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6 恶人都披着人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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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还没亮, 整个乐城已经被“吵”醒了。

    绕着莲花台的八条路中的七条都已经满是车马,人们或自愿或不自愿的不得不起来, 乘车骑马来到莲花台将台前。

    如果不是姜武早就带兵围了莲花台,这些涌入的车马早就把莲花台附近堵得水泄不通了。

    现在, 通通只能弃车步行, 马也只能留在外面。

    但现在其实正处在中场休息中。

    将台上的姜旦在瞌睡,还想让人送豆浆和煮鸡蛋上来,再来两个黄金饼。

    姜扬声劝阻:“大王,吃喝不雅,此处不是……地方。”

    将台, 顾名思义, 是大王用来点将、阅兵的地方。

    朝午王时曾作宴戏之所, 相当没规矩了。

    姜旦现在在外面的名声好得很,姜扬觉得更该谨慎言行。不平时, 就是现在这个场面, 也不能下面的人在争是非曲直,上面的大王吃吃喝喝。

    姜旦挺听劝的, 反正也不是真饿,就是闲坐无趣, 找点事干。

    不吃东西了, 他就往下看,下面乌泱泱全是人,一圈人,一圈枪尖林立, 再外还是一圈人,正慢慢往里挤,再往外就看不清了,天还是黑的,只能依稀看到车马来来去去。

    将台上风大,姜智命人送上皮裘,给大王和太子都裹上,再命几个侍童坐在脚边,抱住大王和太子的脚,以免脚冷体寒。

    下方,成蚕正在装昏,一边思考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办。

    首先,还是不能认的。

    但现在不认已经不是他一家的事了。他看了眼成和,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你去找你叔父,道,我成家愿以千金之礼,求他高抬贵手,放我成家一条生路。”

    成和一时没明白过来,成蚕往另一边一使眼色,成和就懂了,这是让他去找他前岳父。

    成和犹豫了一下,从后面绕了过去,潜到前岳父身边,声话。

    前岳父看了这傻孩子一眼,叹道:“既然到我这里来了,就别回去了。”

    成和不解:“您若是答应了,我也好回去禀明父亲。”

    前岳父笑了,难得温柔的:“当时我给姮儿择婿,头一条就是人要简单点,你七岁到我家,我就认识你,我看了你十年,觉得你是个简单孩子,这才把姮儿嫁给你。如果没有这件事,你和姮儿一辈子连吵架估计都吵不起来。”

    成和想起过往,也很怀念,低头喊道:“岳父……”

    “但我忘了,人越简单,就越蠢。因为他不用心,什么事都是别人怎么,他都信,连想都不想。”

    成和被“骂”,感觉虽然复杂,但也乖乖听训。

    “姮儿如果不是机智,当时就要被你杀了。你只想到要维护成家,却忘了姮儿是你亲手从我这里娶走的妻室,你杀了她,丑事不外泄不假,你成家预备要怎么赔我一个女儿?她是病死的?剑伤怎么解释?遇上匪徒?在家中怎会遇匪?在外,护卫是如何保护的?如果连护卫都牺牲了,这等恶匪,是怎么出现在乐城的?”

    成和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是我对不起姮儿……”

    前岳父叹气:“你现在跟当时比也没有半分长进。”

    成和茫然抬头。

    前岳父笑着问他:“你父亲,他的儿子在家里,你是我找来的人,现在你来找我话,人人都看得清楚,一会儿你再回去,你觉得你父亲是咬定你是人更简单,还是带着成家向我认错更简单?”

    成和听懂了,目眦欲裂。

    前岳父:“所以,你就别回去了。你回去要是死了,我就更不清了。你在这里,好歹还能替自己正一正名,至于你是想当成和,还是想当无名人,都看接下来的吧。”

    成和恍惚起来,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格外的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我还是要去见父亲。”成和。

    “想去就去吧。”前岳父,“现在已经不是你一家的事了。”

    这个成和也明白,但他……总不能在家族存亡的时候站在外面。哪怕回去是死。

    成和回去后对成蚕:“岳父……只要你下跪认错就行。”

    成蚕点点头,温柔的对成和:“好孩子,去后面你兄弟那里歇一歇吧,一会儿再随为父上去。”

    “是。”成和低声应着,回到堂兄弟中间去。

    堂兄弟们三三两两的依偎在一起,看到他来,纷纷避开。

    成和也不在意,经此一事,他们这一房想必就要交出手中权柄了。只要是为成家好,他也不在意。

    以前,他觉得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但今天……

    不远处,祖父停灵的卧榻上的白麻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四面还用石块压住角。

    何等凄凉?何等可笑?何等可悲?

    祖父生前只怕想不到他死后会是这么个下场。

    他曾经觉得祖父人老糊涂,在祖父相信姮儿会改嫁给他时最糊涂最可笑,他顺着祖父,当着祖父的面写下和离书后,姮儿连行李都不收拾,出门坐上车就回去了,祖父竟然还觉得姮儿的是真的,她真的会嫁他,还对他很抱歉,留他话,请他吃饭,送他礼物和许诺给他貌美侍女,还告诫他日后姮儿再回来就是他的长辈了,他要敬重礼貌云云。

    成和陪了祖父两天才离开,十几天后,不见音讯,祖父还写情诗送给姮儿,问其归期,被辱骂后仍不相信,情诗都写了好几封了,才被家中其他人发现,才……

    他当时觉得羞耻,又觉得祖父的丑态十分痛快,像报仇了一般。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会被人告到大王面前。

    带给成家灭顶之灾。

    朱家是和八姓一起到乐城的世家之一,传承七百年,仍屹立不倒。

    树大根深,支系上千。

    现在朱家大门紧闭,甚至不得不命家人持棍在外巡查,把所有想翻墙进来的人都给赶走。

    “这些人真跟蚂蚁似的,一群一群来!”一个护卫。

    “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另一个也抱怨。

    他们五人一队,执长棍绕着家中巡视,途经一个院时,里面黑漆漆的,突然传出哭声。

    五人一惊,不敢进去查看,转头就跑了。

    朱庇坐在屋里,面前是他的叔叔们。他父亲早丧,他是叔叔们抚养长大的。

    但今天他们不是来看望他的,是来逼他的。

    “朱庇,这是你自己犯下的错,你自己去收场。休想让朱家替你受罪!”严厉的七叔。

    朱庇低头:“都是侄的错,侄知道,哪怕要了侄的一条性命,侄也在所不惜。”

    归,但朱庇并不想死,不然他早死了。

    朱庇的父亲虽然早早的死了,但给他留下了许多财产,有地有房子有奴仆。他的母亲在父亲去世后就回家去了,逢年过节都会见他,母子情份还在。

    他有十几个叔叔,最亲近的只有两个,分别是三叔和五叔。他时候就是跟着三叔和五叔开蒙识字,长大后,也是三叔和五叔替他求亲娶妻,助他安家立业。

    朱庇自认不是个坏人,只是一时行为失当而已。

    他娶得一妻,妻带有数个陪媵。其中一媵容貌出众,替他养下一女,母女极为相似。

    那一日,他饮了酒,与陪媵戏乐,女儿突然闯了进来,他酒兴上头,二人面目相似,他想起此女长大后也会陪媵别家,到时这等绝色就便宜了别人了,便将此女扯到怀里。陪媵见势不妙,上前阻止,推搡间,陪媵用酒壶砸破了他的头,而他一时怒极,掐死了陪媵,侮-辱了女儿。

    之后,他离开了。

    这固然是一件丑事,但一个陪媵有什么要紧?女儿还,许她金银,好好哄她也就罢了。

    不料女儿醒来见母亲惨死,自己身受侮-辱,悬梁自尽,死前以金刀刺透腹,可见取死之念坚决。

    此事便事发了。

    但……一个陪媵,一个幼女,难道还能砍了他的头来偿命吗?

    只能不了了之。

    他事后许下重礼,重重赔偿了妻家,妻家见此就原谅了他。他又对着妻子百般赔罪,提及二人子女,妻子也只能忍痛接受。

    之后妻子带着陪媵与子女与他别院分居,两人虽然在一个家里住着,却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除了过年祭祖,不然一年都见不到一回。

    儿子们只在院门前对他磕头问安,女孩子根本不叫他见。

    妻子道女大避父,女孩子长大了,当然不能再见父亲了,连兄弟都不该见,于是除了同母所出的兄妹,异母兄妹也被隔开了。

    朱庇自己的错,他哪有脸去找妻子理论?只能在外妻子家规森严,他万分敬佩!

    这件事已经过去快十年了,居然被人揭发出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跑到大王面前告了朱家一状。

    朱庇恨极了此人,却半点办法都没有。

    朱七叔:“现在外面都是人,要拉我们家的人去殿上亲自辩一辩此事。阿庇,你去吧。”

    朱庇不想去,但朱家显然没人愿意出头替他去。

    朱庇甚至还想过要逃走,可朱家的人似乎猜到了,早早的就看住了他,只等到时候就把他推出去送死。

    本来殿前自辩的日子还没订,成家突然来这么一出,就把事情逼到了如此地步。

    朱庇跟叔叔们僵了半夜,天将明时,朱三叔和朱五叔一起叹了一声,“阿庇……”

    “去吧。”

    “叔叔……”朱庇哭道。

    “你自己犯的错,就要自己收场。”朱五叔,“两条人命,你已经逃了十年了。”

    朱庇哑口无言。

    他离开前,想去与妻子告别,还想服妻子与他一起去。他想,只要妻子肯替他话……替他做证,就那对母女是急症而死的不就行了?

    可他来到妻子门前,妻子拒不开门,在门后对他:“奴奴恭送朗君。”

    朱庇柔声道:“你能舍得我吗?”

    妻子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我没有一日,不想起阿桃的眼睛,她一直在看着我。”

    阿桃?

    对了,那个媵的名字叫香桃。

    女儿呢?叫什么名字?

    朱庇直到出门坐上车都想不起来,他其实早就忘了这两人了。

    “唉……”为什么要有人提起来呢?这是他家的事,他的妻子和岳家都不过问了,这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呢?

    “只怕今天要丢脸了。”朱庇以袖遮面,偷偷的溜进了人群中。

    此时,有一义勇之士上前,当面质问成家是不是家有丑事。

    成蚕大声:“我成家百年声誉,怎能容你污蔑?”

    此人就把这十天状告的人的罪行都给背了出来,背一个,当着围观之人的面质问一遍。

    朱庇发现了,如果人群中无人开口应答,这人连三遍——好像就等于那一家承认了啊!

    于是当这人到朱家之事时,他仰头走出去,云淡风轻的:“我就是朱庇。”

    身后一阵哗然。

    朱庇:“只是你所述的女,乃是急症而死。我当日不曾见过女,事后才得知她与其母食过晚饭后突发恶疾,第二天才知二人过世。”

    他目视此人:“所以并非是传言中的女受辱惨死,而是恶疾。我听有人污蔑女名声,不能忍受,这才特意前来,告知大家真相!众所皆知,我父早丧,我母归家再嫁,我是叔叔教养长大,从不敢有片刻懈怠!我与妻子成亲后,夫妻恩爱,我妻持家严格,我极为敬佩我妻,传言是子虚乌有,信不得的。”

    他看起来镇定自若,落落大方,实在不像一个穷凶极恶之徒啊。

    作者有话要:大家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