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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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黑石城。
漆离杀光仇人之后又回到了黑石城,并没有去做那个燕王。但现在的燕国已经无人能与他匹敌。
燕煤为他带来了巨大的利益,可与燕国相邻的鲁国却一直压制燕国的发展,令燕有志难伸。
漆离一直想改变燕人的习俗,让他们学会耕种。明明燕国渐渐失去农耕习俗也只是近一百多年的事,但燕人中竟然已经找不出会种地、愿意种地的人了。
燕贵不必,他们更愿意跟商人做生意,不管要他们卖什么,不管是奴隶、战士、刀枪、战马他们都愿意出卖,与鲁相邻的燕贵甚至还卖出过土地,宁可赚下大钱,卖了世居家乡,跑到别处去抢别人的土地。
那一次,漆离带军将那一个燕贵全家杀得精光,连不及车轮高的孩子都没有放过。
从那以后,就没有燕贵敢出卖土地了。
但燕贵如此,燕奴竟然也不愿意种地。他强迫燕奴种地,燕奴竟然会逃跑!
他把人抓回来之后问,原来这些燕奴都是宁可做奴隶也不愿意种地的,他们认为种地是懦夫才会干的活。如果非要他们种地,那他们还不如去鲁国种地。
还有商人。
商人根本不肯卖种子给燕人。
不管漆离如何威逼利诱,商人都不能把种子送入燕地。哪怕他想尽办法买通了一个商人,只要被其他的商人察觉,那些商人会在燕地之外杀了这个敢替他运送种子的人。
——应该,是胆敢违背公主意愿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商人都无比的崇敬公主。他们真的认为公主乃是神明,是保佑庇护他们的神。如果违背神的意志,他们就会变得穷困潦倒。
这真奇妙。
也是漆离万万想不到的。那些商人竟然也会真心崇敬一个人?
在重重封锁之下,燕地到现在仍然只能依靠商人送来粮食。为了防止燕人学会种植,商人送来的粮食全都没办法种。
漆离曾见过商人送来的“精粮”,白色的稻米,可以直接煮着吃;磨成粉的面粉,等等。
唯有给马和奴隶吃的豆粮是完整的,可以当种子种。
可燕贵不屑跟奴隶吃一样的食物,他们也不允许在自己的土地上种植。那么好的草地用来跑马、放牧、打猎才对,怎么能用来种奴隶的粮食呢?
漆离到现在都记得心底涌上的那股愤怒与恐惧。
他已经明白了,有一个人,一直在盘算着燕国。他一直都没有放松对燕国的控制,一步步的将燕国变得虚弱,变得无力抵抗他。
——直到他准备得到燕国。
他需要确保燕国没有一丁点可能反抗他。
现在他更加怀疑,郑、魏、晋、鲁、赵都在这个人的掌中。
他知道,这个人是蟠郎的主人。
那个像仙人一样救了他的性命的鲁人,能令他臣服的人正是主导这一切的人。
漆离有时在夜里会设想如何利用蟠郎去除掉这个人。他会如何设计,如何蒙骗蟠郎,如何见到这个人,如何刺杀他,等等。
他想了很多,有时这几乎成了他的恶梦与心结。
可醒来后,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他根本见不到这个人。
这个人远在千里之外,只需操纵其他人动就轻轻松松的毁掉了燕国。
——摘星公主。
仲夏时节,殿中有些闷热。宫女送上了西瓜,据这种瓜是托神女之降世。
漆离不信,他从骑马,怎么会不认识这种野瓜呢?现在换了个名字倒显得不一般了。
他以前在野外也吃过这野瓜解渴,倒是现在很少像年轻时那样出去,也很久没有尝过这种滋味了。
他大啖了两盘瓜,正待净面洗,殿外有人求见。
“是什么人?”漆离问。
侍人:“是乌铁。”
乌铁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燕人,因武艺高超投进了白家为士。不过白家被漆离给杀光之后,乌铁又带着部族转而投了漆离,半点不念旧主恩情。
漆离因为他忠心又大胆,十分信重他。
乌铁进来就有一个消息要告诉漆离。
漆离:“什么事?”
乌铁也有点不确定这个消息到底算重要,还是不重要。不过听商人那摘星公主好像已经死了,可能也不怎么重要?
他:“我下有一支匪军,是早年我从鲁国捡回来的。前几日,他们告诉了我一件事:鲁国摘星公主并非姜氏血脉。”
漆离面无表情:“哦?这是什么人的?可有实据?”
乌铁一看,似乎漆离还挺感兴趣?就一五一十的起来。
他这一支匪军是匪,但中的武器、身上的甲衣却都是好东西,不是一般二般的家族都拿不出来。
这支匪军自言曾是鲁国莲花台八姓蒋氏的人,因蒋氏一族被摘星公主所害,他们因为当时身在凤城,侥幸逃过一劫,趁摘星公主的爪牙没来之前就逃走了,还带走了蒋家积藏的财富。
后来他们辗转逃到了燕国,借白家栖身。
漆离皱眉道:“有几分真?”
乌铁道:“依我看,当有八分。这些人从长相上看,确实都像鲁人。他们现在还每日操练,男子可纳燕女为妾,却不肯娶妻,如果生下男孩就带走,是女孩就留给燕女;而女子却从不外嫁。”
漆离摸着下巴笑道:“莫非其中还有蒋氏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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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铁:“恐怕是的。”
漆离哧笑:“就算是,也只是旁支。”他猜测蟠郎之主是摘星公主后早就派人去莲花台了,现在他的人还在莲花台呢。这几十年来,足够他把摘星公主的事迹全都搜刮清楚了。当日摘星公主骤起发难,疾若迅雷,快如闪电,莲花台八姓中的冯、龚、蒋三姓全都被她一打尽。
就算她落下了凤城的蒋氏余孽又如何?只看这些人这么多年来只敢躲在燕国就知道他们的能耐了。
到现在都无力报仇,只能用最大的秘密来换取别人帮他们报仇。
这些人倒是不蠢,猜出了他确实想对付摘星公主
漆离与乌铁约定,若这些人此言为真,他必会助他们一臂之力。
漆离:“我与摘星公主也有深仇大恨。”
乌铁当即将蒋氏余子都送到了漆离府上。但第二天就听这些人全都死了。
乌铁大惊,想跑,被漆离派人抓了回来,缚在阶下。
乌铁额上挂满冷汗。
漆离在阶上笑道:“把他给解了,带进来。”
乌铁被松了绑,走进去,却看到漆离面前放了一张席,还给他备了一桌酒菜。
漆离正在自斟自饮,笑道:“我听人你连妻妾儿女都不要了,带着人星夜出城就赶紧让人去追,这几天在外面,没好好吃过饭吧?快过来坐下。”
乌铁站了半天,大步过去,坐下就大吃起来。但案上的东西全吃光,他也没觉得腹痛如搅。
——莫非其中无毒?
他此时才敢抬头看漆离。
漆离还在笑:“以为酒里有毒?”
乌铁实在不懂,但似乎明白一点:漆离并不想杀他。
“是我误会大王了。”他低沉地。
漆离:“我若要杀你,不必用毒。放心吧。”
乌铁自认有错,自罚三杯酒。
酒意上头,他借酒意发问:“大王为何要杀了这些人?莫非这些人的都是假的?”
漆离摇头:“真假?我不知道。”
那蒋氏的人送上了一方玉枕,还有一个人,据曾是永安公主的马夫的儿子。
那马夫二十年前就死了。他被蒋家的人找到,因为他见过永安公主,所以他摘星公主根本不是永安公主的孩子。
现在是他的儿子来替父作证,以永安公主的玉枕为凭,摘星公主非永安公主所生。
而蒋家还留有蒋伟的一封秘信,信中记录着发生在莲花台上的一桩秘事:先王姜元与摘星公主争执之中,摘星公主姜元不是她父亲。
父非其父,母非其母。
漆离沉默了很久,没有话。
乌铁从漆离的府中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结果回家路上却遇到了一个刺客,被刺身亡了。
燕人中有的认为是漆离杀的人,但也有的人认为乌铁是被别人杀的,不是漆离要害他。不然漆离有那么多会要他的命,为什么非要把人抓回来,赐席,再把人送回家的路上除了他呢?
何必要费这个事?
王宫中,漆离拿着一封信,再次读起来。
这封信到他中才两天,他已经看了快有五十遍了。
信是蟠郎的使者送来的。
燕地偏远,有很多消息都比别的地方慢一步。
比如他就才知道摘星公主如今要称陛下了。
这个妇人——登基称帝了。
她是天降神女,以此当的皇帝。
漆离重读几遍都觉得像第一次看到这段文字。
太新鲜了。
太出奇了。
蟠郎还提了魏王——他知道魏国回去了一个太子,但他不知道这个太子是在摘星公主身边长大的。现在这个太子只怕夺了魏国了吧?
郑王——原来郑国已经被攻破了,郑王交国后,摘星公主派兵去郑国竟然是名正言顺的;
赵王——他记得老王死后,赵国剩下的公子们最后登上王位的是个没用的人,赵国不是在陈家中吗?
鲁王——鲁国毫无悬念了。
只剩下晋国与燕国了。
晋王不足称道。
燕
他要用已身之臂去抵挡吗?
蟠郎,凤凰台上已经提起了燕国的乱相,以臣称王,乃大不敬,份属大逆。
只怕郑国的军队就快要冲着燕国来了吧?
漆离于无人处大笑。
他没有称燕王,仅仅是厌烦做大王。
做大王有什么好吗?他的父亲曾想要当大王,要取燕王而代之,最后却死在自己家人中。
如果他想念父亲,更该当这个大王不是吗?
可他却从来不想当大王啊。
现在更好了。
他不必做大王。
只需要带上这封信,去见一见旧友,就可以庇护漆氏。如果他将燕地交出去,商人还会不往燕地送粮种吗?燕人还会继续醉生梦死,不肯工作吗?
他扔掉信,抖着写了回信,数度无法落笔,最后只用颤抖的写下一行字:与君相约,白首不改。
——他不想与摘星公主为敌。
——纵使那只是一个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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