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青崖意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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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这两日宋扬苦大仇深, 就算往日好端端的,宋扬也不曾对谁如此黏糊过。

    鹿时清只觉毛骨悚然, 瞬间站起来,连连后退。

    不留神,将身后的座椅碰倒,发出突兀的声响。

    叶子鸣闻声进来,“怎么了?”

    “宋扬他……”鹿时清指着床上, 待要将宋扬的诡异行为告诉叶子鸣, 却发现宋扬闭着眼,照旧躺着,方才一切仿佛是个幻觉。

    叶子鸣走到床边,狐疑道:“他又胡言乱语了?”

    “是啊。”鹿时清点头。

    何止是胡言乱语, 简直胡作非为。

    叶子鸣没再什么, 仿佛习以为常似的, 收起床头的药碗,又出去了。先前, 叶子鸣给宋扬喂药时,宋扬还没少抓着他叫姐姐。叶子鸣一语不发,十分大度。

    鹿时清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叶子鸣年纪轻轻,比他淡定多了。

    宋扬这两日接连遭受重创, 神志昏沉,没少胡话。姚一成也交代过,他在昏迷中,无论作出什么行为, 都是无意识的,不必大惊怪。

    鹿时清只希望宋扬醒来以后,能恢复正常。否则,宋家的两个幸存者,一个失踪,一个疯癫,未免太凄惨了。

    也许是鹿时清的心意真挚,动了某位神灵。

    过不几日,宋扬的确醒了,那些出格的行为也没再出现。给他喂饭喂药,他全都吃,看上去正常得很,可整个人明显变得少言寡语。

    要不是叶子鸣和沈骁拦着,他还想跟着柳溪柳泉他们去修习。

    鹿时清看在眼里,觉得宋扬这么沉默,倒不如再大闹一场发泄发泄。他生性外放不羁,这样下去怕是要闷出毛病。

    红尘界似乎又步入正轨,百里坞和梅花洲发生的种种不快,仿佛只是海面偶起的风波。

    也因此,鹿时清再也没有理由去找顾星逢了。

    而仙云会也即将到来,届时四方修士都会齐聚沧海一境,这两日顾星逢一直忙于筹备,似乎是把鹿时清忘到了九霄云外。

    鹿时清已经没了那天清勇闯暖月台的气魄,就算再想念顾星逢,也只能忍着。

    鹿时清到现在都不明白,他那日到底是怎么了,竟会作出那么大胆的举动。

    似乎不是大问题,顾星逢却不告诉他。

    不过连日来,鹿时清再无那种感觉。

    浑身冷寂,心却是火热,只有顾星逢才能将他从那种无尽的折磨中解救出去。

    想抱顾星逢,想和顾星逢……

    躺在床上,鹿时清拿被子蒙起头,心里跳得厉害,觉得不能再想下去了。

    顾星逢可是原主的徒孙,怎么能对他生出这种邪念,禽兽不如。

    他努力抑制自己的想法,奈何睡着了做梦,却又梦到顾星逢。

    这次,依然是那个奇怪的第三视角。

    他正跟随少年顾星逢匆匆前行,周遭树影乱晃,花色迷离。

    头上悬着朗月,玉蝶梅遍开的沧海一境,处处皆是清和之气。

    鹿时清忍不住想往前去,探探顾星逢的黑发是何等触感,是不是和如今的白发一般柔软微凉。可他只能留在原地,动弹不得。甚至,他发现自己没有实体,像是空气一般悬浮着。

    太离奇了。

    ……这到底,是谁的记忆?

    正呆愣间,顾星逢攀上天镜峰最高的山崖,朝着一个方向张望。鹿时清稳稳心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重重花影的掩映下,当中是暖月台的水榭。

    水榭上,一

    身月白的青崖君静静站在朱砂梅下。虽然带着面具看不见脸,他浑身却透着落寞,就连红色花瓣落在衣摆,他都没有掸掉。

    还是穿着红衣的裴戾走过来,帮他拂去这些落花。

    不知裴戾了句什么,青崖君点点头。裴戾似乎很高兴,便去解他的腰带。

    他的站姿明显僵了,但还是一动不动,任由裴戾把他的外袍脱掉。随后,裴戾将搭在水榭栏杆上的红衣取下,披在他身上。

    今夜青崖君没有带冠,也没有束发,而是任由长发披散脑后,红衣又松松垮垮地披着,与平日端庄的掌门装束比起来,显得慵懒闲散。

    裴戾一只手环上他的腰,他想躲,可是裴戾又了句什么,他垂下头,不再挣扎。

    风吹红梅,落花片片。

    两个身穿喜服的人临水而立,如画如幻。

    若非鹿时清知道一星半点的内幕,见着这个和谐的场景,必然要由衷一句“祝你们新婚愉快,百年好合”。

    但显然,青崖君是不情愿的。

    他到底为什么,会受到裴戾的胁迫?

    他并没那么喜欢裴戾,为何系统还要拿狗血文的桥段来解释?

    再看顾星逢,一眨不眨地盯着暖月台。须臾之后,他抽出溯光剑,算御剑赶往暖月台。可是刚踩到剑上,他就浑身一震,猛然跌了下来。

    鹿时清大吃一惊,本能地去扶他,却做不到,只能疼惜地盯着顾星逢的额角。

    顾星逢的额角全是汗,但一丝丝寒气却从他的衣领下渗出,须臾,霜花如图腾一般爬上他的脸,连带着那些汗渍也跟着凝结。

    顾星逢勉力伸手,想去控剑,可是溯光剑只在半空里如同垂死地晃了两下,便也铮然落地。

    一丝慌乱从顾星逢的脸上闪过,他再去看暖月台,只见裴戾取出一只白色缚灵环,戴在了青崖君的手腕上。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青崖君居然同意了这个过分的要求。

    “不要……”顾星逢摇头,可他的声音低弱,连身侧的鹿时清都听不清楚,更传不到暖月台去。

    青崖君戴上缚灵环之后,裴戾的动作蓦然粗鲁起来,与方才毕恭毕敬的模样判若两人。他一把将青崖君按在水榭上,扯掉了他身上的红衣。

    青崖君挣扎起来,不可置信地望着裴戾。他似乎在辩驳什么,可裴戾的表情狰狞扭曲,满脸狂喜,仿佛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他将青崖君禁锢在怀中,御剑而起,直往海边而去。

    顾星逢焦急地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却一直唤不起剑。少年时期的他,心性远不如二十年后沉稳。他抬起冰霜封冻的双手,狠狠砸向地面。

    冰花碎裂,他的皮肤露了出来。

    顾星逢眉间闪过一丝痛楚,但他再去唤剑,溯光抖动,终于有了回应。

    顾星逢似是找到了方法,抓起一块石头,用力往身上砸,碎冰之声不绝于耳。

    鹿时清看着都疼,想拦住他,可一无法触碰,二不能发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自残。

    一炷香后,顾星逢身上的冰霜尽碎,汗滴如雨,嘴唇苍白如纸。但他没有一刻停顿,御剑就走。

    鹿时清一颗心揪起来。

    这便是原主被杀的那晚。如果时间不差,此时裴戾应该已经捅了原主一剑,甚至已经取了血离开。

    他迫不及待想看看,顾星逢有没有赶到海边。

    不指望顾星逢救人,他只是不想让顾星逢看到,原主临死前被裴戾……不,或者别的什么人胡作非为的一幕。

    那可是顾星逢最敬重,最亲近的师祖,如果看到那个场面,一定特别难过。

    然而,梦境戛然而止。

    鹿时清瞬间睁开眼,夜深人静,满屋黑暗。

    此情此景,像极了上次醒来的那个清。可他额头上没有冰水,也并不那么想见顾星逢。只是满心疑惑,顾星逢到底去了海边没有?

    ……不过,从顾星逢如今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没有去,也什么都没有看见。

    否则,这二十年,原主又怎会漂泊在外?

    如果顾星逢看到了那些不堪的事情,也肯定无法面对他。

    鹿时清觉得这个猜想比较靠谱,便稍稍安心了。

    先不如今这些记忆是谁的,他只希望原主的记忆能快些回来,好让他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未几,游离多时的系统终于舍得联系他,“青崖。”

    如今,鹿时清听到系统的声音,居然先是一惊,生怕他来发脾气。听它语气如常,才放下心来,微笑着回道:“白,你来了。”

    “对啊,我太忙了,抽空来看看你。”系统欢快地,“最近过得如何?”

    鹿时清道:“我挺好的,只是……”

    系统离开的几天,宋家灭门,百里坞尽丧,宋灵璧失踪,鹿时清简单地把这些和它了一遍。虽然已经过去数日,再提起来,鹿时清还是心情沉重。

    系统沉默片刻,安慰他:“修真世界,杀杀都是常态,你别太难过。”

    “嗯,谢谢白。”难得它贴心一回,虽然这话得无情,鹿时清还是表示感谢。

    系统道:“客气了。那宋扬,现在怎么样了?”

    “他已经被正式收入天镜峰,只是他最近神智恍惚,星星还没让他修习。”

    “星星……”系统嗤了一声,“行吧,那你对宋扬好点,他怪可怜的。”

    鹿时清把这个称呼脱口而出时,就已经后悔了,生怕系统再不高兴。岂料它没有,反而了这种话。

    果然系统还是那个善良的系统,只不过脾气差了点。

    “放心吧白,我一定会的。”鹿时清一高兴,满口答应。他差点就把梦中所见告诉系统了,又怕系统再因为顾星逢生气,最终还是作罢。

    最终,宋扬还是跟着柳泉柳溪去修习了。

    几位峰主合计,他如今已经是沧海一境的弟子,身体已经养好。虽然精神沉郁,可年轻人忘性大,也许和同龄人相处些时日,很快就能从阴霾中走出来。

    他们叮嘱柳泉柳溪好生照看,谨防宋扬惹出什么事来。

    岂料,宋扬倒没有惹事,惹事的却是别人。

    这日,弟子们到丹阙峰,随姚一成学丹鼎之术。因姚一成有言在先,要鹿时清常去走动,鹿时清觉得这是个机会,他也可以一起帮忙照顾宋扬,便也跟着去了。

    姚一成讲了半日丹药制法,又分发了药草和燃料,让弟子们各自试炼一转丹药,三日之后上交。

    弟子们领命,散去研习。柳泉柳溪和宋扬一组,围在一个炉鼎前着什么。

    鹿时清也正想过去凑热闹,忽然一个弟子从宋扬身边走,不知有意无意,碰了宋扬一下,顿时宋扬手里的药草倾洒一地。

    柳泉顿时瞪起眼,对那弟子道:“杨天绍,咋整的呀你?”

    “算了,没事。”宋扬了一句,蹲下去捡药草。

    可那个叫杨天绍的弟子不道歉,也不对宋扬的大度表示感谢,一脚踩在药草上。

    若非宋扬收手及时,怕是手也要遭殃。宋扬皱眉,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柳泉一把将他拉起来,怒道:“你还问啥意思?这王八犊子绝对是过来挑事儿的。”

    杨天绍抱起胳膊,扬眉道:“对了,我就是要找他宋扬的麻烦。”

    宋扬脸色未变,“为何?我宋扬得罪你了?”

    杨天绍往后一招手,顿时凑过来好几个弟子,聚在他身后虎视眈眈,气势逼人。

    杨天绍道:“你子仗着自己是梅花洲宋家人,就在这里耀武扬威,前些日子要不是你口无遮拦,丁太师伯祖也不会找我们的麻烦,害我们大家跟你一起受罚!如今你宋家败了,你还得意什么?”

    放在往日,宋扬早就炸起来人了,但此时他却只是咬了咬牙,问:“我没有得意,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杨天绍挑衅地笑,“当然是要你滚出沧海一境,你这种只会仗着家族横行的废物,没了宋家,你什么都不是!缩在沧海一境苟延残喘,像什么男人啊!”

    “滚出去!”“滚出沧海一境!”“废物!”

    原来,这些弟子早先就看宋扬不顺眼,加之他宋家出事,几个峰主围着他转,各种灵丹妙药尽着他吃,弟子们更是愤愤不平。趁着此时修习将尽,姚一成不在,相约过来滋事。

    宋扬额上爆出青筋,柳泉过来,瞪着杨天绍。

    杨天绍道:“你看我作何?”

    “瞅你咋地,装啥呢,咋不嘎巴一下瘟死你!”

    “你什么!”杨天绍虽然听不明白,也知道不是好话,大怒,推了柳泉一把。

    柳泉急眼了,一把揪起杨天绍的衣领。他哥柳溪还算沉稳,此时也没有劝架的意思,登时喊来几个相熟的弟子。双方的人越来越多,剑拔弩张。

    宋扬见事态有些不妙,待要什么,柳泉将他推一边,揪着杨天绍道:“欺负宋扬就是欺负我柳泉!不服就干,来啊,谁怂谁是瘪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