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一个月后, 秦家。
秦庆坐在院中,一条手臂挂在胸前,脸色苍白虚弱。他眼神空茫地落在远处, 神情灰败。
院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秦庆原本木然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 他快步上前,追问道:“戚大哥?!是有消息了吗?”
戚煦没有立刻答话, 秦庆立刻就知道了结果。
他颓然坐了下去, 眼眶又开始发红, 他哽咽出声, “要不是我……要不是因为我……萧姐姐、萧姐姐她也不会……”
戚煦抬手按着秦庆的头发使劲儿揉了揉, “瞎什么呢?孩子家,别瞎想……喏, 把这些对联贴了去……过年的时候,要是你萧姐姐回家,看见墙上的对子还是去年的,她得怎么想?”
戚煦着, 把手里的红纸往秦庆怀里一塞,也不管对方现在是个只能动一只手的伤员,一叠声地赶着人过去干活。
——至于一只手到底怎么贴上对子,就让秦庆自己想去吧。
把精力花在这上面, 总比在那儿想东想西得好。
秦庆被戚煦半推着到门口,院子里只剩了戚煦一个人,他脸上那笑容也终于消散了, 也露出些分明可见的疲态来。
——既然是赵渊归把人带了走,那肯定是往西南去了。
这段时日信鸽在秦家来来回回地飞,有时候一上午便有三四只,怀疑的对象确实有,但是基本不过第二天就被弟兄们查出不是要找的人。
那两个人,哪一个都十分出挑,就是单独出行都引入注目,如今两人一起,反倒是没了音讯。
——难不成两个大活人,还能生生地消失了不成?!
而且,时间过去越久,戚煦越觉得不妙。
若是他们回到西南……
想着自己前两年在西南找寻七妹妹踪迹时困难程度,戚煦只觉得自己太阳穴都在突突跳着疼。
他想了一阵儿,翻了围墙出去,往相府过去——不知道那位丞相大人有什么线索。
*
周瑕这里自然也没有的。
……不过,戚煦却看见桌面上的名单。
他前两年在赵渊归那里呆过一段时日,认出了不少人名,无论哪一个都是赵渊归手下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周瑕像是早知道他回来,抬眼看向他,“瑕听闻前朝末年,二十八宿楼为江湖之主,星宿令下,无人可逃得一命……”
他顿了顿,又语气轻缓道:“瑕想请戚侠士杀几个人?”
单听这语气,倒像是“请你吃顿饭”一样温和平淡。
戚煦手指蜷了蜷,立刻就明白周瑕想干什么,但他没有答话。
周瑕轻笑了一下,又拿出厚厚的一沓纸来,“若是戚侠士担心的错杀无辜,那大可不必,他们其中,无论哪一个都罪有应得。”
戚煦没有翻看那一沓纸的意思,他也能猜到上面写的都是什么。
赵渊归能那么快在西南扎根,用的多是些非常手段,他的那些亲信,手上没有一个干净的。而且,戚煦知道这位周丞相的本事,他就算是真的罗织罪名,就是一张白纸,他都能给染成墨色……更何况人而为人,哪有纤尘不染的。
他勉强抽动了一下唇角,“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瑕以为戚侠士并非拘于规矩的人。”周瑕仍旧撑着笑意,“不过戚侠士既然如此了,不若同瑕讲讲江湖的规矩?……瑕一向是按规矩办事儿的人。”
戚煦不期然想起了自己刚来京城时,七妹妹的处境。
——无论是那封“亡父遗愿”的书信,还是京城中种种流言谣传,乃至于萧府众人的态度……
若非他带着七妹妹一走了之,七妹妹好似没有嫁给这位周相外的第二选择了。不……那时,嫁与不嫁只是个缺个仪式罢了,并无什么区别。
——便是那位卫侯爷回京,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果真是个“守规矩”的人……或者“玩弄规矩”的人。
戚煦不喜欢这种人,他觉得这位周丞相应该也极讨厌他的——大约现在有办法杀了他,定然会毫不犹豫的那种。
不过……
戚煦最后还是伸手接了那张名单。
他明白周瑕的想法——既然找不到人,那就以最快的速度,直捣黄龙……若是西南势力分崩离析,赵渊归孤家寡人一个,自然不足为惧。
到时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能找到七妹妹,那便各凭本事了。
*
戚周二人追查不到萧祁嘉的踪迹还是有原因的。
赵渊归的大本营在西南,正常而言,他带人离开洛京,当然要回西南去,戚煦和周瑕追查的线路也多在洛京出口和西南边境的几个入口。
——奈何赵渊归并不是个正常人。
萧祁嘉几乎一路昏昏沉沉的,没什么机会看路。但等一行人停了下来,萧祁嘉也从庭院中的景色看出来,这应当是江南水乡。
北方的冬天冷风呼啸,但是那样的干冷,只要穿得厚些便能抵御。南方的湿冷,却好似从骨髓里透出来的,萧祁嘉冷得直颤。
——她觉得不太对劲,她前几年也不是没经历过南方的冬天,从来没有这么冷过,冷得肢体都僵硬下来。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萧祁嘉身上里里外外裹了数层,但是依旧是冷……身体像是失去了产生热量的功能一样,全身上下都冰得可怕,只伸过去烤火的手指能感受到些许温度。
她忍不住凑近些、再凑近些……
伸过去的手被人一把抓住,又过了片刻,她才察觉指尖钝钝的痛。
——她被烫伤了。
但实在是太冷,冷得连痛感都迟钝了。
“又这么不心。”
那声音温柔,带着些隐隐责怪的意味。
——是赵渊归。
萧祁嘉有点迟钝地将视线转过去,全身上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冷这个感触上,她连多余的思绪都转不动了。
当然也有好处,起码害怕恐惧之类的情绪被抑制住了,她等十分平静地对待赵渊归。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萧祁嘉想问这个问题。
“这里真冷。祁儿你是不是?”赵渊归笑着征询萧祁嘉的意见。
“是。”
萧祁嘉缓缓地点了一下头,没有问出那个问题。
——问了又如何,赵渊归不会承认的。
她顺着赵渊归的力道,被他环到了怀中。
赵渊归的体温好像比一般人低,先前每一次拥抱,她都觉得凉,再加上赵渊归的性格,总叫她有种被毒蛇环绕的错觉。但是她现在却觉得……这个怀抱实在是温暖极了……
手上的烫伤被细致妥帖地上着药,萧祁嘉仰头,视线落在赵渊归的脖颈上,修长白皙、甚至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系统装死,她这次得想办法自救。
冰水浸过,赵渊归细致地给萧祁嘉手指上着药。
除了这一次烫伤的红痕外,原本白皙细嫩的指尖上,还有好几处已经结痂的伤痕……都是这几日烫到的。
总是这样可不行……
赵渊归盯着那炭盆看了一阵儿,要拿什么的隔开才好。
察觉一道轻飘飘的视线在自己脖颈上一扫而过,赵渊归肩膀颤了两下,唇角微微上挑——
祁儿想要他的命呢……
呼吸一点点重了下去,唇边的笑越越来越大——
巧的很,他……也是这么想的。
——瞧,他们连这一点,都分外投契。
*
这个年节,对许多人来,都分外不同。
洛京。
秦家,秦庆搬了个木凳,坐在门口,愣愣地看着门边那歪歪扭扭地对联。
……萧姐姐还是没回来。
而另一头的相府。
相府的年节一如既往的只有下人们热闹,书房里一盏孤灯静静燃着,在窗纸上投出一道颀长的影子。
似乎是累了,周相停下了正在战报上勾画的笔,抬起头来,看着正挂在对面的那幅画像,眼神一点点温柔下来。
——很快了,我会把你找回来的。
西南边境,晋军驻地……
大年夜这一日,双方都默契地休战,营地篝火明亮,跑调的军歌声只冲天际……叛军内部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进攻绵软无力,经常半路就鸣金收兵。这段时日、连战连克,若是一直这般顺利,兴许不到开春就能回家了。
主帅帐外,卫修慎席地而坐、仰头看着那一轮明月。
——三月啊……
手上的刻刀不心使力过了,在那木雕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连带着手指也多出了一道血痕。
他盯着滴下来的血珠看了一阵,耳边恍惚响起了一道心疼又责怪的少女声音,“修慎哥哥,你怎么总是这么不心?”
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了“放下”,当真没有想的那么容易。
西南迎州。叛军都城康京。
大腹便便的官员左手娇妻,右手美妾,脸上带着油腻的笑,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得意地吹嘘这自己在官场上的种种作为。
一道细微的、被鞭炮声全然遮住的闷响之后,那官员的声音戛然而止。
上空的烟花骤然盛开,他右手边的妾兴奋推他,“老爷,您快看……”
“啊——!!!”
那官员笨重的身体骤然倒地,鲜血在他身下汇成一滩。
屋顶上,一个黑色的身影仰头看着空中盛开的的烟花,盛极的烟花缓缓坠落,那道影子也消失不见。
——七妹妹,你到底……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