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8)
“他这是想把事情闹大啊。”
隔着一堵墙, 林湖和肖晁同时。
徐宵伸手摸了摸脸, 挨了一拳的地方隐隐有些烫, 大概已经肿了起来。
他明白肖晁是什么意思。
如果陈天阔选择其他方式举报, 无论是匿名信, 还是亲自找上门来。警方对于对方的话,多半不会太相信。
毕竟, 要真有什么想的, 在服刑时, 有六年的时间让他。举报成功了, 还能适当减刑。
可陈天阔没有。
在六年的刑期里, 他从未提起过这件事, 就好像他根本一无所知一样。
然而, 当陈天阔选择了绑架肖元秋, 再借此机会,用自己的死, 把这盘录像带递到警方面前时, 没有人能忽视他。
某种意义上,他拿自己的命, 来给录像带里的内容做保证。
徐宵深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见他吸气, 肖晁有点后悔,难得低头一回, “我刚才……”
“没事。”徐宵淡淡到,“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被不轻不重地堵了回去,肖晁张嘴, 想点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
两个人站在走廊里,一左一右,中间空出了一条过道的位置。
“你们进来。”
僵持之际,门咔哒响了一声。
林湖露出半个头,先是紧张地扫了一眼走廊,见没有其他人,才低声道:“快点。”
重新回到办公室,徐宵问林湖要了条毛巾,浸湿后敷在脸上。
冰凉的毛巾暂时缓解了疼痛,但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林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两个人刚才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林局长心里多少有点数。
但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你们……”他把茶杯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捧在手里,却没喝,“怎么看?”
徐宵和肖晁都没有话。
过了一会儿,徐宵开口:“目前没有办法下定论。”
一话,嘴角牵动肌肉,半张脸一抽一抽的疼,连带着他的声音也有些闷:“他只了有鬼,却没是谁。”
徐宵很纳闷,既然已经愿意以命相抵,那么,把对方的名字出来,应该算不上什么问题。
偏偏陈天阔在录像带里谁也没提及,只是简单地告诉他们,当年的事不对劲。
这种含含糊糊,似是而非的指向,让徐宵和肖晁都十分不舒服。
“我同意。”
肖晁接下他的话:“在没有实际的证据前,我们不能贸然相信陈天阔的话。”
今天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固然一件比一件稀奇,但仔细想起来,除了奇怪以外,疑点也有不少。
就像方才在走廊里,徐宵对他的那样。陈天阔一个刚出狱不久的混混,从哪里得知他的行程安排,又是如何知道他的下属要去接元元,才趁此机会,乘虚而入的?
光凭一个陈天阔,显然不可能。
对方肯定有同伙……甚至……
肖晁瞥了徐宵一眼,发现徐宵也正好在看他。
甚至……那个给陈天阔提供信息的人,就在内部。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但他俩都想不明白,如果是自己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折腾这么一出。不惜搭上陈天阔一条命,也要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他们?
“别发愣啊。”好不容易上两句,没过一会儿,就又都不吱声了,林湖皱眉,“现在怎么处理这件事?”
换作别的案子,林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抬抬手也就过了。偏偏这件事,无论是轻拿轻放,还是详细调查,都显得不太对劲。
抬手放过去,如果陈天阔所言属实,真的出了事,第一个有麻烦的,就是他这个拍板的人。
但要彻查……林湖在心里苦笑,当年参与的人死的死,调动的调动,分散在各处。想要重新调查,恐怕没那么容易。
“这样吧,林局。”看师兄的表情变来变去,徐宵把毛巾拿下来,在膝上规规矩矩地叠好,“我带人先去查一下这个陈天阔,如果能查到什么,到时候再做决定。”
他看出来了林湖的为难,也明白在那个位置上,师兄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一个不心,肯定被连人带马的拉下来。
而由他出面,着调查绑架嫌疑犯的名号,相对来,就没那么显眼。
何况……徐宵又瞥了一眼肖晁,涉及到当年的事,不管陈天阔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他都想去求证一下。
沉默了一会儿,没想到更好的办法,林湖只能点点头。
“我也要去。”
一点不意外的,肖晁插嘴。
这其实不符合规章制度,肖晁早就不在公安系统,并不适合出现在现场。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想要把他名正言顺地带上也不难。给个临时外援专家的名号,肖晁就可以去现场了。
但林湖并没有马上答应他,而是抬眼去看徐宵。
察觉到两个人都在盯着自己看,徐宵耸耸肩:“随便,我不介意。”
他这话七八分是真心,肖晁对于当年的事,介怀的程度同他相比只高不低。与其掖着藏着,等着肖晁再扬着拳头来问,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彻底明明白白展示给对方看。
“我无所谓。”徐宵站起身,“具体安排林局和肖局你们商量吧,我去让鸽子他们查人了。”
完,他也没管两人的反应。把毛巾放在桌上,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不是我你……”
徐宵出去后,林湖盯着肖晁看了一会,半晌,严肃到:“你迁怒他,有什么意思?”
自觉理亏,肖晁没反驳林湖。
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他只是……
肖晁闭眼,枪声和雨声砸在颅骨上,在脑内制造出巨大的轰鸣。
“头儿???”
徐宵一进会议室,发现裴久川和曲七都趴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唯一一个醒着的,就只剩下还抱着笔记本游戏的童鸽。
鸽子正在游戏里大杀四方,听到响动,抬头看见上司还泛着红印的脸,吓得笔记本都要扔了:“你这是怎么回事???”
谁敢他们的镇局之宝???
怕鸽子动静太大,把裴久川吵醒,到时候见了他这副样子,再闹到肖晁那里去。徐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先压低了声音。
“查一下陈天阔的资料,越详细越好。尤其是银行账户,不要光查他的,把他家里人的账户一块查了。”
童鸽盯着上司脸上的红痕,愣愣地点头。
“还有他出狱后常用的联系人。”见下属走神,徐宵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知道了。”回过神,鸽子连忙点头。
林局肯定不会跟头儿动手……那么……
童鸽眼神一暗。
“对了,重点查一下在带走肖元秋之前,和陈天阔联系过的人。”心里想着事儿,徐宵没注意到下属的表情。
不论陈天阔的同伙是谁,至少,在绑架肖元秋之前,他们肯定联系过。
如果能直接找出这个人,比起毫无头绪地大海捞针,要方便得多。
安排完任务,徐宵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在少爷醒之前,他得想办法把脸上的痕迹消下去。
不然……想想裴久川的性格,他很肯定,对方绝对会和肖晁起来。
徐宵不知道的是,他刚关上会议室的门,下一秒,曲七和裴久川都被童鸽狠狠地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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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大半夜,回办公室不久,徐宵就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即使是几个时的睡眠,噩梦依旧不会缺席。子弹穿透骨骼,利刃分开肌理。枪声雨声混杂在一起,听得人头疼。
砰的一声,随着厂房的爆炸,徐宵蓦然睁开了眼。
他盯着办公室的天花板看了半天,才意识到方才的一切,只不过又是一个熟悉的噩梦。
又躺了一会儿,等到心悸的感觉慢慢平息,他才起身。
简单洗漱一番后,仪容镜里,男人的脸色有些苍白。
徐宵盯着镜子看了半天,确定两边的脸现在看上去都没什么异常,才系好扣子。
让他意外的是,会议室里,只有童鸽一个人。
鸽子正抱着笔记本睡得香甜,乖乖地蜷在那儿。然而,剩下两个一个比一个能睡的大男人,全都没影儿了。
裴久川和曲七会起这么早?
徐宵皱眉,他不觉得那俩下属什么时候突然转了性。
“头儿,你醒了啊。”
还没等他想明白,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不用想,胆子这么大的,整个局里也只有少爷独一份儿了。
“吃饭吗?”裴久川笑眯眯地把早点举高,“买了麻团和南瓜粥,你的那份我让老板多放糖了。”
“……”徐宵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裴久川和曲七的表情都极其自然,一点也不像做了坏事的模样。
那当然了,曲七在心里嘀咕,他从头到尾可什么都没做。动手的只有裴久川一个人。
“快吃吧。”裴久川把早点往上司手里一塞,趁机捏了捏男人的手,“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不上哪里有问题,惦记着一会儿还有事要做,徐宵也就没仔细琢磨,暂时按下了心里的疑虑。
活该!裴久川一边冲徐宵笑,一边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麻团。
要不是林湖拦着他,他能把那个姓肖的揍死!
对面,曲七默默地喝了口粥,然后把头低下,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徐宵的疑惑并没持续多久,吃完早饭后,肖晁推门进来时,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男人的脸上有明显的挂彩,伤还不止一处。从额头上的纱布看,显然见了血。
你怎么把人成这样?!他瞪裴久川。
谁叫他先对你动手的?!少爷理直气壮地瞪回去。
在家里天天坏话也就算了,居然还真敢动手,以为没人护着他上司吗?
站在门口,肖晁把这两个人的眼神交流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多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
昨晚,对方突然发难前,他还真没想到这个警察这么能。
不知道是他老了,还是这个孩子实在身手不错。总之,当林湖好不容易把扭成一团的两个人分开时,肖晁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落了下风。
不过昨晚,的确是他先做的不对。徐宵的下属找他算账,肖晁虽然有些憋屈,但也觉得没什么毛病。
除了身上和脸都在疼之外,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你们有查到什么吗?”
他看向徐宵,径自揭过了几个时前的事。
“……”当事人不算追究,徐宵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训裴久川,只能默默地看了眼少爷,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刚心满意足咽下最后一口麻团的童鸽。
“我也不知道这些算不算有用的东西。”鸽子抓过南瓜粥喝了一口,然后开了笔记本。
想要查清陈天阔的近况并不难,毕竟,从他正式回归社会生活,到昨天为止,也只有三个多月。
查到他的行踪,对于童鸽来,实在是太简单了。
然而,面对这种简单的情况,无论是徐宵还是肖晁,都笑不出来。
“陈天阔的父母在他服刑期间相继离世。”童鸽敲了下键盘,“分别在他入狱的第二年和第三年。”
“除了父母之外,陈天阔在垚江没有近亲。早一点的时候联系过他外地的一个舅舅,自从他犯事后,两边就没怎么走动过。”
也就是,在出狱后,陈天阔并没有可能去联系这些早就不正眼看他的亲戚。
“同时查了他的账户,陈天阔的名下一共开了三个户头,其中两个都没什么储蓄。只有x行的户头里有近三十万元的存款,根据记录看,应该是他父母的遗产,很早以前就入了。”
没有异常汇款,从陈天阔和亲戚们尴尬的相处模式来看,显然也不可能在他们那藏有钱款。也就是,那个给他消息的人,也许和他,并不是收买与被收买的关系。
“不过。”见两位领导脸色都不太好,童鸽话锋一转,“我发现了点别的事情。”
她敲了两下键盘,然后把笔记本转过来,给徐宵看。
屏幕上是两份过户证明书,显然,一份属于那户民居,一份属于那辆商务别克。
两份证明书的日期相差不远,基本都在一个月前。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既然已经回归社会,手上又有父母给的钱,买房购车,是件很自然的事。
徐宵刚想话,话没出口,就明白了童鸽的意思。
录像带他没给下属看,因此,鸽子只是单纯把陈天阔当成发疯的神经病,绑架孩再自杀。
但即使是这样,光从自杀的角度来看,这两份过户单,已经能够明一些问题。
“如果他在狱中已经想好要自杀……出来后……”话的是肖晁,“买车买房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必要……”
这种举措,至少表明,在刚出狱的时候,陈天阔的心里,没有想要自杀的念头。
那么……徐宵和肖晁对望了一眼,剩下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才让对方突然放弃了重新开始新生活的想法?
回想起录像带里陈天阔咳嗽的模样,徐宵眉头一皱。
好在,童鸽做事十分仔细,徐宵吩咐她查详细资料,她就恨不得去陈家祖坟,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晾着。
“看这个。”她切换了一个窗口。
是陈天阔在监狱时的医疗记录。
徐宵粗略地扫了一眼,很快找到了童鸽想让他看的那一行。
“肺癌早期……”他轻轻地念出声。
这样一来,就不难解释陈天阔不停咳嗽的表现,还有他那句“活不了多长时间”。
但是……
徐宵的心里还是有疑问。
虽然和癌症牵扯上了关系,但毕竟是早期不是晚期。好不容易从狱里出来,手上又有父母留下的钱,陈天阔完全可以选择住院,在病情没有进一步恶化前治好自己。
但他没有。
“嫌疑人估计之前就不太想活了吧。”童鸽不知道上司心里的想法,自顾自到,“买了车和房,暂时享受一下人生。后面情绪不稳定,就……”
她瞥了肖晁一眼,跳过陈天阔绑走肖元秋那一节:“自杀了。”
鸽子的猜测的确是一种可能。
所以……徐宵和肖晁同时皱眉,陈天阔以前迟迟不的原因,可能是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撑几天。结果病情一恶化,索性直接豁出去,早死早超生?
回想起录像带里的内容,徐宵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相对于其他他们尚未推断出的情况,这一种,目前看来,最贴合实际。
“联系人你查了吗?”忍着强烈的不适感,徐宵发问。
童鸽挠挠头,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色。
“他名下身份证注册的号码只有一个……”她转过身,不去看徐宵,“这几个月,没有特别频繁的联系人……嗯……没有超过五次以上的。”
她其实觉得这挺正常,昨天调档案的时候,她顺便瞄了一眼对方的判决书。想必当年的狐朋狗友,不是还在狱里没出来,就是早投胎转世了。
重入社会,没有常联系的朋友,就陈天阔的情况而言,并不奇怪。
在狱里待了六年,想要重新建立和普通人的交际关系,的确是件麻烦的事。
“不过。”重新转过来,见上司和那位肖副局同时沉下脸,鸽子补充,“绑架发生前,倒是有三道通话记录。”
徐宵和肖晁同时绷紧了背。
“三个号码都不是一个人的。”童鸽继续,“我把他们的详细资料出来了。”
着,她把桌子上的一叠纸递了过去。
前两个人徐宵没见过,看出生日期,和陈天阔差不多大。一男一女,好像是夫妻的样子。
肖晁翻得比他快,哗啦一下就直接翻到了第三个人。
“怎么了?”
察觉到对方蓦地一僵,徐宵看了肖晁一眼,把自己手上的纸往后翻了两页。
接着,他和兴致勃勃凑过来的裴久川一起僵住了。
黑白两色的照片里,一个清瘦儒雅的男人,正冲他们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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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
去找林杨的路上,裴久川看了徐宵半天:“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在局里,上司分配好了任务,曲七和肖晁一起去找前面两个人。至于最后乱入的林老师,就交给他们了。
但从出门起,徐宵就板着脸不话,无论少爷怎么找话题,徐处长就是不开腔。
早知道这样……裴久川凉凉地想,当时就应该对肖晁下手再狠点!
“我没生你的气。”能看见林杨家区的大门时,徐宵终于松了口。
“……真的?”男人的态度转变得太快,少爷有点措手不及。
“真的。”徐宵偏过头,冲他笑笑,“我还没见过谁能把肖晁成那样。”
“那当然。”被自家上司表扬,裴久川美滋滋地接受了,一想,才发现哪里不对,“诶?不是……那你刚才怎么不理我啊?”
“把车开进去。”徐宵扬扬下巴,掏出手机,“我给林杨个电话。”
他不太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种心悸的感觉很久没有出现过,上一次出现时,还是祁承笑眯眯地对他:
“放心吧,一切交给我啦!”
作者有话要: QAQ蠢作者昨天卡文了超级抱歉
临近期末只能一边复习一边考试一边写文
希望大家不要嫌弃我TAT
昨天和今天份的两更放在一起了,给大家比心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