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冰封故人面
宋扬正和叶子鸣愤愤不平地着话, 一抬头就愣住了。
“……太、太师祖?掌门师尊?”
他还不太敢相信眼前所见,叶子鸣便已经夺下他手里的桶,连自己手中的一并
放地上。而后拉着他匆匆冲进人群,来到鹿时清面前。
时隔数月, 在这茫茫雪山中再次相见, 他们各自都非常欢欣。
鹿时清好言好语劝开众人,把顾星逢拉过来,兴冲冲地道:“我和你师尊就是
来找你们的,好巧, 刚一来就和你们遇上。”
宋扬狠狠点着头,眼圈有些红, “太师祖,掌门师尊, 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
叶子鸣用力眨了几下眼, 压下眼中水光, 俯身对二人施礼,“弟子当日走得匆忙,
后来听难民,沧海一境似乎保住了。但两位师尊和太师祖竟亲临昆仑,是不是又
发生了什么异变?”
宋扬抽抽鼻子, 也后知后觉地问:“是啊是啊,姚师叔、司马师叔祖还有大师兄
他们,如今都还好吗?”
一连串的发问,让鹿时清不知从何起。这时, 和宋扬叶子鸣一起前来的几个白
衣少年在身后招呼,“两位师兄,这里有几个中原来的人,想听去江浙一带怎么
走,你们知道吗?”
宋扬嘀咕,“到处都不安全,还乱跑什么。”
叶子鸣沉吟,“必是受不了严寒,想去投奔沧海一境了。”
顾星逢便吩咐道,“你们先去指路,稍后细。”
两个弟子躬身应和,随即跑去指路。鹿时清看过去,但见宋扬拿手比划着,
叶子鸣在一旁也没闲着,一边从木桶里盛饭出来递给难民,一边抬头两句,似是在
补充宋扬没讲明白的地方。
鹿时清露出欣慰的眼神,不知不觉,这两个孩子已经长大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
曾经,他在白霄的庇护下,从婴儿长成独当一面的修士。后来,他自己收养了
裴戾和顾星逢,反过来庇护他人。尤其是顾星逢,从婴儿时期相遇,到少年时期再
见,再到青年时期分别,直至最后重逢,他重新受到顾星逢的庇护。
如今,他又和顾星逢并肩而立,旁观这一群即将成为仙道中独当一面的的弟子
们。
薪火相传,代代不息,这样的红尘界怎么会输?
再比如昆仑太虚顶,曾经遭受灭顶之灾,包括叶子鸣的父母在内,许多人都因
此罹难。重创之下,昆仑太虚顶不得不将门下弟子四下遣出,只有一部□□强力壮的
留下重建。
很多人都认为,昆仑太虚顶会一蹶不振,从此退出三大名门之列。但时至今
日,这昆仑山仍是香火不断,声名并不比从前差多少,那些四处漂泊的弟子们也重新
回到这里。当初开山立派时,太虚顶便只有祖师爷一个人,如今这山上弟子众多,又何愁没落?
鹿时清坚信,只要外敌退了,满目疮痍的红尘界便会很快恢复。
只要……外敌能退。
一个时辰后,宋扬和叶子鸣引他二人来到昆仑山顶。因此行还有别的事务,他
们并没有兴师动众地造访掌门等人,反而是隐瞒身份,以普通访客的身份进了太虚
顶。
半路上,几个人一问一答,鹿时清很快讲完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姚一成自
尽,司马澜惨死,裴戾被万妖王所杀,玉关峰一战,以及姚捧珠嫁入修罗界等等变
故,宋扬和叶子鸣免不了又哭上几场。待将二人带到地方,他们眼睛都肿成了核桃。
宋扬抹着眼泪,“原来我们走后,发生了这么多事……长生界、万妖界这些天杀
的王八蛋!”
叶子鸣紧紧攥着拳,“弟子有罪,没有和沧海一境同生共死。”
他们这一哭,不免勾起鹿时清心里压抑许久的苦涩,他吸了口气,轻声
道:“沧海一境不是好好的,哪里需要同生共死。”
顾星逢也沉声道:“如今时局动乱,生之不易,不可再胡。”
叶子鸣擦了一把眼睛,“弟子听沧海一境保住了,还以为是万无一失,没想
到……弟子这便回去,不留在昆仑了。”
宋扬也不住点头,“我和叶子师兄一起走,虽然这里的兄弟们都很好,但早晚
要回家。”
“……回家。”
鹿时清喃喃念着这个词眼,再往前走几步,便踏上了高台,而后太虚顶后山的
景观一览无余。
高山和低谷相呼应,被仿佛亘古不化的皑皑白雪所覆盖。半山腰上却建了重重
红墙,飞檐翘角掩映山间,迎着日照冰轮,成了生机勃勃的另一番景象。
鹿时清的目光却落在山谷中,再也挪不动。
那里长着大片大片的雪莲,晶莹雪白,和雪色连成一片,不仔细看难以发现。
雪莲簇拥着一座莲台,上面静静地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长发如瀑,裙带飞扬。她眼睛半开半合,嘴边似笑非笑,看上去是一个随意的
表情,眼角余光仿佛能看进人的心底。
因此,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是心里一惊,仿佛被窥视了心事。第二眼,才在稍
稍适应之后,被她的美貌所惊艳。
……明明是个石像,却在回风流雪中栩栩如生。
宋扬在旁边道:“太师祖也被静晗圣女的塑像震住了吧?我第一次看的时候,
也格外震撼。静晗圣女的风姿,还有这位能工巧匠的技艺都是世所罕见。那什么孳生
娘娘的塑像跟她比起来,简直是个狗屁。”
叶子鸣推他一把,换了斯文的言语接着道,“这雕塑是十八年前立的,在那场
浩劫之后。掌门用圣女的宝相坐镇源头,希望她可以庇佑昆仑。”
他明明是在帮鹿时清解,却不料顾星逢轻咳一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宋扬虽不明白,却也立时闭了嘴,由着叶子鸣将他拉到一旁。鹿时清望着眼前
被空出的地方,忽然整顿衣袍,朝着这座塑像跪了下去。
宋扬睁大了眼睛,待要开口问时,忽然嘴巴也张大了。
只见顾星逢也紧随其后,一脸凝重地跪在鹿时清身旁。
“这……这……怎么……”宋扬实在是费解,却被叶子鸣瞪了一眼,只好捂起
嘴,静静站在一边等着。
好在没过多久,鹿时清便站了起来,回头看见顾星逢跪在地上看他,不由噗嗤
一笑,伸手将人拉起来。顾星逢倒是没笑,但脸颊却出现了些许微红,俯身为鹿时清
拍衣摆上沾的碎雪。
鹿时清也帮他拍了雪,这才抬起头,见两个辈一个往左看,一个往右看,总
之就是不将目光放在他二人身上。
他又是忍俊不禁,又是觉得自己行为不得体,便清清嗓子,用正事来转移话
题,“宋扬,我问你一件事。”
宋扬立刻站好,“太师祖请。”
“你近来,是不是见过修罗界的人。”
宋扬愣了愣,点头,但很快又摇头。
鹿时清不解:“这是何意?”
叶子鸣帮他解释,“回太师祖,上月的确是来了两个黑衣人,是要带宋扬找
他哥。”
“对。”宋扬点着头道,“可我细问我哥是谁,他们又不上来,一定要我跟
他们走才行。我看他们蒙着脸,就问他们是谁,他们自己是修罗界的。我就奇怪
了……修罗界的和我哥有何关系,我就不理他们,他们也无可奈何。呵呵,修罗界的
都是魔物,怎么会这般随和?一定有诈。”
鹿时清听明白了,不禁感慨,宋灵璧当初走得匆忙,竟没有一个信物可以交给
宋扬。得多了,又怕修罗界的人起疑,真是诸事不易。
鹿时清道:“宋扬,他们没有骗你。你的兄长宋灵璧没有死,他去了修罗
界。”
此言一出,老老实实站着的宋扬,顿时晃了晃身子。
叶子鸣扶住他,“师叔祖不会拿着个和你开玩笑,这是好消息。”
半晌,宋扬颤颤地开了口,“对!我不信那些人,但我信太师祖!他在修罗界
吗?他为什么去了那种地方!太师祖,他怎么不自己来找我?”
鹿时清道:“如今他有别的事情,走不开。而且他如今已经……”
话未完,忽然被一阵从天而降的嘈杂声断。
似是叫骂声,声音还有些熟悉。
宋扬急切地想知道宋灵璧的消息,叶子鸣却捂住他的嘴,“谨慎些,不急这片
刻。”
众人抬头看去,但见半空里飘来两团乌云状的东西,当中似乎卷着两个不停挣
扎的人。且这两人的穿着,竟是熟悉的海蓝色,真是稀奇又可亲。
鹿时清却是率先变了脸色,“……师兄?”
下一刻,乌云铺开,那两人瞬间落下。众人本能地各自退开半步,两个人影堪
堪落在腾出的空地上,溅起零星雪花。
其中一个人一直在破口大骂,又是“修罗界魔物,休得无礼”,又是“丁某士
可杀,不可辱”之类云云。待他从雪地上爬起来,迎面看见鹿时清的脸时,整个人都
僵住了,“……鹿时清?”
这时另一个人也怕了起来,无言的站在他身后。叶子鸣量着二人,警觉地
问:“丁太师伯祖,丁缘师兄,你们为何也来造访?”
此时此刻,狭路相逢,丁海宴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鹿时清的身上,咬牙切齿
道:“鹿时清,连最后一点净土,你都要跟我抢?你真是贪得无厌!”
鹿时清本就对他的到来感到格外惊讶,此时更是稀里糊涂,“师兄,你再什
么?”
顾星逢上前一步,冷冷道:“师伯祖,请你注意言辞。”
丁海宴本就没好气,此时更是怒气冲冲,“我注意言辞?你们怎么不注意行为
举止?在静晗圣女的宝相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丁缘低声道:“叔公过,看一看便走,我们就此离开吧。”
“就此离开?”丁海宴冷笑,“然后把这大好地方留给他们?凭什么?”
叶子鸣皱眉,“丁太师伯祖,这是昆仑。”
“我知道这是昆仑。”丁海宴一则明白叶子鸣的身份,二则往日对叶子鸣有好
感,言语缓和了些,“我停两日便走,你可告知掌门,是丁海宴来访。”
他不两句,架子便搬了出来,仿佛又回到沧海一境,成了高高在上的海楼峰
主。
可是刚完,还不带叶子鸣回话,他就猛地向前一扑,重新栽倒在雪地上——
头顶的两团乌云从天而降,将他撞到。
丁缘默默上前扶他,两团乌云就地一滚,变成两个黑衣人的模样,朝着同样一
脸茫然的宋扬拜倒,“宋扬主人,这两个人在山前鬼鬼祟祟,还提到了你的名字。属
下特地将其捉来,交给主人发落。”
宋扬一见是他们,头疼起来,对鹿时清道:“太师祖你看,我的黑衣人就是
他们。隔两天都会冒出来,骂了多少次都不走,我也不过他们。”
鹿时清点头,看向丁海宴,“师兄,你到底为何来此?”
丁海宴见着他就来气,但忽然眼珠转了转,反问:“鹿时清,你又是来做什
么?”
大抵因为昔日遭受严苛对待太多,鹿时清面对丁海宴时还是会莫名发憷。他本
能的看向顾星逢,顾星逢却已经替他开了口,“与你无干。”
“是啊,与我无干。”丁海宴反唇相讥,“那你问我作甚,我到此何为又与你
何干?”
如此对峙下去,也不是办法。鹿时清轻轻叹了口气,隐晦地道:“师兄,我是
为了师尊的遗命。”
丁海宴立刻道:“那我也是为了师尊的遗命。”
鹿时清实在没有办法了,“师兄,我真是为了师尊的遗命。”
“我也是真的。”丁海宴罢,忽然轻蔑地笑起来,“什么为了师尊遗命,
别自欺欺人了。师尊若知道你跟徒孙鬼混,一定会把你逐出师门。”
“你……”时隔数月,丁海宴居然变本加厉地不讲道理。鹿时清无言以对,见顾
星逢眉头越皱越紧,手按在溯光剑柄上蠢蠢欲动,连忙拉住他,“星星算了,我们
走。”
可是二人刚走两步,就发现丁海宴也跟在后面。
鹿时清不由停下,“师兄,你为何跟着我?”
既然早已撕破脸皮,丁海宴也无所顾忌,淡淡道:“你霸占天境峰,师尊留的
秘密也被你夺去,我就是要跟着你,看你究竟在耍什么招数。”
鹿时清原本还揣测,是不是昔日白霄和丁海宴透露了什么关于极乐卷轴的秘
密,所以丁海宴才回来。但看丁海宴此时的言语,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况且,若丁海
宴知道极乐卷轴的事,又何必等到红尘界被攻破再来寻找?
但丁海宴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实在反常。
鹿时清就算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想再纠缠下去,“星星,怎么办?”
顾星逢拍拍他的脊背,回头道,“宋扬。”
宋扬赶紧道:“师尊有何吩咐?”
顾星逢用一根手指指向两个黑衣人,“让你的手下看好他。”
“知道了师尊。”宋扬立即会意,冷着脸对黑衣人道,“听见没有,把刚才那
两个人,再给我抓回来。”
“做什么?”丁海宴一愣,见那两个黑衣人化作乌云再次飘来,不由气急败
坏,“顾星逢,宋扬!反了你们了!”
宋扬毫无惧色道:“丁太师伯祖,我是天境峰的弟子,当然得先听我师尊的
话。”
话间,两团乌云已经将丁海宴和搀扶丁海宴的丁缘缠起来,二人再次动弹不
得,只剩下丁海宴口中还在叫骂。
鹿时清微微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如今再面对丁海宴的无理取闹,他已经从
容许多。毕竟丁海宴与他恩断义绝之时,他已经伤感过一次了。如今聚在昆仑的人似
乎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杂,为防夜长梦多,还是先找极乐界的方位为宜。
身后,叶子鸣蹲在丁缘身侧,问他:“丁缘师兄,你可知道常松涛死了?”
丁缘目无波动,“嗯,知道。”
宋扬道:“你当初执迷不悟,如今又为何弃他而去了呢?”
“别了。”丁缘眉心猛然皱起,半晌,低低的道,“他要为红尘界苍生谋
福祉,他骗我……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沧海一境弟子,还有许多女弟子也……”
宋扬听到这里,咬牙道:“他真是该死。”
丁缘又沉默半晌,“是,该死。”
鹿时清听到这对话,不知该什么好。
丁缘信奉常松涛,就如同修士信奉长生界,都是被骗得凄惨的无辜之人,也都
是信仰崩塌,追求湮灭的可怜人。
忽然,地底似是动了动。
鹿时清瞬间提起一颗心,众人也都不约而同睁大眼睛。但接下来,又没有等到
任何动静。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是错觉的时候,一个沉沉的声音响了起来,“逐风尊者
的确该死,他也已经死了,又何必再提。倒不如……与我,极乐卷轴的事。”
这个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将众人的戒备心提到最高。鹿时清和顾星逢几
乎是第一时间记起了这个声音是谁,而“极乐卷轴”四个字,得阴沉可怖,更将气
氛拉至冰点。
顾星逢冷冷道:“又是你。”
白色雾气聚拢,白色雾气消散,眼前蓦然多出一个人——正是几个月前,将顾
星逢从红尘界带走的那个白发老者。
“老朽无涯,与各位见礼。”
鹿时清心中蓦然一疼,想起了顾星逢被他带着消失的一幕,本能地叫起
来:“星星快走!”
“谁走得了?”无涯尊者面色不变,只是随手一挥。
隆隆的声音响起来,像是初春的隐雷,但细听之下又不是。声音从天际而来,
但见云端低沉,乌压压的竟全是白衣人,数以万计。
众人大惊,鹿时清紧紧拽住顾星逢的手,顾星逢另一只手按在剑柄上,如临大
敌。
无涯尊者盯着顾星逢道:“不愧是天尊之子,你竟从阴天域逃了出去。好在天
尊大义灭亲,将你的方位告知与我,还提及你们知道极乐卷轴的秘密……是我动手,
还是你们自己走?”
不待二人给出一个答复,就听丁海宴大声道:“鹿时清,你若跟他走,你就是
草包!我一辈子看不起你!”
“师兄,你如何看我,我不在乎的。”鹿时清叹了口气,看向无涯尊者,“但
我不会走,也不让星星跟你走。”
无涯尊者点头,声音却更低沉了,“那,便得罪了。”
忽然听见宋扬的咆哮声:“那两个黑漆漆的家伙,别管他们了。你们过来收拾
这个长生界的人,最好把他杀了!”
他指着无涯,怒不可遏。如果没有长生界,他恐怕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少
爷,想回家就回家,无论何时回去,那劳碌的账房中都会有一盏灯等着他。何至于现
在这样,无家可归,无亲可寻?
无涯拿眼扫过黑衣人,“修罗界?你们领主才去过长生界,你们就要私自与我
作对?”
修罗界人面面相觑,露出惧色,两个声嘀咕了一下,就地一滚,化作乌云散
去。
“废物!”宋扬红了眼,拔出剑直冲无涯。
无涯抬手,做了个弹指的动作,一道白色雾气飘向宋扬。就在接触宋扬的瞬间,另一只手出现在白色雾气的前方,也轻轻一弹。
那雾气顿时原封不动地被弹回去,无涯眉心一动,两只手接下雾气,而后手掌
合十,将其化为无形。
“你的修为,竟如此精进。”
“但,那又如何。”
“天尊过,逆子杀无赦。”
“够了!”鹿时清忍无可忍,“一句一个逆子,她有没有问过星星的意见!星
星根本不认识她,她没有资格对星星做任何事!”
顾星逢眼中波澜微动,重重点头。
隆隆声越发大了,无涯仿佛没听见他的控诉,甚至看也不看他,只对着天空再
一挥手。那成千上万的白衣人纷纷落地,整齐排列在无涯身后。无涯道:“拿下他
们。”
双方力量本就悬殊,如此一来,人数也悬殊了。
千钧一发之际,昆仑山巅响起敲钟声,有人远远地喊:“外敌入侵!驰援后
山!”
由远及近,数次回响。紧接着,第二个人重复,第三个人重复,这呼喝声不过
片刻就传遍了昆仑各个山头。同样身穿白衣的昆仑弟子也倾巢而出,向着后山赶来。
叶子鸣拔出腰间佩剑,“当日沧海一境未能与你们一战,今日在昆仑奉陪!”
眼见又一场大混战将在昆仑拉开序幕,鹿时清气血沸腾,正待和顾星逢并肩作
战。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流,却绕着他的腰身缠起来,他睁大眼睛,低头一看,竟是一
道熟悉的白色光华。
这光华曾在百里坞树林中出现过,护着失忆的他安然渡过每一处凶险。
鹿时清顿时抬起头,“星星,你做什么?”
顾星逢目光坚定,“此处不差你一个,但极乐界却需要你找出来。”
“我……”鹿时清望着满眼漫天的白衣人,险些六神无主,但他强行令自己清
醒。顾星逢的没错,无论如何,天尊已经知道他们的动向,也知道他们身怀极乐卷
轴的秘密,就算眼下这一仗赢了,很快天尊就会再派人马前来。
倒不如抓紧时间,找到极乐界,让所有人都能进入极乐界,永远抛开这个争斗
不休的世界,岂不是万全之策?
“星星,我会努力。”鹿时清深吸一口气,“你也心,一定……等我回来!”
顾星逢重重点头,“好。”
喊杀声、兵刃碰撞声、灵力炸裂声此起彼伏,顾星逢缠斗无涯,同时拼尽全力
拦下所有想靠近顾星逢的人。
白色光华得以带着鹿时清远离此间,他惊奇地发现,按照地图的指引,他竟然
绕着静晗圣女的塑像一路往下,深入峡谷,所向之处竟是……昔日那场灾难的源头。
忽然,身后传来跌倒的声音。
鹿时清猛然回过头,只见丁海宴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不远处的坡地上,还
有多了一样东西,应该是从丁海宴身上摔出去的。
“师兄?”
丁海宴在一瞬间的尴尬局促之后,恢复如常,“我过我要跟着你,看你到底
偷了师尊什么秘密。”
找极乐界要紧,何况鹿时清问心无愧,他不想再和丁海宴做无谓的解释,转身
继续前行。
这回,丁海宴却没有跟上来,他反而觉得奇怪,转身一看,丁海宴正沿着坡地
往下滑,想去捡方才掉落的物件。地上全是冰雪,被冻得又冷又硬,他走不两步便又
摔倒。
鹿时清本不想理会,但丁海宴跌跌撞撞的样子,让他不禁想起当年。
那时丁海宴替白霄挨了幽冥仙一掌,险些没命。好容易白霄将他救回来,人却
废了。最初他甚至无法下床,瘫了大半年之后,某日白霄再次外出,鹿时清在夜里听
见奇怪的动静,跑过去看时,发现丁海宴正在地面上艰难地爬行。
明明白霄在的时候,他一副安于现状的样子,被人伺候吃喝拉撒,格外餍足。
可他却趁着白霄不在,一个人倔强的活动。
鹿时清也不知当时的自己,是可怜他还是佩服他,想去帮忙,却被丁海宴恶狠
狠地吼开。鹿时清被头一次这么对待,吓得再也不敢偷看。待数月后白霄归来,惊奇
的发现,丁海宴已经可以拄着拐杖缓慢行走了。
此时此刻,丁海宴这幅蹒跚样子,像极了当年练习走路,虽然艰难,但步履坚
定。
鹿时清终究还是足尖一点,先丁海宴一步落在坡地下方,捡起了那个物件。
是一本书。
但鹿时清还来不及看是什么书,丁海宴就气急败坏地嚷起来:“鹿时清,你给
我放下!谁让你多管闲事!”
鹿时清抬眼望他:“师兄,当年你也是这样。”
丁海宴微微一愣,不耐道:“……这话何意?”
“当年你练习走路,便不让我帮忙。”鹿时清叹道,“如今你还是不让我帮
忙……你我,一直都没有变。不,应该,你变了以后就没有再变。”
丁海宴皱起眉:“什么变不变的,你疯了不成?”
“以前师兄对我很好,你那次受伤之后,便对我不那么好了。”鹿时清慢慢地
解释一遍,“然后,就一直到现在。”
丁海宴沉默片刻,“那又如何,反正我什么都不是!你把东西给我……以后我和
你就是陌生人!”
鹿时清本就不指望他什么好听的,只是自己把心里话出来,到底舒坦些。
他摇了摇头,正待把书递过去,忽然觉得不对,定睛一看,那封皮上竟是几个大字:
星照青崖。
似乎有点熟悉……
鹿时清心里一跳,下意识开书本,果然一眼就捕捉到顾星逢和鹿时清两个名
字。
但也只是这一眼,他手中就蓦然一空。丁海宴竟然跌跌撞撞地跑下来,把书本
夺走,下一刻重心不稳,狠狠地摔在冰上。
鹿时清不可思议:“师兄你……你竟然还在……”
“这是我以前写的,忘了扔。”丁海宴咬牙,还未爬起来,就用力一甩手,那
书册在半空里画出长长的弧度,然后掉在冰层覆盖的石头旁。
“扔了就好。”鹿时清沉默片刻,转身往上走。
他心里很失望,想不到都恩断义绝这么久,丁海宴还不肯放过他。不肯放过他
就算了,连顾星逢也被殃及。幸好没有看,否则一定要被丁海宴编排出来的故事郁闷
到。
也幸好顾星逢没跟来,否则一定比他更难过……毕竟,顾星逢心心念念的,就是
有朝一日看到他们二人的故事,正经又圆满的那种故事。
鹿时清继续往前,心中的惊奇感越发浓烈,期望也越来越高。
已经非常接近极乐卷轴上的位置了。
可脚下的路,也在此时断了。面前是一堵石壁,再也无法向前走。
鹿时清站在原地皱起眉,拿出那张地图细细查看,确认自己是否走错。可丁海
宴从身后冲撞过来,怒气冲冲地抓起他的衣襟,“鹿时清,你别再装神弄鬼!你把我
引到此处来,可此处什么都没有!你如何解释!”
明明是丁海宴自己要跟来的,如今却又赖别人。
鹿时清身心俱疲,想要把丁海宴推开,可丁海宴却更激动,竟一个用力,反手
将他推在了石壁上。
鹿时清扶着石墙正待站稳,忽然感到手下一阵震颤,他连忙往后退。可那石墙
的震颤,却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停止,反而幅度越来越大,当中竟然出现了一道裂
缝。
鹿时清以为这里要塌陷了,忙回头道:“师兄快走!”
可是丁海宴没有动,只是望着正在裂开的石壁呆若木鸡。鹿时清正要去拉他,
却见他似是抽了一口冷气,眼睛瞪得老大。
这是丁海宴鲜少露出的表情——从白霄消失后,便几乎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惊
讶。
鹿时清也茫然的向石壁处张望,然后,他也跟着瞪大了双眼。
那石壁的裂缝已经足够宽大,可容纳一人,当中也的确有一个人。
隐隐的白色光华浮动,托着白色衣衫也在微微动荡,可这个人却一动不动,双
眼紧闭,面容十分安详。
时隔多年,他以站立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他的两个徒弟面前,可他的徒弟第一
眼就认出了他。
毫无疑问,他就是鹿时清和丁海宴的师尊逸天君——白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