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世道艰难,人生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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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遭无尽的黑暗,各色的姑娘们冲着自己招,笑颜晏晏,有些是娇俏的,有些端庄稳重些,有些眉头轻蹙似是个病西施,还有些人还未长开,梳着两个鬏,甚是可爱。

    莫淑朝着她们走过去,却见她们并非笑着而是在哭,嚎啕大哭。还有人叫着“姑娘,莫姑娘!”一声又一声的,莫淑觉得自己要被着如海的声音给吸了过去。莫淑挣扎着不想过去,又觉得她们哭得那般可怜,想要过去安慰一番。

    当莫淑走近前去,那一张张可爱又可怜的面庞,瞬间爆裂,头发岔开,杂乱地披散着,呼啸着往莫淑身上缠绕。莫淑想往后退,身后又伸出无数条胳膊,皮肉绽开,几可见骨,缠绕在莫淑身上力道却又不,莫淑只觉得五脏六腑几乎都要被勒开,一张张脸近可触其鼻息,质问着莫淑为何如此狠心地把她们抛在那里。

    莫淑想出声解释,却觉得浑身的气都被挤了出去,发不出声音。眼前的黑色越来越多,头发缠绕住莫淑的口鼻,莫淑几乎昏厥。接下来是眼睛,在最后一点点光亮中,莫淑看到了她们悲伤的神色,血色的泪水滑过她们枯槁的面容。莫淑看在眼里心中大恸,哇得大叫一声,冲破所有的禁锢,猛然坐起。

    一个姑娘正在床边坐着,见莫淑惊醒,忙拿个干净帕子给莫淑擦汗。莫淑心砰砰砰直跳,喉头一股鲜血呛得莫淑不住地咳嗽,喉咙剧烈的血腥和辛辣的痛感,心脏扯动每条筋脉的阵痛,才让莫淑反应过来刚刚是一场梦。

    莫淑伏在床沿,由着姑娘们轻拍、擦拭着,兀自喘息了一阵,神志才清明了些。莫淑环顾四人,皆以梳洗干净,倒都是清纯靓丽的姑娘。

    莫淑轻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坐在莫淑床边的那个忙回道:“戌时了。”

    莫淑点了点头,看着那女子,只见这女子面若银盆,远山黛眉,圆圆的眼睛,眼中平静,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恐惧。

    莫淑心里赞许,笑道:“姑娘芳名?”

    那女子听了,跪地道:“回姑娘的话,奴婢名叫祥宁,原是汝阴郡陈家员外的丫头。”

    莫淑点头,道:“你是怎么流落到这儿的?为何不跟着陈府一道逃难?”

    “陈老员外,年岁已高,这一次战火没能逃得过,便病逝了,”祥宁语气平缓,如讲远古的故事一般,“陈员外死后,陈员外的儿孙便各自逃命,抛下我们这些家人,没有办法,我们这些府里的家人也四散奔逃,有些逃出去了,有些死了。”祥宁的面色有些愤慨,似乎是对主人家这样不顾下人死活的行径表示不满。”

    祥宁顿了顿,才道:“奴婢奴婢也往外逃,但是那时南燕大军已经已经到了,奴婢便给人捉来了。”祥宁着眼眶一红,但仍是屏着气,坚持下去,“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是没有姑娘,奴婢奴婢这贱身即便不是被他们糟蹋了,也怕是难逃一死了。”完冲着莫淑磕了三个头。

    听祥宁到这儿,剩下的三个姑娘有些眼圈也红了,有个瞧着岁数不大的姑娘一面啜泣着,一面扑倒在地,不住磕头道:“多谢姑娘,姑娘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今后雪莲为姑娘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莫淑听了叹口气,道:“你们也别忙谢我,我如今是什么处境,你们怕是也能明白个一二,我能不能护你们周全,也是不知。”着心里又是难过,忍不住掉了几滴泪来。

    祥宁跪行几步拉着莫淑的,一面磨蹭着莫淑的,一面道:“姑娘,姑娘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奴婢出身贫贱,见识短浅,原不该来教姑娘的。”着抬眸看莫淑,脸上没有怒色和不耐才接着道,“但是,上午时候,奴婢瞧得出,姑娘是个极心善的,奴婢又痴长几岁,见姑娘这般消沉,忍不住也想劝姑娘两句。”

    祥宁未直接下去,而是看着莫淑,见莫淑没话,只静静的看着她。那眼中澄澈如水,恬静似湖,祥宁叹了口气道:“看看姑娘这水葱似的,奴婢便知道,姑娘定然是丫鬟婆子伺候出的娇姐,怕是没见过这幅地狱般的景儿。”

    莫淑前面听着还没什么,听到祥宁这么,心里有些不悦,但面上仍是未显。祥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招惹了莫淑,接着道:“姑娘,您看看那牢笼里的姑娘们,那都是些还活着的。之前也有是大家姐出身的,刚一捉来,便碰了头,咬了舌,不甘受辱的。”

    莫淑没等祥宁完,冷然一哂,抽出,打断道:“怎的?依姑娘的意思,我该穿得狐媚些,悦了宁王的心才是?”

    祥宁见莫淑嘴角噙笑,但目光冷然,知道自己这话招惹了莫淑不悦,忙摆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虽是个贫贱出身,但总还知道礼义廉耻四字。”见莫淑面色仍未和缓,又解释道,“奴婢想的是,那些死了的姐们又怎的知道,之后还兴许能碰上姑娘,也许就脱困了呢。原也听旁人常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祥宁见莫淑眼波流转似乎是在深思,又握上莫淑的道,“姑娘,您是最有会好好活下去的。只有您活的好了,我们四个才有的好活。您别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我们,您可得万分珍重啊。”

    莫淑点点头,叹道:“宁王也揣了这么个心。唉我原有那么个丫头来着,也是没了她,我这才敢这么寻死觅活的,若是有她在身边,我又怎么忍心,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受苦。”

    祥宁听了终于没有忍住眼泪,“砰”得一声猛地往地下一磕。莫淑吓了一跳,忙挣扎着要拉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所以奴婢才姑娘心真是极善,若是奴婢那些主子们也和姑娘一个想法,好歹带着我们一起走,奴婢奴婢也不见得就会落到这里。”祥宁想着便心酸,也管不得许多,掩面哭上了。剩下三人看这位大姐姐都哭得这般伤心,也想起这些日子的噩梦,皆是泣涕涟涟。

    莫淑被祥宁勾得也流下泪来,拉着祥宁道:“你们也别跪着了,起来话吧,这些日子怕是也受苦了。”莫淑边着,又想起那些死去的姑娘,摇了摇头,道:“姑娘你这般奉承我,可是我却没得护了周全。姑娘你怕是也听到的,那些个那些个姑娘们,怕是没了。”莫淑着声音不住地颤抖着。

    祥宁见又勾起了莫淑的伤心事,赶忙拿帕子擦了眼泪,沉声道:“姑娘,人各有命,姑娘也没有办法。既然我们活下来了,姑娘活下来了,我们不应该把她们那一份活出来吗?没的在这里哭哭啼啼的,让那些姑娘们在地下看着寒心。”

    莫淑一愣,这话倒到莫淑的心坎去了。是啊,她既然能活着便要把那些死去的生命活出来。莫淑精神一振,如今幽州府还不知如何,倘若王兄和璎儿真是遭遇了不幸,自己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父王,唯有为他们报仇雪恨,方能死得其所。

    祥宁见莫淑脸色大变,便知道自己的话莫淑是听进去了。又是一拜道:“请姑娘赐名,从今日起,往事都一概翻过,我们就当是重新活过一遍的。”

    莫淑喃喃道:“往事不提,重新活过?”谈何容易,这地狱般的日子,注定在她们的心上烙下恒久的印记。就像是那些女子们,也会永远埋藏在她的血液里。

    莫淑低垂着眼睛看着这四人,缓缓开口道:“祥宁姑娘,你这名字与宁王冲了,想来是得改一个,祥宁祥宁”莫淑念叨着,不由心里嗤笑,祥宁、祥宁,却既不祥又不宁。莫淑抬眼看着外面,风呼呼地刮着,吹得窗棂嘎吱嘎吱作响。倒真是个历经风霜雪露的姑娘,莫淑低声道:“就叫霜露吧。”

    又问得另一个姑娘,那是个农户家的女儿,白白胖胖的,看着很是憨厚壮实,莫淑给取了个白露。还有个极其清瘦孱弱的,是商贾家庶出的女儿,十几年的生活,皆是受苦的,莫淑给起了个清露。最后那个名唤雪莲的姑娘,是刚被卖进青楼的,还没得她学成接客,那青楼便被南燕连锅端了。里面的姐姐妈妈们,皆被虐待至死,她和几个姐妹,因还未长开,那些士兵们也不放在眼里,是以逃过一劫。莫淑便从她名字里取了个字,改做雪露。

    莫淑听了四个人的生平,暗暗叹息,真像霜露的,能活到现在的,真都不是一般人。想自己还自以为不是一般的闺阁贵女,其实也不过是养在花瓶里摆着好看的花儿,这一点儿变故便不知所措了。四人正着话就听见外面有人道:“莫姑娘可还睡着?在下来给姑娘看诊。”

    霜露听了忙起身打帘去迎,见是沈长春,客气地福了福身,道:“姑娘刚刚醒了,您进来看看吧。”霜露一面引着沈长春进来,一面道:“刚刚姑娘好像做了噩梦,给惊醒了,吓出一身汗。您要不也给开些安神的药来?”

    沈长春听了,皱了皱眉,自己好不容易把莫淑调养的好些了,这宁王又拿这些烂事来刺激她,真是不知道他们这些做医者的苦。一边想着,便进了屋,看莫淑斜倚在塌上,满脸皆是泪痕。再看那三个姑娘,一个泣不成声,一个也扭着身子低声啜泣着。剩余一个,虽没流泪,眼里也含着一汪水。

    沈长春看了叹口气道:“你们几个姑娘也是,本让你们来,一是照顾姑娘生活起居的,二来也是好开解开解姑娘,让姑娘开心的,你们一个个的都哭丧着脸,岂不是勾着姑娘难过。”

    听沈长春这么,四人皆是又惊又惧。莫淑听了忙道:“沈公子可是错怪她们了,我们几个姑娘家的,抱着哭一场,现在心里倒是好受些了。”

    沈长春听莫淑话的语气,一如第一次见面,虽然仍是有些中气不足,但言语和缓绵软不像之前有气无力,不由得一惊,笑道:“姑娘这几句话出来,倒和之前无二了,在下也能稍稍安心些了。”

    莫淑欠身道:“这么多日麻烦公子了。”

    沈长春一直喜欢这个温文尔雅的姑娘,虽当初那一场大水带走了他两三个同僚,连他自己都去了半条命。但是在这血腥又野蛮的行伍之中见到个温雅的人不容易,那些士兵们见他们这些医者皆是极不客气。

    沈长春他们这些医者在这军营中甚是受苦,没日没夜地给他们治伤,也很难落得一句感谢。但若是医者回天无术,他们的战友死在医者里,或是自己断了胳膊腿脚的,这些医者便可能会忍受一通拳打脚踢。甚至只是疼痛难忍,都要拿他们出气。是以沈长春见莫淑这么客客气气的人,也多了几分好感。

    “咳,我们这些从医的,最喜的就是看病人大好了,我们再辛苦也值得了。倒是姑娘,要是真体谅在下的辛苦,便多珍重自己的身子就是了。”沈长春一边从药箱里拿出枕,一边道。

    “是,”莫淑笑道,她也同样学医,自然明白沈长春的心思,“前些日子,平白跟公子过意不去,让公子费心,女子给您赔不是了。”莫淑着又微微一欠身。

    沈长春受宠若惊,忙摆道:“哪儿的话?姑娘,这话可是让在下惶恐了。姑娘素来对沈某一直以礼相待,吃药也痛快,若是这行伍里的医患都跟姑娘一般,我们这些做医工的,可就省心了。”

    沈长春摸着莫淑的脉象仍是虚弱,不禁心里叹息,但抬头看莫淑面露笑意,听她言语之中平和安稳,不像之前自怨自艾或是尖酸刻薄,还是抱了些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