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卫修慎身高腿长,虽然穿着一身看着就很有重量的黑甲,走路速度也比两个姑娘快得多。
卫言卿拉着萧祁嘉一路跑地跟着他。
萧祁嘉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拳,疼得额上都渗出一层冷汗来。但她都算以卫言卿朋友的身份进府,这会儿也不好和卫修慎搭话。
只得忍着疼往下走,她这会儿倒是有点感谢这角色的限制了,任凭她怎么疼得想缩成一团,腰背依旧挺直,脚下的步子更是一步不错,踏得稳稳当当,凭借外表、一点都看不出她脚腕上有伤。
走到一半,反倒是卫言卿先撑不住了。
下山的路本就陡峭,没有人工修砌的台阶,只靠着那些乱石。姑娘一脚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上,整个人往前一扑,眼见着就要脸着地擦到尖锐的石棱上。
看着那石头的棱角离着眼睛越近,卫言卿恐惧地闭上了眼,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后脖领子传来一道拉扯的力道,旋即便被人拎猫似的拎起来。
卫言卿心地睁开一道缝隙,就看见眼前的漆黑的鳞甲。知道是哥哥救了自己,卫言卿刚想道谢,视线往上,却被兄长那笼着一层寒霜的表情吓到了。
当即僵硬地缩在半空中,一动不敢动。
卫修慎凝眸看着萧祁嘉额上的汗珠,本就漆黑的眼珠更显晦暗,他嘴唇动了动,最后却什么都没,只是垂下眸子,把卫言卿重又放到地上,又转身继续往前。
不过,这次的步子却慢了许多。
身后,萧祁嘉终于松了口气,调整了速度跟上,神色却是微微松动……这种默不作声的温柔体贴,倒是多少让她找回点游戏里的熟悉感。
*
此刻山上,一个体型魁梧、身高八尺有余的大汉在营寨前后左右都转了一圈儿,纳闷儿道:“人呢?”
他声音厚重有如洪钟,这会儿自言自语的声音也格外响亮,听着倒更像是发脾气的质问。
旁边一个兵听了这声喝,不由止了脚步,行了个军礼道:“回禀参军,将军方才先一步下山。”
“下山?”洪力良两道浓眉一皱,破锣嗓子嚷嚷了开,“下去干个蛋啊?这顶上的事儿还没完呢?这堆龟孙儿怎么处置,也给个章程啊?!”
这问题,那兵倒是恰巧知道,“张大头刚才问了,将军……不留活口。”
洪力良呆了呆,本就大的眼瞪得更圆了,半晌才恢复了表情,口里“啧”了一声。这回倒是没嚷出来,而是冲那兵努了努嘴,示意他接着干自己的。他则是又在山上绕了两圈,挑了条路也往下去。
他块头虽大,动作却十分灵活,手长脚长,像个猿猴似的接着树枝藤蔓往下攀了去,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山脚下。
人正算蹿出去,却察觉到不对,动作一止,在原地心藏了起来。
他视线落点,自己顶头上司正直勾勾地盯着一处看,眼神错也不错,像是狼盯着肉,好似下一秒就会暴起向前、把那猎物缚于爪下。
洪力良舔了舔嘴唇,忍不住顺着卫修慎的目光看过去,只不过他视线还没落实,一道锐利的眼神就直直落在他身上。
他背上一阵冷汗,连忙发出点动静,表明自己的身份。
要不然,剿匪没伤着,到头来反而伤在自家将军手里,这乐子可就大了。
虽然只是一瞬间,他到底也看见点虚影。
一个背影,其实也看不出什么,但是吧,就是……好看。
洪力良大字不识,一时也不出个子午寅卯来,憋了半天也就那两个字“好看”。
——怨不得将军跟个宝贝似的看着,他眼神刚飘过去,就被逮住了。
他正想着这些,一阵车轱辘响由远及近,一辆青幔牛车摇晃着被赶到了山脚下。
洪力良砸吧砸吧嘴,克制自己往那姑娘处看的想法,心道:将军不愧是将军,想的就是周到,连牛车都记得给雇上。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要是没这牛车,两人岂不是能共乘一骑?香喷喷的姑娘抱在怀里,不比那虚头巴脑的东西来得踏实多了。
——到底还是年轻。
摇头咂嘴地感叹一阵儿,再抬眼就对上自家将军飞来的一个警告的眼神,他讪讪地摁了摁鼻梁骨,游移开眼神。
那边,卫修慎食指拇指相环凑到唇边,了个清脆的口哨,一匹枣红骏马应声驰来,正在卫修慎身前止住了步子,亲昵地舔蹭着卫修慎的脸。
卫修慎也顺手揉了揉马鬃,视线在牛车上半掀的帘子上顿了一瞬,唇边扬起一个不甚明显的笑来。
他单手在马鞍上一压,整个人腾跃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人便稳稳当当坐在了马鞍上。
紧接着,便是压低了声音的一声低沉的“驾”,那骏马前蹄一样,一阵风似的从牛车旁边掠过去,将那车帘带得又扬起一段。
等那匹马跑过牛车后,又被卫修慎一勒缰绳,在原地踏着步子,等那牛车慢悠悠地跟上来。
洪力良在边上看得是目瞪口呆……上个马还搞出这么多花式?!
手里忍不住虚虚比划了几下,下次……在春花跟前,要不也试试
*
牛车内,萧祁嘉缩回手放下车帘,想着方才那匹一看就非凡的枣红马,不由生出些感慨:没想到游戏里那么点的一个马驹,这会儿都长得这么大了。
另一边,卫言卿拿帕子浸着水,把脏兮兮的手指擦了干净,这才捻起一块糕点来,递到萧祁嘉面前,“祁姐姐,你吃。”
她话落,自己的肚子却“咕咕”地叫了两声。
姑娘脸色涨得通红,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萧祁嘉弯了弯眼,顾及姑娘的面子,也假装没听到那声响,低下头去,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笑道:“……好吃,你也尝尝。”
“嗯!”卫言卿脸上的霞色更深了。
*
外面,卫修慎看着那摇摇摆摆的车帘,脸上那丁点笑意又隐没了下,唇角下压,脸上露出一股摄人的凶戾来。
青色的车帘,边缘处已经有些泛黑、还覆着一层脏污的油光,久不清理的车顶落了一层薄薄灰尘……
她以前出行是怎样的?
桂木为车、金玉作饰,车檐上挂的环佩彼此相碰,发出“叮当”的脆响,那声音清脆却又空灵,惹得多少洛京儿郎魂牵梦绕。
握着缰绳的手死死收紧,指节都泛出一段青白之色。
——她这么骄傲的人,定不愿让人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
……周瑕那老贼,到底是怎么护着人的?
他脸上的神色更肃——既然护不住,就别怪别人出手了。
*
洛京,玉如轩。
雕花的木栏旁,立着两位姑娘,一穿绛红,一着水蓝。
绛色衣裳的那位姑娘脸盘略圆,但五官明艳大方,很是好看,那通身气质更是温婉端庄,一看便是一位大家姐。她身侧那女子,气质可就略逊些了。
可那水蓝襦裙的姑娘只略一偏身子,露出半边脸来,便再无人在意那点瑕疵了。
无它,只因这姑娘的相貌实在是太好看了些。
肌肤白皙如玉,唇瓣绯红唇角天然带着三分笑意,琼鼻虽是巧,鼻梁却是又直又挺,五官无一处不好看。
可最出彩的却是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像是含着一泓秋水,潋滟生晕的眼尾更是让那双眼添了几分迷离,看人时好似盛乘着欲语还休的情谊。
此时,她看着那绛色女子手中的玉簪,嘴唇微撅,拖长了语调撒娇道:“言宜姐,我不喜欢这个嘛~”
她着,眼珠往侧一转,落到了另一个凤形的步摇上,凤尾金丝垂下,底端坠着指甲盖儿大的红翡珠,单只看着就是一股富贵之气。
若是一个男人站在她跟前,经这一句话一个眼神,早就忘了东西南北,满脑子就只剩一个字“买”。
可惜,卫言宜不是那些没脑子的男人。
她眼底飞快略过一丝不屑,但旋即就隐没在端庄的微笑中。
她笑盈盈的好似在看不懂事的妹妹,继续拿着手里的簪子,在何凝髻上比了比,道:”我倒是觉得这个更衬你些。“
何凝脸上的笑当即一僵,隔了好半天才闷声道:”我到是觉得红的更衬我肤色,言宜姐,你呢?“
卫言宜暗道一声”蠢货“,选首饰也不看自己撑不撑得起来。
要不是那张脸和那人有三四分像……
不过,蠢也有蠢的好处。
她脸上的笑意不变,似乎对何凝那话十分赞同,点头笑道:”得也是,许是我看东西的眼光都随了父兄,常有些不妥当。”
她拿着帕子掩了掩唇,似有些不好意思,低道:“……就是京里的姐妹们也常笑话我呢。“
随父兄……
那岂不是……卫将军?
何凝的眼神闪了闪。“言宜姐,我觉得……这玉簪虽然素了些,样式却好看。再,这可是言宜姐你特意给我挑的,我怎好不要?”
她着,微微屈膝,正方便卫言宜把那簪子插到头上。
卫言宜后退几步,又细细量一番,再对比脑海中那道模糊的身影,再看眼前这人。当真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她透着一股家子气。
不过,也没法子……
那边,何凝却不知卫言宜所想,恋恋不舍地又看了那步摇一眼。
……亏得卫言宜还是镇北侯的妹妹,却是这般气,连个金步摇都不舍得给,只拿个破烂簪子发人。
怨不得都留成老姑娘了,还没人要。
她眼珠转了转,又想到昨日对自己格外殷勤的那个公子,心底有了算,脸上神色也缓了下来。
“对了,言宜姐,听……卫将军前几日带兵出了洛京?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吗?”
卫言宜神色不变,道:“不过是几个山匪罢了。”
何凝惊讶,“这点事儿,竟然劳得卫将军亲自带兵?”
卫言宜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怕是兄长在京中憋闷得久了,找个由头出去散散心罢了。”
她当然不会“庶妹被山贼掳走”这种话。家中出了这种事儿,当然要瞒住,若是消息真的传出去,不被掳走的那个傻子,整个卫府的姑娘,亲事都或多或少地会受影响。
何凝没多想,顿了顿又红着脸低头,“我到洛京这几日,只觉得这的新鲜玩意儿、好玩东西多得看都看不过来了,未曾想卫将军竟是觉得憋闷?”
“想必将军从在京中长大,对这些早就熟惯了的,要是能……”
她没完,而停在半中,偷眼去瞥卫言宜。
卫言宜却不接她这话茬。
她看不起何凝这作态,但对着这张脸,却又拿不准兄长会是怎么个态度,这会儿只是笑转过话题,同她起了京中一些趣处。
何凝颇不耐地撇嘴,却不好得罪她,对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眼神四处乱瞥,正看见了一辆破烂牛车,忍不住“嗤”地一声笑出来,拉着卫言宜道:“言宜姐,你快看……那牛车破成这样,也敢在洛京的主道上跑?!”
“洛京的巡护也不把人赶出去?脏了这地可如何是好?”
卫言宜看不上何凝这大呼叫的作态,两道柳眉微微拧起,但最后,还是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意外看见另一个人,“兄长?”
卫修慎对人的视线再敏感不过,在卫言宜视线落来下一刻,就立刻抬头回望,待看清是卫言宜后,才收回视线。
老侯爷风流成性、家里的女儿一堆,不算出嫁的,府里的妹妹也还有十来个。不过,这些人,卫修慎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同这些她们关系实在一般。
这会儿看见卫言宜,也只淡淡点下头,便收回视线,没有关心这妹妹为何在外面的意思。
而此刻,玉如轩上,何凝呼吸转急、粉腮飞霞,直勾勾地盯着方才卫修慎所在的位置。
卫将军方才……冲她点头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