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淑轻笑，余光向慕容远宁那边看去，见慕容远宁低头喝茶，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这边的谈话。莫淑笑道：“还不知这裘有这样的讲究，只是觉得暖和才跟父兄央了来，若知这般稀有，便不敢这样不懂事了。”

    “这也不怪姑娘。”掌柜满面褶子都笑了出来，得意道，“原是一般的裁缝都不见得能瞧得出，更何况姑娘。只是我们这边是在境上，四处的货物见多了，便知各地的毛皮是个什么样子。本也是随便猜猜，想姑娘是暖和，应该**不离十了。这吴老师傅的针脚精密那是天下人共知的，不过姑娘这裘上没有个绣图，不然老夫定能辨出是不是他老人家的艺了。如今您这一身，怕是要到北魏去鉴别了。”

    莫淑微笑点头，这有何好鉴别的，这便是那年北魏大破燕国，皇帝亲赐，吴师傅亲交给她的。莫淑笑了笑道：“是也罢，不是也罢，也就是个衣服而已，女子也不懂这些，只当是普通衣服，若是真是值个万千的，反倒不敢穿了呢。”

    掌柜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亲王殿下跟前的人，这气魄，非常人可比。”掌柜想了想又问，“恕人唐突，只不知姑娘姓氏是何家族？”

    “女子姓莫。”莫淑回道。

    掌柜沉吟了片刻，略带尴尬笑道：“是老夫孤陋寡闻了，抱歉抱歉。”

    莫淑微微一笑，只道：“这也无妨，今儿我们只是想买几套衣服，又不是来做生意的。”莫淑明显看到掌柜脸上的笑容一僵，尴尬地笑了笑。莫淑笑着截断这一通危险的对话，道：“若有南齐风格的更好，若是没的，看掌柜也是行家里，帮我们推荐推荐。”

    掌柜干笑着，上下打量众人一番，道：“我们这里有些南齐绣样的布匹，颜色却是南燕常用的，很是新奇，旁的城里都没的卖的。还有粉红色织锦特别适合后面那位姑娘，这块浅栗色的和后面那位姑娘配着也合适，沉静稳重。这个浅蓝色的，正衬那边那姑娘清冷的气质。这块正红色得正是配您，越发雍容华贵”

    莫淑和众女都围着试了试，又试了些成衣。白露、清露和雪露一开始推辞不要，直穿麻布的便是。但三人见陆巧儿和霜露不客气地挑选，莫淑又她们穿的是显得她的体面，这才奓着胆子去挑，免不了又问问一尺要几吊钱，听了又不免暗暗心疼。直到了傍晚时分众女才置办妥当。慕容远宁直着眼睛瞧莫淑也装扮起来，一时间五名女子，杨柳黄雀，花团锦簇，宽袍重领，窄袖轻罗，各有各的风韵，各有各的妖娆，看得眼睛都疼了。

    最后结账时，慕容远宁又威逼利诱了半刻，掌柜终于苦着脸答应闭店三日将众女的衣服赶制出来。慕容远宁这才让侍卫们捧着成衣，或是姑娘们换下来的衣服，出了制衣店。

    此时天色渐暗，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莫淑便和慕容远宁商议着，若是这时候回了客栈难免会错过热闹，于是便就拿了衣服顺着人潮往主干道去。不一会儿天色完全黑沉下来，一盏盏花灯都亮了起来。莫淑看着当真是和幽州城里的大不相同，家家户户各自亮出花灯装点街面。大户人家的灯大些、多些，家户的也自己扎出个花灯意思意思，虽然瞧着杂乱无章的，但别有一番暖意。

    街上人潮汹涌，莫淑与慕容远宁夹杂在人群之中，时而莫淑猜个灯谜，赢了彩头便向慕容远宁炫耀一番。莫淑抬头一看，一府上挂着个彩灯，红彤彤的，装饰异常简单，像是拓跋云璎给给府上扎得那两个大红灯笼似的。

    莫淑想起自家弟，心里不禁哀伤，叹了口气。也不知璎儿和王兄今日在做什么，是不是为了皇位焦头烂额，还是也在吃酒赏灯。莫淑瞧着那红色彩灯发了会儿呆，直到人群推着她往前走，才回过神来。

    莫淑一转头却发现陆巧儿不在身边，正要叫陆巧儿，这才发现不仅是陆巧儿不见了，连慕容远宁等人都不见了踪影。莫淑心下有些着急，四下看去，人潮如海，找个人谈何容易。

    莫淑强自镇定下来，想着应该回客栈去等才行。但人潮往前，而客栈在反方向。莫淑没法逆着人群走，只好先顺着人群往前，想着等到花灯结束，人自然也就散去了，到时候再回去也不迟。

    莫淑定了神，也跟着人潮游走，直到月上中天，人潮才渐渐散去。莫淑左右一看，却是到了个陌生的街道，也不知离客栈有多远。莫淑只好沿着路先往客栈的方向走走看看。

    莫淑越走心越是提了起来，天色愈发黑了，自己没带火石灯笼，伸不见五指的。莫淑有些奇怪怎的这些家里这就把灯给收了，自己也不知能不能摸黑走回家里去。

    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身后一阵寒风，莫淑刚一转头，眼前一黑，便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罩住了。“救命啊！救命啊！救唔”莫淑刚喊了两声，脸上突然被粗糙的麻布摩擦，口鼻皆被捂住，一下子透不得气来。莫淑慌张地四下蹬着，似乎踩到什么，莫淑狠命地跺了下去。

    “啊！”身后那人吃痛地大喊一声，便松了开来。

    “救命啊！啊！救命！救命啊！啊！”莫淑一边掀着自己脑袋上的布袋子，一面往前没命地往前跑着。

    “啪”“你他妈喊什么！还不追！”后面又响起一阵杂声，莫淑往前跑着，突然也不知被什么绊倒，一下倒了下来。莫淑也顾不得许多，赶忙要爬起来。

    “贱蹄子，还挺能跑的！”莫淑脑袋上的袋子还未掀开，腰上便被人抱住，莫淑拼命叫着，挣扎着，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抱离了地。

    “救命！救命啊！救命”“砰！”莫淑突然觉得脑后一湿，腰上一松，整个人没有站稳，倒在地上，接着后背一沉，给她砸了个结结实实。

    莫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忙把头上的布袋扯了下来，就见一个虬髯圆头的男人瞪视着自己，一柄长剑穿过他的额头，血从额头往下流，如瀑布般散开到全脸，又顺着下巴往下滴，一滴，一滴，打在她白色的裘衣上。莫淑似是被那眼神给定住了一般，盯着那眼睛一时动弹不得。

    “莫姑娘，莫姑娘，莫姑娘”莫淑隐约听着有人喊她，突然那人的眼睛被人合上，莫淑的精神一下子被抽离出来，神志也渐渐回笼。莫淑转头往那修长的的主人看去，有些惊讶道：“毕公子？”

    毕启明笑了笑，将那人搬到一边，语气略带歉意道：“不好意思，刚刚实在是事出紧急，这才出此下策，是不是吓到你了？”

    莫淑摇着头，撑着自己要站起来，却使不上劲，腿也沉得像不是自己的一样。莫淑苦笑，自己上经过的人命也不是一条两条，也是见过死人的，怎的这般没出息。有些羞赧道：“也不知怎的？想是没亲眼看过个人在我面前就死了吧。”

    毕启明微微一笑，扶起莫淑，让莫淑靠在自己身上，柔声道：“没什么的，第一回都是如此。我头一回的时候直接晕了过去，以后便也没事了。”

    莫淑扶着毕启明，缓缓往前走着，地笑道：“公子咒我？好端端的，我非得熟悉这些做什么？”

    毕启明听了笑道：“是是是，是在下失言。”两人往前走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大道上，彩灯仍挂着，道上亮如白昼。

    莫淑抬头一看，扑哧一笑道：“我这元宵节晚上怎么家家户户竟这么早把彩灯就给收了，原来是我走到旁路去了。”

    毕启明道：“刚刚实在太危险了，姑娘女儿家的，还是不要一个人在外面乱走。”

    莫淑摆摆道：“没有，我是和他们走散了。对了，殿下也在旁的，后来人太多了就全都冲散了。”

    “殿下？”毕启明皱了皱眉，道，“殿下这个时候还没有回京吗？”

    莫淑嘴角一勾，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笑道：“没有，是要等公子一起。”

    毕启明一听眉毛皱得更紧了，等他？他那殿下可不会好心地等他，不过是那他做借口不愿回京罢了。不过毕启明的眉毛彻底锁成了个麻花，如今京城局势如此多变，还有人在中途截杀他，殿下竟还迟迟不回京。毕启明的眸色有些不善，冷笑道：“姑娘竟没生殿下的气，还是已好些了？”

    莫淑一愣，自己生殿下的气？转念一想，当时他失散时，正是慕容远宁非迫着她的时候。只不过如今已时过境迁，遂扯了扯嘴角道：“我能生什么气，我生气也不过只能一死了之，只要是不想死，还能奈何得了殿下吗？”

    毕启明见莫淑这么一副无奈的样子，有些心疼，是啊，莫淑能做得什么主？殿下的心思没人能拦得住。毕启明想起当日在客栈的惨烈，看莫淑的眼神越发疼惜，突然又想起莫淑的玉笛。毕启明伸正往怀里摸去，莫淑已经抬步向前走去，毕启明只好收回，忙跟上扶住莫淑。两人一路向前走着，眼前便有个酒馆仍开着门，毕启明道：“咱们先去歇一会儿，等过了这个劲儿，再回去？”

    莫淑本有些受了惊，不愿意在外逗留，但又想着自己若是这么和毕启明亲亲密密的样子怕是让慕容远宁不快，要是难为毕启明就不好了，于是点了点头。两人进了酒馆，二见两人执进来，莫淑满身是血，赶忙迎了上来，问道：“哎呀，公子，您家娘子这是怎么了？”

    “前面遇上了歹人，差点儿糟了难，幸而遇上这位公子。”莫淑解释道。

    毕启明听着那二的称呼心里不知怎的有点儿美滋滋的，又听莫淑这么急于撇清，没来由地有些低落。

    那二听了也有些尴尬，笑了笑，带着二人便往里走。那二看莫淑满身血污，道：“姑娘您这身上都是血，我拿点儿水来，你擦拭一下。”

    莫淑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我们就在这儿歇一歇脚，天色不早了，我还是回客栈去收拾吧，多谢了。”

    毕启明觉得心里闷闷的，道：“二，热壶酒来，给姑娘压压惊。”

    那二听了忙下去打酒，毕启明苦笑道：“姑娘这又是何必，不过是擦拭一下，也费不得多少时间。”

    莫淑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笑道：“不全为这个，一会儿公子跟我回去，这么晚了的，我怕殿下多心。身上这血算是凭证，省得殿下多想。”莫淑笑笑，道：“我是不怕的，公子不是还要在殿下里过活，让他生了疑不好。”

    毕启明听了心里一热，道：“姑娘果然是心思缜密，在下倒是没顾及到，多谢姑娘了。”

    莫淑嘴角一勾，又道：“公子一会儿也莫要喝得太多了，省得酒气熏天的，殿下不喜。”

    毕启明听了，扑哧一笑道：“看姑娘的样子好像很怕殿下啊？”

    莫淑听着毕启明戏谑的口气，笑嗔道：“你当我是为我吗？这还不是怕公子为了救我，倒惹上一身的麻烦？”

    毕启明点点头，抬行礼，装模作样道：“姑娘的是，在下失礼了。”

    两人话的工夫，二拿了一壶酒过来，莫淑接过来，先给毕启明斟了，又倒给自己，举起杯，道：“这一回多亏公子了，如若不是公子及时赶到，女子怕是难以保全。”

    毕启明也举起酒杯，回道：“姑娘不必客气，举之劳。”两人相视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莫淑喝了一杯之后便不再喝，只捡着菜吃。毕启明放下杯，从怀里掏出断成两截的玉笛，道：“这是那一日在房间里的玉笛，想来应该是姑娘的。”着想起莫淑夜半时分悠扬响起的低声，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