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1
宋念觉得自己有点冷,可这阳光和煦的天,又是在温暖柔和的日头底下,那股冷意就是控制不住得往他骨头缝里钻,像刨起地砖时在砖底下拼劲力气寻找出路的潮虫似的。
他已经在庭院里跪了一个多时辰,起时只进了一碗鸡丝粥就被叫了来,陈嬷嬷劝自己多进一些时,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呢?是了,那时看话本看得入迷,并没有在意,还嫌弃嬷嬷聒噪来着。
宋念不受宠,虽然是个皇子,却是从个宫女肚子里爬出来的皇子,还连累着那宫女血崩而死。可若不是那宫女早早便西去了,自己也轮不到寄养在贵妃膝下,安安稳稳得长到了十四岁。算起来,宋念对自己那未曾某过面的亲娘,是感激的。
贵妃脾性好,平日里轻声细语地,一句重话也不曾讲过,宋念也感激她。只是偶尔考校功课,宋念总是不能令她满意,便只能时常在这院子里跪一跪,倒也算不得什么。
今日本不该是考校功课的日子,宋念听了太监母妃叫他去时,还以为只是跟往常一样,做一些母慈子孝地功课罢了。可进了正殿,宋念才知道,这一遭又是免不了的了。
贵妃膝下不仅有自己一个皇子,宋念听闻坊间有个传,若是一对夫妻成亲以后久久未能得子,便去家境贫寒的人家抱一个孩子过来养着,抱来的这个孩子往往能给这对夫妻招来自己的亲生孩子。宋念觉得这传言约莫是有些道理,自己不正是扮演了这招弟的角色,还真的给贵妃招来了位白白胖胖得皇子。
皇子比宋念两岁,今年刚好十二周岁,平日里山珍海味不断、鲍鱼珍馐不停,养出一副绝佳的身子骨,两人一起站着,竟比大他两岁的宋念还高壮一些。
贵妃坐在皇帝下手,轻言细语得给皇帝奉茶,宋念并不经常见自己这位皇帝,皇帝是位贤君,平常不耽于后宫美色,来得次数少,见他得时候自然更少。
宋念低头含胸站在弟弟身边,弟弟功课好,每逢考校皇帝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孺子可教的微笑,只有轮到宋念的时候,一张脸拉的目测快要掉到膝盖。
“你比你弟弟还年长了两岁,却是如此的蠢笨不堪,回回问你功课,你都是支支吾吾,只知死记硬背,其中道理却是一窍不通,先生们所教竟都被你混忘了!”皇帝气的胡子直颤,宋念自是不敢再言声,跪在地上听训便是。
皇帝骂了半晌也口渴,看见宋念瑟缩的样子更是气结,还是贵妃娘娘心善,让他出去反省自身,如何才能做一个让长辈省些心力的孩子。
宋念只得跪在这里等着长辈消气了再回去,地砖很硬,宋念下 身穿得不多,冬末的寒气从地底下冒上来,顺着他的膝盖一直爬到天灵盖还不算完,又像是要钻到五脏六腑里去似的。
来来往往的宫人早就习惯了这情形,都各自忙活着自己手里的活计,只有些心善的或许会在心里替他叹一声爹不亲娘不爱,天可怜见。
宋念直跪倒了晌午时分,皇帝在贵妃殿里用完了午饭回銮时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便宜儿子正跪在当院,进行深度自省。
宋念已经跪得有些迷糊,肚腹之内空空荡荡,头上是已经略显灼人的日头,膝下又是冰冷的地砖,他本就正气不足、身体虚弱,如今更是面白如纸,只凭着一股气强撑着才没有倒下。他心里知道,若是倒下了,便让皇帝背了苛责幼子的恶名,日后且有他受呢。
“回去以后定要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要再整日惫懒不思正事。”明黄色的衣角出现在宋念眼前,宋念深深埋下头,好好应了,方知这一遭才算是过了。
正准备起身时,不知从哪里起了一股妖风,像是突然之间从平地上刮起来的一样,本来洒扫得干干净净地庭院被这妖风一卷,遮天蔽日烟尘都被卷到了半空,刮得宋念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原本站在他身前的皇帝也被这莫名其妙得风噎得往后倒了两步,抬起手来用宽大的袖袍遮挡铺面的烟尘。
皇帝身后一干太监宫女都被刮得东倒西歪,倒是正跪在正殿廊下恭送皇上的贵妃娘娘和皇弟未被妖风波及,这时正连忙赶上前来,想要照应一下,可还没走到跟前却也被风刮得前进不得。
宋念生得纤弱,平常胃口也不大,那点轻飘飘地体重压不住阵脚,差点被这诡异的风刮得在平地几个滚儿。
妖风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又突得一下原地散了。宋念稀里糊涂得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继续低头含胸,老老实实地扮一个看起来芝兰玉树实则腹内草莽得驴粪蛋蛋皇子,却见众人不知道怎么地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而一片狼藉之外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得站了个看起来才五六岁大得童子,穿着一身极飘逸的天青色道袍,襟袖还缂着云雷状暗丝,头上总着两个角,白嫩嫩肉墩墩得刹是可爱。
宋念见众人都呆立着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觉得此事甚为蹊跷,这个孩不是仙人就是妖人,总归是自己惹不起的人,还是走为上策。可眼下除了他能动,别人都动弹不得,若是自己跑了,留下皇帝在这,若被那孩给谋害了,岂不是大不孝。
正当宋念天人交战之际,那孩却脆生生得开了口,“帝君,别玩了,回家吧,您后院那一笼神鸡没有您在身边时时规劝,总是超标生育,鸡崽子遍地,我的洞府里除了鸡粪就是鸡蛋,实在是住不得了。”
宋念左右瞅瞅,确定那孩是在对着他讲话,可自己又不是什么劳什子帝君,超标生育的神鸡更是毛都没有见过一只,这孩,着实莫名其妙。
“这位仙人,恕宋念愚钝,您什么?”宋念见这童虽来历不明,言行倒还算正常,而且总觉得他颇为亲切,便冲他做了一揖,神色恭谨地与他讲话。
那孩却不答话,站在原地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竟将自己封得这样严实,真是难办。”
他这句话得声音极,在宋念看来就是自己嘟哝了几声,宋念不解,向前走了几步想听清他什么,那童见他来了又脆生生得冲他大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帝君恕罪啊。”言罢挥动袍袖,竖起两根手指冲着宋念额头方向虚点了几下。
宋念本就跪得膝盖酸痛,又饿了半晌,正有气无力的时候,也不知那孩对他做了什么妖法,他竟觉得天旋地转,好似有个什么东西要冲破他天灵盖破身而出似的。那股力量虽然强横,却又非常灵活变通,试过无法穿透天灵盖之后竟从他七窍中缓缓流淌而出。在这种抽离身体的诡异感觉之后,宋念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肥你又随便到人间来,几只神鸡而已,你竟斗不过它们吗?”宋念卧倒在地,他身前虚虚飘着一位身形颀长,白袍华冠地成年男子,那男子周身翻着淡青色神光,只是身影好像有些虚幻,隐隐还能透过他看到别处的景致。话的正是那位飘渺仙人一样的男子,男子的声音温润绵和,和煦中却又不失稳重,叫人听了都觉心旷神怡、如沐春风,只是此时只有面前这一被唤作肥的童子听得见罢了。
“帝君莫要如此了,再这样,我便,我便,我便······”孩支支吾吾半饷,想憋出几句能威胁他的气势话来,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出来,只憋出两泡晶莹饱胀的泪水。
肥遗有旱魃之兆,九濡轻易不让他现世,只是这次自己下凡历劫,竟忘了安顿好那群神鸡便出了门,肥遗最是怕鸡,当初养鸡也是为了震慑调皮的肥遗,没想到这次却是弄巧成拙了。
九濡见肥遗倔强得顶着一张苦闷的脸,泪眼婆娑的,想他是被那群神鸡折腾得实在受不住了才下凡来,无他,只能怪自己疏忽,“我这便回去了,是我疏忽了,给我们肥赔不是。”
肥遗原地跺了跺脚,“哼”了一声,不喜欢被叫做肥,可总不能让帝君叫自己“遗”,他可不敢给帝君当姨,况且自己是个男孩子。
九濡知道他在别扭什么,只偷偷弯了弯嘴角,不再逗他。肥遗已经将其他人都定住了,自己回去便是只有一刻再回来时人间也已经过了数月,这些人岂不是要在这活活饿死。九濡只得先将众人记忆抹去,又捏了个决将他在人间的躯壳宋念送回寝殿,才解了肥遗的法术,与他一道回去。回去之前还施法运来他神府后院泽之内的半幅水汽,备在云间,以解肥遗现世此处将要带来的干旱之兆。
庭院之中刚被定做木头桩子得几个人,此时才如梦初醒般动了动手脚,只是皇帝只以为自己才刚与贵妃并皇子用罢了午膳,正要回宫处理政事,今日并未见到宋念。
正牌宋念现在只是一副肉体空壳,原本宋念的灵魂已然往生,帝君借了他的壳子下凡历劫,是历劫,不过是他帝君的日子过腻了下凡来散散心罢了。这幅壳子被九濡使了个的障眼法,只知按照日常规律来做事,虽则交流行为都是正常,只是内里没什么思想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