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青劫25
跨出城主府的最后一步,景东柘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不断地告诫自己,私事为轻,公事为重。
在不断的自我强行提醒中,景东柘竭力将有关于红袖的私念搁置一旁,让秀城的大事充斥自己的脑海。
经过马仕林的一番讲解,景东柘大致掌握了秀城所遭遇的困境与危机,与五年前他所面临的秀城危机相比,实在是被大巫比下去的巫。
当然,他也知道,有时候,越是看似不起眼的事,越有可能隐含着某些阴谋诡计,一不心就会转变为大事,是以也不能掉以轻心。
红国属实是个国,当年起家者乃是一群功夫非凡的山林盗贼,十几年来,就像之前在山林混迹那般,统治者重武轻文,举国上下,除非身体条件不允许,否则没有一个男丁不习武,不精通武艺,甚至连一半的女眷,都加入了习武的行列,武力基础一强健,便容易抵挡住他国来攻,但对于大承国这样的泱泱大国,红国即便再多一倍的人丁,仍旧只能甘拜下风。
大承国的皇后出身于红国,这本该促使两国和睦相处,一开始确实是这样,但时间一久,尤其是大承国在国事上各种照顾红国,竟催生了红国的骄傲跋扈,认为大承国的皇上就如民间那种妻管严的男人,对于皇后处处忍让与纵容,无论他们如何嚣张,皇上都不敢将他们如何。
因为红国的行径这些年来越来越过分,承皇在各方参奏下,逐渐取消或减少了对红国的各项照顾与优惠,而红国居于气候偏寒的北部,水土条件都极为不好,没有大承国的接济,自身的资源与产出的物资又极为匮乏,国库开始亏空不,民间的百姓逐渐沦为饥不果腹的境地,温饱问题一出现,国便开始动乱,临近秀城的红国百姓便时不时地回到了祖先最初擅长的姿态,开始行起了坑蒙拐骗的勾当。
原本秀城与红国之间的城门是出于半开半闭的状态,后来被城主要求关闭,但这些年来,两国互通婚姻,有些男女甚至还在两地相恋之中,哪里是想拦就拦得住的?
于是,为了各种理由,红国的百姓,开始通过各种方式闯进秀城,能抢则抢,能夺则夺,有些本事高一些的,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富庶人家偷盗,搞得秀城百姓怨声载道,又人心惶惶。
若秀城百姓只是失财,这也就罢了,城主可以请示承皇,得到朝廷或者其他地区的救济,但是,随着秀城的守护越来越严谨,秀城百姓的防御能力越来越厉害,红国人能获取的东西开始变少,辛辛苦苦来一趟却一无所获的事情经常发生。
饥寒本就容易让人变得疯狂,歇斯底里,不顾一切,秀城的衙门开始忙碌起来,百姓有死伤的事情络绎不绝地发生,且到了无法平定的时候,于是,京师才会派遣景东柘过来。
景东柘先去了一趟衙门,进一步了解情况之后,赶去了军营,将士兵操练之后,召集各位副将商讨御敌之事,最后得出的方案大致是:一是以防御为基础,将城墙加高加固,若再有红国人来犯,来一个抓一个,来一双抓一双;二是在将红国人抓捕到一定数量之后,派遣使者去红国谈判;三是若何谈失败,则直接派兵攻红国,给他们吃一个教训。
与那些崇尚杀戮治国的皇帝不同,承皇是个有人情味的皇帝,顾忌到两国通婚已久,灭掉红国无异于给那些通婚的家庭带去灾难,是以在景东柘来之前,承皇曾跟他私下讲过,皇后虽然已经过世,但是,他也不能灭了她的国家,若非万不得已,还是让红国留着,但是,若是被逼无奈,可以由大承人掌控红国。
将所有的事情部署完毕之后,景东柘可以暂且歇一口气了,但望着桌案上的几个他曾经极为喜欢的秀城菜,他却毫无胃口,他发现自己身在秀城便不能闲下来,一旦有空闲,脑子里便全是红袖。
趁着马仕林上茅房的时候,景东柘骑马离开了军营,只身一人朝着秀城与红国交界的某片山林驶去,那片山林既不属于红国,也不属于大承国,算是唯一两国可以共同使用的自然资源。
对景东柘而言,那里最重要的,是埋葬着红袖的尸体,是以才会吸引他策马疯一样地赶去。
距离红袖的墓地,大概需要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在狂风刮耳的呼啸声中,关乎于红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蜂拥而来。
那日在城主府,景东柘狼狈地逃离了那个风景秀丽、美人婀娜的湖边,以为再一次见到那个女子,必定是他将秀城的战乱平定之后。
那时的城主是个三十岁的女子,与今日的金慧君完全不一样,待人热情,见人就眉开眼笑,与他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将她的三名得力干将贡献给了他。
那三位士兵穿着兵服一个一个地在他眼前亮相,前两个士兵都朝着他投来敬畏的眸光,态度也极是恭敬,但第三个士兵却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令城主好一阵呵斥。
景东柘的心前所未有地跳得飞快,比方才在湖边看到佳人出浴还要激动万分,这个一身男装的士兵不是别人,不就是那个扬言要他命或眼珠子的女子吗?
“方城主,她……是男是女?”景东柘思忖片刻,一时间不敢去看那个女子的眼睛。
“呵呵,景将军好眼力,她是女儿身,但她的本事可不比男儿弱,尽管放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军营里全是男人,有个女人恐怕多有不便。”
那女子闻言,立即不悦地冷哼一声,依旧是恨恨地瞪着他,冷声道,“我都没有觉得不便,你倒是觉得不便?若非你有乱七八糟不干净的想法,如何会有不便?景东柘将军,请你看清楚了,我是个男人,男人能做的事,我全部能做。”
当时,景东柘虽然没有反驳,但心里却极为不满,若非当着城主几人的面,他真想反问一句:那好,你能扛起我转百圈吗?
瞧她那裹着兵服仍显得娇的身材,铁定是扛不动他的。
“你这丫头,都是被我给惯坏了,跟你交待了多少遍了,怎么跟景将军话,还不跟他道歉?”城主又一次训斥了女子,但眼神与口吻都充满了无尽的宠溺。
女子高昂着头,不客气地瞪着景东柘,一字一顿,似乎充满威胁地问道,“你,我需不需要跟你道歉?”
念及之前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且被她狠狠威胁的事,景东柘心虚地干咳一声,立即摇了摇头,“不必。”
城主以为两人解除了尴尬与矛盾,便赶紧介绍道,“她姓洪名修,洪水的洪,修行的修。当然,这是她的男装名,她的真名是红袖,红色的红,衣袖的袖。”
红袖一听,眉头微微一蹙,似乎不满意了,对着城主道,“你这么仔细地介绍我的底细作甚?若是被我的未婚夫知道了,就要误会你又要背着他给我做媒了。”
“你这丫头,不自量力,景将军京城人士,哪里瞧得上你这没规没矩的野丫头?”城主一脸无奈。
未婚夫三个字却让景东柘的心莫名地往下沉了沉,听了很不是滋味,但当时他并不明白其中缘故。
“哼,他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他呢?谁京城来的人就高人一等了?我那未婚夫才是全世界最好的男儿。”
景东柘望着红袖那一脸骄傲与幸福的模样,不由地心生好奇,她那未婚夫究竟是何方神圣,还能比他好?
在遇见红袖之前,他从未生出过如此自负的情绪,但这一次,却不自觉地认为,自己配得上红袖,甚至绝对不会比她那未婚夫差。
“不害臊?”城主瞪了红袖一眼,关心地问景东柘道,“景将军年轻有为,又一表人才,不知可有婚配的对象?”
景东柘不好意思地怔了怔,眸光却管不住地朝着红袖看去,只见红袖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仿佛在,就算你有婚配的对象,也没有成亲的机会了。
若是他的命被她拿去,那他便没了命去成亲,若是他的眼睛被她拿去,那他的婚配对像岂肯再嫁给他?
“无。”景东柘迅速收回眸光,免得城主看出异样,心里想着,你不必再讥讽我了,我没有心上人。
城主闻言,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马上道,“那没有意愿在我们秀城找一个?我们秀城可是盛产美人的。”
景东柘耳根微微一红,本想客套地推辞一下,却鬼使神差地道,“我不喜欢美人。”
这下,除了红袖本人,城主几个全都面露震惊之色,全都开始想入非非,哪有男人不喜欢美人的?除非他喜欢男人?
红袖噗哧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原来景将军喜欢男人,真是看不出呀。”
她的意思很是明显,城主几个会怀疑他是不是有断袖之癖,但她绝对不会,若是他有断袖之癖,方才哪里会擅闯禁地,冒犯到她?
景东柘有一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索性也不解释了,起身便要告辞,城主却慇勤地要留他下来吃完饭再走。
原本,景东柘并无留饭之心,但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在几次推辞之下,还是无奈地答应下来。
城主走开的时候,红袖朝着另外两个士兵使了一个眼色,那两个士兵像是极怕她,赶紧走得远了一些,红袖便走到景东柘面前,似笑非笑地道,“这样也好,由我日夜看着你,免得你临时反悔。呵,老天还是蛮眷顾我的。”
其实红袖距离他有一步之距,但景东柘还是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这女人虽然穿着兵服,完全是男人的装束,若非他之前在湖边见过她,也不太容易识别她是个女人。
大概是之前邂逅过的缘故,景东柘只觉这女人身上自有的香气扑鼻而来,只令他意乱神迷,极为烦人。
为摆脱自己呼吸与心跳皆不正常的窘况,景东柘不由地微微退后半步,但是,两人的距离是推开了,但他对她的视界却扩大了,情不自禁地,他想到了之前看到她时的模样,此刻,哪怕她穿着臃肿硬梆梆的兵服,他仍觉得好像可以看见她里头穿着什么。
一时间,他的身子又变得闷热起来。
“干嘛往后退?怕我?”红袖觉察到他退步的动作,竟又逼近一步,将两人间的距离弄得更加挨近。
景东柘退后一大步,“男女授受不清。”
红袖低低一笑,“我是男人。不过,就算我是男人,似乎我们两人已经不清不楚了。我警告你,你我之间的事,绝对不能告诉我的未婚夫,否则——”
剩下的话红袖没有再,但她那副狠绝与在乎的模样,却深深地刺激了景东柘,他不是怕她的报复与手段,而是莫名地不喜欢她夸大其实,甚至再一次地提到那个未婚夫。
但毕竟,是他看了不该看的,是他对不起她。
“我……我不认得你的未婚夫,就算认得了,也绝对不会,你放心。”
“我才不会放心,所以我更加要日夜监督好你。”
景东柘抿了抿唇,为了心里深处的某个念头,不由地道,“你被城主派遣,将要跟着我进军营的事,你未婚夫可知道?”
若是她未婚夫是个好男人,怎么舍得让自己的未婚妻混入男人堆里?面临意想不到的战争与危险?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他不在秀城,自然是不知道的。哎,先跟你好了,若是我未婚夫来秀城看望我,你得给我放假。”红袖终于露出了心翼翼的神情,可见她对她那个未婚夫有多在乎。
景东柘心里似乎被一口气给堵住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的这口气,忍不住道,“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放假。”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做错了事想要逃避?你还配当将军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
最后,景东柘选择了闭嘴,他以前从未发现哪个女人是可以伶牙利嘴的,现在发现了,似乎他怎么都不过她,而他也懒得跟她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