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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竞赛只是初赛,启程的那天早上,班上一下子空了一大半,将近四十人背着书包坐着校车离开。陆添也走了,姜行觉得分外孤单,于是在上午第二节课搬到了白玉旁边。因为大部分同学不在,各任课老师都没有教授新课,只是布置了作业。

    白玉成绩还算不错,以他的“用功”程度,混到班上前二十名,已经让人十分艳羡。

    他蹲在椅子上以一种奇葩的姿势画着画,姜行手里翻着一本诗选,但翻着翻着就看不下了,转头问道:“你将来想考什么大学?”

    白玉嘴里衔着一支笔,口齿不清道:“随便吧,反正哪儿都没有我想读的专业。”

    “也是,行为艺术专业……就等着你去开创了。”姜行煞有介事地点头。白玉不屑地一撇嘴,“艺术一旦用专业去规范,就已经缺乏艺术性了。”

    “……我觉得专业和艺术并不冲突啊……”姜行琢磨着,道:“甚至专业应该会为艺术加分吧,先专业了,才能超越专业……你看你画得这么逼真,应该就可以是专业了吧?”

    “所以它才毫无艺术可言。”白玉耸了耸鼻子,一脸鄙夷地把速写本上那种“物理老师挖鼻孔”给撕了揉成一团,扔进了斜前方陆添的抽屉里,“如果非要谈专业,那艺术的专业性就在于艺术,而艺术本身就是自由的没有边界的随心所欲的,所谓的专业就显得荒谬了。”

    他提笔在纸上随意几笔,一个栩栩如生的杏鲍菇就画出来,还长了俩翅膀和一根天线,正往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飞去。

    姜行脑壳顿时炸了,一拍桌子跳起来,“你所谓的艺术就是画黄图么!”

    一瞬间留守班级的众多女同胞以及部分男同胞们纷纷看过来,看得姜行无地自容满脸通红,他讪讪地坐下来。

    中午姜行收到了傅乘风发过来的一条消息,原来傅筱颖初中有个实践活动,要去城东的港口那边的实践基地,大概就类似于夏令营冬令营的意思,只不过是雾城初中的传统,会在初二学期期间开展。

    只是都已经是开展前的最后一天了,傅筱颖都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哥,直到她班主任给傅乘风了电话。

    姜行叹了口气,下午放学后,揣着钱包去了傅筱颖学校。

    他请几个同学带话无果,于是站在外头喊:“傅筱颖同学,麻烦出来一下。”

    傅筱颖头都不抬一下。

    班上的男生女生纷纷看过来,纷纷猜起姜行的身份——

    赵千城怨气横生,他怎么看都觉得同窗们的眼神都在表达一个意思——这位可比赵千城好多了,这才是班长男朋友吧……

    所以在姜行没法把人请出来,转为呼唤他的时候,他立刻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向前——

    这时,傅筱颖把笔往桌上一拍,扒拉开挡路的赵千城走了出去,神色冷淡,“什么事?”

    姜行心里面怵了一下,刚想你哥让我给你送钱,但他脑中忽地清醒过来,顿时明白自己要这么了,傅筱颖绝对能把钱摔自己脚下,他轻轻咳了一下,微微停顿,酝酿好借口,“那啥——你哥去参加竞赛了,这两天我不在,你要想回去住,不用顾忌我,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床单也给你换干净的了。”

    “也是,我这一年多都没能安心在家里睡过几次觉,总算是有个机会了,今晚我就回去。希望你真的把你的东西收拾干净了。”

    最后的“你的”二字她的咬牙切齿,姜行虽是做好了被冷嘲热讽的准备来的,但真的听到傅筱颖这番话,心里还是跟被扎了一针似的,不上多疼,却着实不好受。

    “哎,你放心。”姜行低低应道,“那我先回学校了,不过今天有晚自习的话还是别回了,来回不方便,周末回吧。”

    他转身走了,傅筱颖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眼神一黯,泛出些许迷茫的神色来,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成拳。赵千城看着她有些失魂的模样,担心地问道:“你怎么啦?他惹你不高兴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

    赵千城摸摸鼻子,“那个你刚刚的话……唉,没啥没啥。”

    “别话只一半。”

    “就,就你刚刚话挺奇怪的……”

    “怎么奇怪?”

    “哎呀你就别问我了呀,我反正都站你……”

    傅筱颖断他,“是不是特别刻薄特别伤人,听了这话肯定不好受?”

    赵千城嗫嚅道:“我没这么……”

    *

    姜行往校外走了一阵,才折回去去了初二一班班主任那儿。

    “这次实践虽是素质教育的要求,算是给他们放松下调剂下,但对于筱颖来,是有其他好处的,这孩子比较内向,该让她和同龄人多一起相处相处。”

    “这是肯定的,她其实也是看她哥哥工作辛苦,不舍得花钱,估计又觉得实践都是去玩的,所以才没和家里吱声,不过家里对这些都是全力支持的,只是我怕我自己给她她肯定不要,就先麻烦您直接收了,到时候您就是学校给她减免的。”

    班主任轻叹一声,“那孩子聪明着呢,估计是不相信的。”

    “那您到时候就钱退不了,木已成舟,她不去就是白花钱,她肯定会去的。”

    “……唉,好的,不过你是她的……”

    “哦,我是他哥哥朋友。”姜行老脸微微一红,强调道:“只是朋友。”

    “……这样,你也辛苦了。她哥哥也不容易啊……”

    下午姜行没回学校,而是回了傅家,先和傅齐刚了个招呼。

    傅齐刚中午吃的碗筷放在床头,姜行过去收拾,傅齐刚吹胡子瞪眼的,没好气:“乘乘不是你不来了吗你怎么又来了?”

    这一个两个的都盼着自己走,姜行也是心塞得没谁了,他装作没听到似的把碗筷拿走了,背后还又被傅齐刚骂了两声。

    虽然床单换干净的了,但“他的”东西还真没收干净。他先前只是装着不知道明天有实践活动的事才让傅筱颖回家睡的,事实上傅筱颖明天是不会回来了,不过保不准今天她就真的杀回家睡觉呢。

    他心中微堵,偷偷地骂了两声没良心的丫头片子,慢吞吞地把自己暴露在外面的衣服鞋子都塞进箱子柜子里。

    然而,衣服还没收拾好,忽地听见外头一声清脆的尖叫声,带着些孩子的哭腔,随即白疯狂地叫唤起来。姜行忙丢下手中的东西跑出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是邱婶家门前的水井盖子开着,有细微的呼声从那里传来,而白正绕着井口焦急地着转儿。

    姜行心中顿时一寒,跑过去一看,只见邱婶的孙子葡萄正在下头扑腾挣扎,姜行顿时大脑一片空白,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往屋子里跑一边大声喊人:“张叔——邱婶——”

    他迅速把柜子上方的一圈绳子取了下来,送到水井中,“葡萄!葡萄!抓住绳子,手抓住绳子,我是姜行哥哥你听到我话吗?”

    然而孩儿这会已经几乎没了挣扎,慢慢往下沉去,眼见着只剩双胳膊在上头了,姜行急得满头大汗,三下两下把羽绒服毛衣鞋子都脱了,只剩条裤衩在身上,他比划了井的深度,然后把绳子一端绑紧在邱婶家门把上,一端绑在自己腰上,抓着绳子扶着井壁,往下滑去。

    “葡萄!”

    井壁湿滑,姜行几乎就是蹭着滑落到底下,他碰到水面时,葡萄短短肥肥的手指只剩下一截露在水面上。井口狭窄,姜行入水时尽量靠着井壁,就在那手指即将消失的那一瞬,姜行正好抓住了它。

    那一刻,姜行心中巨石落地,一瞬间竟有了热泪盈眶的感觉,他拽住葡萄的胳膊,把孩子从水底拉出。他本在踩着水,多了一个人的重量,瞬间向下沉去,呛了好几口水之后,他一手扶住墙壁勉强支撑了片刻。

    井水冰冷刺骨,扎得姜行胸口往下几乎没了知觉。葡萄这会儿已经不动了,眼睛紧闭着,姜行知道,要不尽快上去……

    他把葡萄翻了个身,让他伏在自己肩膀上,但葡萄完全没有了意识,根本无法自己抓住他,姜行只得一手扶住他。井壁湿滑,几乎没有着力点,姜行只能时不时蹬一下井壁,把自己往上送出些许,避免整个人都泡在水里。

    “有人吗——”除了围在井边的白,无人应答。

    试着用脚撑着井壁,却根本支撑不住。绳子长了些,松松垮垮地飘在水中,姜行忍不住了个寒颤,而后一咬牙,单手抓住绳子,在手臂上缠了好几圈。这时候,绳子总算开始绷直起来,绳子变短那就有希望,姜行忙振作精神,伸直胳膊,努力地把绳子一圈圈地绕在自己手臂上,配合脚下的动作,拼命地缩短绳子的长度。

    等到他大部分身体都脱离水面的时候,他的嗓子已经哑了,而他的那个手臂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绳子,已然又肿又胀,泛出青紫。他与葡萄的重量几乎连在了这条手臂上,他抬头望了望井口,不由苦笑。少还有四米的距离,如果就这么等着人来拉上去,别葡萄能不能撑到那会儿,他这条手臂估摸着都得和自己分家。非要自己抓紧时间爬上去,可是……

    他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