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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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件的调查已经进入第四天, 他们查明了陈颜秋借尸还魂的手段,查到了一起精密策划的顶包车祸, 却依然对陈颜秋的死亡一无所知。案件到了现在, 还没有确定嫌疑人。

    早上几人在市局碰面,交流了一下进度,宋文进行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傅临江老贾你们按照你们的方向继续, 朱晓你跟进交通局那边。”然后他转头对陆司语道,“我们先查下游吧,去见见车祸受害者的家人,昨天已经和他们约了,十点左右我们过去一趟。”

    现在能够确认的是, 这场车祸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若是车祸的真正肇事人没有线索, 他们就只能暂时跳过这一环节。目前能够直接联系到的, 就是车祸死者赵又兰的家属。

    南城太大了,七千平方公里的范围,几百万的人口,城市里消失一位清洁工, 基本是无声无息的,人们也只有看到那些路边的垃圾时, 才会想到为什么无人扫。

    赵又兰负责清扫的区域, 是南城城西长寿路一段。全长一共一千多米,路的两旁都是高大的梧桐树,此时正是夏末, 树叶还是绿的,要是到了秋天,满街都是梧桐的落叶,一天要清扫两到三遍。

    每天凌,这快区域就被一条马路分作两段,一段的尽头拐进去有几家热闹的酒吧,每天晚上都狂欢到凌三四点,是年轻人的极乐之地,而路的另一边,却是几处废旧的民国楼群。早就已经人去楼空,晚上经过这里,像是随时会有鬼神出没。

    这样极端的两个地方,就这么隔了一条街,出现在这样的南城,犹如地狱与天堂。

    人类为便捷交通的同时,也会为此付出代价,对比各种死亡方式,车祸是其中较为惨烈的,也是痛苦的。同样带给亲人的,也是难以释怀。

    去年12月25日清,环卫工赵又兰遭遇了车祸,被拖拽后当场丧命,甚至没有去医院抢救的机会。

    从那些档案资料,可以看到她的生平,赵又兰,女,54岁,初中学历,生前是南城环卫局的一名女清洁工。她的身高普通,长相普通,路过人们的身边,人们甚至不会多看她一眼,除了‘普通’宋文想不出第二个词来描述她,她就像是千千万万生存在南城的普通劳动者一般,普普通通却又兢兢业业。

    赵又兰的家在江槐树区,这是一处老旧的区。这里不算繁华,从区往南望去可以远远地看到南城塔,只有在这时,才让人有种感受,这里原来和那些现代化的高楼,是处于一个城市之中。

    宋文几乎记不起,上次他来这种地方是什么时候。和现代窗明几净的电梯房不同,这种老户型的窗户都巧玲珑的,似乎窗户也是占了面积,恨不得建成一个的‘日’字或是‘田’字。把人与人,家与家分割起来。

    赵又兰的老伴叫张从云,比她大了几岁,今年60。他和赵又兰的女儿张丽丽在一家超市做收银员,两年前和丈夫离了婚,有一位女儿,今天她正好倒班,也在家里。之前朱晓的电话联系的也是她。

    宋文一进门,就表明了身份。

    这套房子的面积不大,大约也就不到五十平,主要是一间客厅,还有一间卧室。客厅里堆满了各种的垃圾。凳子是旧的,桌子是旧的,桌子上还放了一个地球仪,也是旧的。那些摆设风格迥异,有的是中国风,有的是欧式,还有的甚至有点东南亚风格。

    张丽丽看宋文和陆司语量着那些东西,一撇嘴道:“都是我妈当年捡回来的,我了多少次不要她捡,她却喜欢把家里变成垃圾堆,而且很多东西她都舍不得扔,只进不出,还总和我,有的东西看起来不起眼,保不齐有需要的时候。”

    话到这里,张丽丽似乎是觉得可能会让宋文他们会错了意,有些尴尬地苦笑了一下:“到现在,人没了,我也舍不得扔了。别,有的东西还真的挺有用的,有一次妞妞的书包坏了,我来不及缝,手头又没有合适的东西,我就从我妈的百宝盒里拿了一个大号的别针别上了,正合适。”然后她又道,“我去给你们倒点水,我爸岁数大了,有点耳背,你们和他话,声音大点。”

    完话,她起身去倒水,留着他们坐在客厅里,这里的客厅和阳台是连在一起的,不隔音也不隔热,甚至可以闻到邻居做的午饭的味道。在阳台和客厅的交界处,摆了一张双人床,地上摆了很多的瓶瓶罐罐。

    窗台上摆放着一个南城塔的模型,清的阳光正好照射在那塔上,把那模型照射得更为精致。

    张从云此时就坐在床边,借着窄的窗户透进来的光亮,干着活。

    陆司语侧着头,发现他是在修一个板凳。是修,不如是做,他要用两个废旧的板凳,拼凑一个凳子出来。老人的手有些粗糙,却十分灵巧。

    宋文正想着怎么开口,张从云就从老花镜的后面抬起眼扫了他们一遍,那目光有些警惕:“丽丽刚才,你们是警察?今天你们来是干什么的?”

    宋文道:“叔叔好,那个,关于半年前你老伴的车祸,我们有些问题需要核实一下。”

    老头抬起头来,似乎是回想了一下,开口问:“我老伴的清洁车找到了吗?”

    宋文耐着心给他解释:“清洁车要问负责的交警,我们是刑警。”

    老头的嘴巴里鼓囊囊的,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口齿不清道:“那辆车我们赔了环卫局280块钱呢。”然后他吐了什么东西出来,陆司语才发现他嘴巴里含着的,是钉子。

    宋文努力把案情清楚:“这次是我们发现了一位死者,可能和半年前的车祸有关,而且那次车祸可能另有隐情,所以过来找家属了解情况。”

    老头低下头继续研究着手里的破凳子,用尺子量了一下:“有什么隐情?人都死了,还能活过来吗?“

    人死自然不能复生,宋文有点尴尬:“我们的不是那方面的隐情。当时交警提供的司机,有可能不是撞死你老伴的肇事人。”

    老人皱眉抬起头,含糊不清地:“啊?交警肇事者不是早就死了?”

    宋文想着怎么和他清楚这其中弯弯绕的关系:“当时死的,也不是那位肇事者,而且那位肇事者,有可能是帮人顶罪……”话出来,他就觉得有点不对,这话得就和绕口令似的,宋文只能找补了一句,“具体的我们还在调查中。”

    老头垂下头,似乎放弃了理解:“唉,绕得真晕。这些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宋文轻咳了一声,却是被问住了,陈颜秋的死好像的确和他们的关系不大,他可能不是撞死赵又兰的直接凶手,只是一个一时鬼迷了心窍的顶包人。他继续问:“那你对车祸还有哪些了解吗?想起来什么都可以对我们。”

    老人道:“这么久,不记得了。”

    宋文拿出了一张陈颜秋的照片放在了桌子上:“这个人你见过吗?”

    老头头也没抬:“没见过。”

    然后他又从嘴巴里吐出一枚钉子,在椅子上开始钉起来。

    话之间,张丽丽端了几个杯子过来,那杯子也如同家里的其他家具一样,四个杯子各自模样,其中还有一个破了个豁口。见了这个情况,陆司语完全没有伸手的意思,宋文也道了一句:“谢谢。”就把张丽丽递过来的杯子接过来放到了一旁。

    张丽丽便自己拿了那个破口的杯子,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有点紧张地低着头。

    一旁传来老人钉凳子的梆梆声,那声音还挺有节奏的。宋文给张丽丽简述了一下案情,开始问车祸当时的具体情况。

    陆司语在旁边开本子记录,在他的角度抬起头,可以看到一张赵又兰的照片,背景正巧是南城塔,他对照片有点好奇,趁着两人聊到了间隙问道:“那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张丽丽看了看道:“那是我妈年轻的时候拍的,那时候南城塔刚建成,还不许游客参观,她就在塔下照了这么一张照片。起来挺惭愧的,我妈一直想去那边看看,觉得不上南城塔,就不算是真正的南城人,可是每次要去,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错过了,她到最后也没能上成那座塔。”

    在赵又兰这种外乡人眼中,那座塔是城市的象征,似乎没有上过,就不被接纳,直到她身死,这件事成为了遗憾。

    宋文轻咳一声,开始问话:“那天阿姨是照常早上去上班的吗?”

    张丽丽收回了目光点点头:“……对,我妈妈那天早去了一会,大约两点四十多就出发了,我半夜被她吵了一下。她早就,想要回来参加我女儿的学校活动。妞妞练了两个月的舞,想给姥姥看,没想到……”

    “你们接到电话通知的时间是几点?”

    “大概早上不到五点吧。电话是警察来的,人直接送到了医院,早就没有气了,那时候的交警都,没见过被拖得这么惨的……”

    “当时出面的是对方公司吗?”

    “是啊,是公司的司机撞了人,就逃走了,公司有个负责人过来和我们商量的赔偿方案。那边的人倒是挺客气的,后来交通局那边告诉我们司机病死了……”

    “你们那时候相信了对方的法吗?就是……没有觉得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了,怎么能够这么凑巧?早不死晚不死,把我妈撞死了就死了?我那时候就这事有问题……”

    张丽丽的话正到这里,张从云忽然站起了身,有些不耐烦道:“现在放什么马后炮?人都没了,这些有什么好的?”

    宋文听了这话,刚想解释两句,一旁的陆司语却是一拉他的衣袖,示意不要断。

    张丽丽一下子像是被点着了,站起身道:“是没什么好的,我妈死得那么不清不白的,肇事的司机都没搞清楚是谁,你就收了人家的钱同意私了了!后来你签字的时候问过我没?现在警察又来查了你还不让我,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谁撞死了我妈吗?”

    老头反问她:“知道了又能怎样?这事儿早就结束了。过去了!都过去半年了!”

    张丽丽道:“至少心里清楚明白,我连那王八蛋的面都没见到,如果见到了,如果见到了……”

    老头哼了一声,怼了她一句:“见到了呢?你想怎样?”

    张丽丽咬着嘴唇,表情狠戾地盯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忍了两秒没忍住,哇就哭了出来:“冤有头债有主,至少要听他给我妈道个歉,在我妈坟前磕个头。”

    老头哼了一声:“有个屁用。”

    张丽丽梗着脖子道:“反正,现在警察来是好事,不知道谁是真凶,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老头盯着她道:“你懂什么叫做咽不下气?”

    “至少给我妈烧纸的时候能够念给她!我妈白白伺候你几十年,她死了你就没伤过心……”张丽丽的泪水忍不住往下滴,过去就算家境贫寒,她从未觉得家里有什么缺失,可是母亲死了以后的这段时间,她的父亲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本来就失去了自己的母亲,父亲的冷漠让张丽丽的刺痛变本加厉,今天的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太久了,“爸,……我时候总是被同学欺负,笑话我妈是个扫大街的,那时候你不是告诉我,只要站的正,就没有什么可心虚的,要挺直了腰板,我们不输给任何人,我们不主动欺负别人,但是却要讨个公道,现在你岁数大了,那些教我的东西你就都忘了吗?你真的……真的让我太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