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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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期结束的第一天, 入秋有一段时间的垚江, 在中午时分, 终于下起了今年秋天的第一场雨。

    雨点击在叶片之间, 顺着脉络积成微的一股, 再沿着茎叶向下流去。

    街道上,聚积的水流平稳地依地势而行, 不一会儿, 便没入排水口, 沉入地下的黑暗中。

    办公室里, 徐宵望向肖晁。

    “你的有可能。”

    沉默了一会儿, 肖晁点点头, 接着话锋一转, 反问回去:”那你觉得, 如果是这样,选择林吉祥, 是巧合吗?”

    徐宵没话。

    他不知道。

    对于非法囚禁的判断, 一方面根据童鸽的反馈得出。毕竟林吉祥这么一个大活人,如果不限制他的行动能力, 怎么样也不会一点踪迹都没有。

    另一方面, 实际上,当几个月前对方消失时, 他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疑惑。

    从那次吃饭后,林吉祥的表现来看,大概早已经习惯了在外面独自生活。如果是这样的话, 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和父母关系不睦,而彻底消失不见。

    显然,警方离家出走的判断,并不能完全站住脚。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不但没有回家,在开学后,也没有去学校。

    林吉祥父母的品行,徐宵从王之衡那里听过,这一次,当少年半死不活地躺在医院里时,更是实际感受了一把。林吉祥想要脱离这样的双亲,是件极其正常的事。

    但不去学校,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不正常。

    且不学习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学校里有姚清。

    少年并没有对自己的心思多加掩饰,无论是偷偷跑去向老院长告状,还是在饭桌上强行故作镇定的神态,无一不流露出他对姚清的爱慕。

    既然敢担着被讨厌的风险,也不愿意让对方走歪路,姚清在林吉祥心里的分量,大概排在所有人之前。

    可他不去上学,就见不到她。

    “我只能,他先前的失踪很大可能不是他本人的意愿。”徐宵又回了前一个话题,“具体情况只能等他醒来再谈。”

    “我问的是,这件事,是巧合吗?”

    徐宵有意回避这个问题,但肖晁并不买账。

    “不管上次有没有吸毒,他还是和毒品沾了点边,对吧?”

    肖晁回忆着前几天徐宵给他讲过的内容,“除此之外,槐的事情和他也有关系,是不是?”

    虽然薛槐的父亲在缉毒队待了没多久,但肖晁对这个下属观感不错,对方去世后,对薛槐也多有照拂。就是没想到这次,那孩子折腾了这么一出。

    老四提到过,薛槐和楚程程的关系,他是从林吉祥嘴里听来的。由于案情已结,王之衡他们并没有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可回过头来看,林吉祥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想什么。”

    徐宵已经猜到了一点肖晁的想法。

    毕竟两个人一起搭档过那么久,徐宵心里很清楚,对方的头脑不逊于自己。

    尽管安逸的生活可能让肖晁有些懒怠,但一旦认真思考起问题,仿佛又是当年那个雷厉风行的肖队。

    “你不知道吗?”

    肖晁从沙发上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稍稍垂下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乍一看,林吉祥在陈天阔的案件里出现得非常突兀,然而,再想深一点,就能看出其中的门道。

    虽然人们常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有些事情,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清楚地发现事态发展的轨迹。

    两个不同的案件中,除了林吉祥外,还有相似之处。

    “你想,都牵扯上了毒品,又和以前的缉毒队有关。”徐宵抬头,迎上对方的目光,“是这个意思?”

    雨丝沙沙地在窗框上,有几缕飘进来,落在脸上凉凉的。

    肖晁压低了声音,低沉的嗓音同雨声应和在一处:“我是想,我总感觉,我们好像被人盯上了。”

    陈天阔在录像带里所言的内鬼一事,他们心里都很明白,即使有内鬼,也绝不会是缉毒队里的人。

    当年在队里的,除了他们两个,剩下的人,全部牺牲于那场毫无防备的交火中。

    尽管这几年,肖晁一直迁怒徐宵,但他知道,这种针对并不是来自对徐宵的指责,而是源于他内心的愤怒和无力。

    如果当年在最后关头,他坚持怀疑祁承的消息,那么或许,活到今天的,不止只有他们两个。

    “一旦录像带流出去。”然而,徐宵和肖晁心里有底,并不代表别人也有数,“你觉得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内鬼会是谁?”

    一队的人马全副武装地出去,最后回来的,只有两个人。

    “那次行动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徐宵的语气很平静,“计划和方案都由上面的人敲定,我们只是最终的执行者而已。”

    “这话今天你在这儿跟我,我信。”肖晁冷笑,“等到别人找上门来,你跟他们这个,你觉得他们会信吗?”

    先前,把注意力全部放在陈天阔身上时,肖晁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方这么语焉不详。

    等到林吉祥冒出来后,他才意识到,背后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从始至终,陈天阔和他的同伙,想针对的,并不是那个真的内鬼。

    “没有理由。”徐宵低头,“事情过去那么久,如果要找人背黑锅,没必要等到现在。”

    “不止这个。”肖晁断他,“薛崇离开队里的时候,我们才刚盯上那帮人。”

    他的薛崇,是薛槐的父亲。

    如果没有林吉祥,老四不会清楚薛槐的秘密,自然也不会想要让薛槐当替死鬼,甚至最后,直接冲到楚程程家里去。

    尽管楚程程对薛槐做过的事心知肚明,一再容忍。但在外人眼里,他和薛槐的感情很好,看出不对劲的,也只有徐宵一个。

    就像老四想的那样,当着楚程程的面拆穿薛槐的伪装,破坏他们的关系,就能彻底击到薛槐。

    那个把消息透给林吉祥,再借对方之口,转述给老四的人,是不是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当年的缉毒队,接触到那个案子的人基本都死了,但薛崇的死,在他离职之后,和交火并无关系。

    某种程度上,他也勉强能算活下来的人。

    “我的意思是。”

    肖晁凑近了一点,几乎和徐宵脸贴脸。

    “因为那个案子,有人想报复我们。”

    办公室里突然很安静。

    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盯着,一动不动。

    窗外的雨骤然大了起来,远处的雷声轰隆隆的。

    闪电划过,把徐宵的瞳仁照得分明。

    “我问你一件事。”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哑。

    “你。”肖晁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检查组走了之后,有人给他们寄了关于我的举报信。”徐宵攥紧了袖口,“你知道这件事吗?”

    这个问题,在问之前,他的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果然,意料之中,肖晁的脸色唰地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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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想出去玩啊。”

    教室里,肖元秋把脸在窗户上挤成一张饼,目不转睛地盯着操场。

    “淋湿了,你会感冒。”念念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瞥了一眼一脸失望的同桌,“还有五分钟放学,你可以回家玩。”

    “才不是......”胖子苦着脸,刚想抱怨,又想起爸爸跟他,不能把那天的事出去。

    于是,念念看到同桌耷拉着头,硬是又挤出一层下巴来。

    “徐念徐念!”然而,对方的沮丧并没持续多久,不一会儿,肖元秋眼睛一亮。

    “我可以请你去家里玩吗?”他吭哧吭哧地挪到念念跟前,“我家里有好多好多好吃的,还有游戏机!我们可以一起玩!”

    别吧,念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前几天还在我爸爸的坏话诶。

    见他不作声,胖子的热情并没有被浇灭,反而更加热络地凑过来。

    一边往念念这边挤,肖元秋一面扯过自己的书包,开始往桌子上倒东西:“吃蛋糕吗?还有薯片!冰淇淋牛奶!”

    “肖元秋,你妈妈来接你了。”

    在胖子试图用包里的零食攻陷念念时,林杨站在了班门口。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气质典雅的女性,不用多,显然就是胖子的母亲。

    “你真的不来嘛。”肖元秋委屈地撇撇嘴。

    “......”被同桌泪汪汪的眼睛盯着,念念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明天去吧,今天我还没跟家长。”

    “好诶!”胖子一秒把眼泪收了回去,“那明天和我回家玩!”

    在念念无可奈何的视线里,肖元秋乐滋滋地滚远了。

    “你回家吗?”送走一个祖宗,这边还剩一个。

    林杨只能苦逼地凑过来。

    穆珍宝一般掐着点到,所以念念并不着急,他收拾好书包,转头乖巧到:“现在到校门口去。”

    “老师和你一起。”林杨朝他扬扬手里的公文包。

    因为下雨,学生大多不在校门口盘桓。自然,流连在糖人摊前的学生和家长,都少了许多。

    林杨倒是没想到,下雨的天气,少年居然还会来学校门口做生意。

    他低头看念念:“想吃糖人吗?”

    念念点头。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林杨把念念牵得紧紧的,一同站在了糖人摊前。

    少年瞥了他一眼,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但与林杨的冷遇不同,对于念念,少年似乎很热情。

    “想要什么样的?”少年俯下身,平视着念念,“鸟?龙?老虎?”

    他的眼神极温柔,声音也软软的,似乎很是喜欢徐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