吧。”薛槐不傻,虽然警察没明,但具体的情况,他已经猜的七七八八,“剩下的我不知道。”
老四八成已经跑了,瞧警方的样子,大概一时半会没找到人。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没话。
过了一会儿,手机振动的声音嗡嗡地响起。
王之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安静的口袋。
“你的电话。”他抬头,看向薛槐。
“是程程!”薛槐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肯定是他!”
“叔叔!让我接电话!”他徒劳地挣扎着,手铐碰撞间发出叮当的声音。本来不应该铐他,但裴久川这是徐宵的意思,王之衡也就没反对。
没理会薛槐的挣扎,王之衡径自站起身,从少年的口袋里翻出手机。
“一定是程程。”薛槐盯着屏幕上陌生的号码,“他会原谅我的......他不会不要我......”
少年的举止几乎癫狂,王之衡有点拿不准该不该让对方接这个电话。
犹豫了一会儿,他开了免提。
“喂?”
然而,电话里传来的,并不是楚程程清凌凌的声音。
“你把林吉祥藏哪儿去了!”老四咬牙切齿,“把他交出来!”
“不然......”他仰头,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的客厅,“我就告诉楚程程,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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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了!”王之衡跳上警车,“他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知道啊!”方快哭出来,“我们的人在他家守着,没见人回来过!”
“他找林吉祥干嘛?”王大胆暴躁地敲了一下方向盘。
老四又是从哪儿知道的薛槐?按少年的供述,他联系老四时一点也没透露自己的身份,对方到底怎么查到的?
来不及想这些,他踩下油门:“赶快叫人过去!”
徐宵本来早就想走,但那句话问出口后,楚程程就彻底崩溃了。
少年捂住耳朵,大声地尖叫着。也不管地下的碎瓷片,直接踩上去,洁白的棉袜瞬间染上了鲜红的颜色。
没想到反应这么大,徐宵后悔也来不及。他只能用力制住乱跑的楚程程,不让对方再受伤。
但他管不了楚程程发出声音,尽管被牢牢压在沙发上,尖叫声一点也没弱下去,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像是青鸟的哀鸣,一声高过一声。
“你不能再这样了!”眼看对方快把嗓子喊坏,徐宵伸手捂住了楚程程的嘴,“够了!他不值得你这么做!”
被捂着嘴,楚程程发出闷闷的呜咽声,挣扎了几下,然后蓦地瘫软下来。
“没事了。”徐宵松开手,尽量动作温柔地拍着楚程程瘦弱的背,“没事了,别怕。”
少年依旧瑟缩着,拼命地缩成一团,像只受惊的雏鸟。
眼前的场景看得徐宵心里怎么都不舒服,他摸了摸楚程程的头,对方只是个孩子而已。
“叮咚——”
大概是裴久川回来了。薛槐被揍晕过去后,徐宵吩咐下属去医院简单给对方包扎一下,然后直接送去分局。
他又拍拍楚程程,然后站起身去开门。
然而,门外是他不认识的一个少年。
“......”
老四没想到,开门的既不是薛槐,也不是楚程程。
既然已经走到了现在的地步,还会有比东窗事发更糟糕的结局吗?
不管怎样!他都要赌一把!
无论如何,在警方没有发现他之前,他必须要给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薛槐不要想来威胁他!
“你找谁?”见少年不话,徐宵挑眉。
“......”
老四眨了眨眼,这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好像走错了。”他往后退了一步,“嗯,不是这栋楼。”
少年奇怪的反应被徐宵尽数看在眼里,现在深夜十二点多,什么人才会半夜跑到别人家?
“哦。”他平淡地应了一声,伸出手,准备把门关上。
见没有暴露,老四松了口气,衣兜里攥紧刀的手也稍稍松了松。他赶紧转身,朝楼下走去。
走了几级台阶后,老四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他没有听见关门声!
不待他完全转过身,头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下。
“嘶......”
徐宵揉了揉腰,伤本来就没好全,今天晚上一连做了这么多费力气的动作,明天大概要在床上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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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腰还好吧?”
再一次,王之衡殷勤地捧着那桶看不出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满脸笑容地坐在床边。
“......挺好。”徐宵瞅了一眼,在心里点评到,比上次煮得更像煤块了。
“都了,王队你别天天带这些乱七八糟的来行不行?”见上司脸色不好,裴久川停下手上的动作,“我们徐处好着呢!不需要你给他补!”
“那你倒是别给他揉腰啊......”王之衡声嘀咕。
“啊,对了。”但他心里一向存事不超过五秒,下一瞬,王大胆马上春光灿烂起来,“这次是来感谢你的,要不是你,冯谨行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那天,等他和方要死要活地赶到楚程程家里时,老四已经被捆成了粽子,昏迷不醒地在玄关处挺尸。
“不客气。”徐宵笑不出来,那天晚上折腾得太厉害,直到现在,他都没完全缓过来。一翻身,就觉得有一百个王之衡在踩他的腰。
“结案了?”他往裴久川那边靠了靠,示意对方继续,“就是那个孩?”
“嗯。”王之衡点头,“两个案子都和他有关,承认得倒是爽快,凶器也找到了。”
徐宵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好奇心,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是怎么把阿刀骗到废楼里去的?”
“不是我找的他。”
冯谨行很平静:“是他主动找的我。”
王之衡有一点猜错了,那就是,一开始,老四并没有想杀阿刀的心。
“不过我的确......”少年低头,“挺讨厌他的。”
“他和那个人一样......总是瞧不起我......”老四的声音很轻,“嘲笑我......不把我当自己人。”
即使是在施暴者的团体内部,也存在着新的施暴者和受害者。
显然,人前威风的老四,在团体里,属于后者。
“那晚我了他,他大概很生气,就让我到废楼去。”
老四对这种套路很熟悉,以前他也吃过这种苦头,刚进去的时候,不是被老大绑在铁架子上,就是被剩下的人踢皮球似的踹来踹去。
虽然后来,慢慢的,他们不再作弄他,但老四对每一次的欺凌都记得很清楚。他不提,不代表他忘了。
所以,他长了个心眼,提前了很久,早早埋伏在废楼里。
果然,阿刀比约定的时间要早到一会儿。进来后,就开始骂骂咧咧地嚷着一些话,大致都是在贬低老四。
“我不是没用的废物,也不是孬种。”一缕头发掉到额前,老四甩了甩,“他才是。”
阿刀越骂越露骨,到了最后,见老四迟迟不来,索性问候起他的家人。
老四不出声,只默默地听着,藏在铁架的背后,慢慢地抽出那把一直揣在兜里的刀。
“后来......他就转到铁架这边了。”
老四笑了笑:“阿刀大概很意外吧......被我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废物捅死。”
于是,两刀毙命后,他毫不犹豫地划了对方的脸。
你才不要脸。
“既然你是临时起意,那之前为什么要借薛槐的名义联系阿刀?”王之衡并不买账,“难道你没有别的心思?”
“......”被戳中心事,老四一怔,然后不在乎地勾了勾嘴角,“也许吧,谁没有点自己的想法呢。”
他盯着自己被铐紧的手,这双指节分明的手,也曾经挥舞过匕首,把老大吓得惊慌逃窜,慌不择路地逃上了平台。
“那老大呢?”王之衡接着问。
“我没有杀他。”老四抬眼,“他自己掉了下去,关我什么事?”
他只是......在少年掉下去之后,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出门买药。
这也是老大的吩咐,他仅仅是按照对方的话去做而已。
至于那些争执,鄙夷的眼神,嘲讽的语气,在钢筋贯穿身体的一瞬,都不重要了。
但他有些遗憾,当初没发现林吉祥究竟躲在哪里,目睹了一切,这才被捉住了把柄。
“林吉祥去哪儿了?”他盯着王之衡,“薛槐没杀他?”
“薛槐杀他干嘛?”王大胆莫名其妙,“对了,你之前找林吉祥做什么?”
事已至此,老四没有瞒着的必要,他大大方方地回答:“他看到我没有叫救护车,以此来威胁我,顺便还告诉了我,薛槐的事情。”
“所以......”他眨眨眼,“你们没抓薛槐?”
王之衡没回答他。
听了老四的话,分局重新调查了薛槐。但除了那一次的相遇外,两个人并无交集,薛槐自己也不知道,对方究竟从哪里看出了破绽。
而林吉祥还是杳无音讯,一点影子也没有。
“他大概离开了垚江。”王之衡耸肩,分局在长途客运站的监控里发现了疑似林吉祥的身影,但继续查下去的时候,线索又断了。
总归,两起命案已经找到了凶手,老四也承认的很爽快。至于和林吉祥有关的细节,并不是百分百的重要。警方也查过对方的家庭状况,判断这个孩子有很大的可能性离家出走。
“行了,你假期没几天,别想这么多。”王之衡把保温桶放下,“记得吃啊!我煮了好久!”
“怎么了?”
把王之衡送走后,裴久川回来,发现徐宵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愣。
“林吉祥......”徐宵皱眉,“那孩子......”
“遇到的事太多,可能他一时受不了吧。”方才,王之衡也提到过林吉祥的父母,听得裴久川一愣一愣,“既然去了客运站,应该没事的。”
徐宵默默点头。
林吉祥倔强的背影浮现在眼前,少年赤脚走在马路上,一摇一晃,像只找不到家的鸭子。
作者有话要: 最后一个案子要开始了,撒花~
在前四个案子里留下的伏笔和主线终于可以收了!激动地搓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