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当花侧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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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记:东风窗,深径薄暮。斜风细雨落茫茫, 当花侧帽忆人人, 心中断肠谁得知。泪灯花落,空月明。玉笛声里睡昏昏,不知春鸿几还归, 玉阶惊回又忆卿。

    容若紧紧地抱着雪梅, 恨不能把她揉进自个儿的身体里, “芙儿, 是我太痴心了,总在想怎么才能把你从这宫里头带出去,是我没起子,优柔过了头,才连累你受了这么多苦。”

    “哥子为我这样犯险进宫,芙儿便欣慰了。我如今无愿无求,不求天长地久,亦不求什么徒托空言的虚话, 如今只盼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罢了。”她抚摸着容若的脸颊,“哥子心里有芙儿么?”

    容若极力地点头, 泪水早已顷息而流,“有,一直都有,我的心上脑子里,全都是你, 一时一刻都不能忘的。”

    她在他怀里揉揉地蹭了蹭,“哥子的气概是调上墨,他日成画必是卷上的纡青佩紫,浮翠流丹。倘若哥子心里有芙儿,我心里亦有哥子,在芙儿看来这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何必情执于此?”

    突然,曹寅从门帘外钻了进来,“纳兰快走,皇上乘步舆已经往景祺阁这边来了。”

    他二人大惊失色地站起身,容若向雪梅依依不舍望了一眼。雪梅失色道,“现下这个处境犹是燕巢幕上,真叫皇上撞见,可怎么好呢!”着忙向外推他,“快——你快走!”

    曹寅见容若仍有留恋不忍之意,“还积粘什么?你不要命了!”薅住他的肩胛连拖带拽,一阵风跑得无影无踪。

    他二人刚一走出院子,头擘面正撞上苏逸堂提着灯赶来,“走不成了,皇上的金顶轿辇正嘎悠着进来了,外面乌压压围了好些随扈的。”

    “稳住喽,别饥荒!让我想想——”曹寅扬扬手指着外面:“快,快把外面几个武侍老公叫进来守着。”苏逸堂连连颔首,忙出去叫人了。

    曹寅立刻把武侍太监的红缨帽戴在容若的头上,“皇上素不爱看那些老公,待会儿你就猫着那树底下,遇着塌天的事儿也不许给我往身上插草标,没得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卖了,我和逸堂自不用——”他朝身后院外点一点手指头,“瞧外面的老公没有?可都蒙着头不知情呐,咱可别牵累无辜。”

    少顷,已有导引太监进来报话,曹寅只得让容若混在武侍太监堆儿里,以掩人耳目。遂领着众人跪地请安迎驾。

    只听门外来人道:“罢了罢了,这个地方不拘这些,只怕阵仗大了还惹眼呢。”福全一面,一面护在皇上身侧走了进来。

    皇帝鼓着腮帮子,细着眼儿乜他,“福全,就你话多。”

    裕王躬着身子哈瓦哈,“嘚,皇上嫌我聒噪,是臣忘乎所以啦。”

    皇帝朝他压压手,“好了,别嘚啵了。裕王随朕进去瞧瞧,梁九功叫其他人站脚候着。”

    随着几声“吱吱呀呀”的响动,冷风俄顷随着门上的缝隙兜兜而入,梁九功提着灯向屋里探了探,“万岁爷,就是这儿了。屋里忒太暗,不如掌盏灯看着还通亮些。”

    灯昬如豆,月淡星稀。雪梅早已茕茕孑然蹲福泥首在里头接驾,借着影绰的烛光,由暗处看亮处着实分明,一目重瞳之下,见她那两只手裹着纱布,缱绻着活像个缠脚鸡,被夜月的光惨么么地照在脸上透着蓝淡淡的灰白,白凄凄的一张清水脸无一丝血色。

    皇帝见她身体极是虚弱,双目炯炯闪烁着荧光,帝王之尊全然不顾急若流星地迎上去,把她抱在了怀里,“朕来晚了,叫你受委屈了。”

    雪梅很无奈,乍着一双伤手掖在皇帝的臂弯下,凭在半空里煞是艰难,雪梅将目光越过皇帝的肩头,一眼望穿,用以祈求的眼神看着裕王。

    梁九功一捂眼,“哎呦,不该咱家看。”羞蔫地侧着身冲门,又问:“王爷,好看吗?您再替奴才多看两眼,主子可喜欢坏了吧?”

    裕王挑眉哂笑,“好看,都要飞天上去了,头遭见皇上这么高兴呢,本王真是心悦臣服啊。”用胳膊肘推推他,“诶,你——这是不是看对了眼儿,怎么着都稀罕?”

    “王爷,您和老奴谈这些,不是对牛弹琴么,老奴哪懂这个呀,奴才还是出去候着罢。”掀起帘子,赧脸而去。

    皇帝看她衣衫单薄,连忙将自己披着的明黄缎带扫雪貂外氅为她罩上,雪梅自觉受宠若惊,半瞌着眼儿仄起头,“皇上,奴才......”

    “嘘......朕来接你出去。你想出宫吗?想家不想?”皇帝眼波似锦未等雪梅回答,他哦一声,又道:“朕忘了,你不能回明珠府了。那朕再为你寻处,尚可相配的世重高门如何?”

    皇帝扶着雪梅坐在炕首上,拂衣敛衽道:“裕王福全接朕口谕......擢令裕王福全将舒穆禄雪梅隐秘护送出宫至裕王府邸好生看护,一切待尘埃落定之时,朕自有决断,钦此。”

    裕王怔了怔,低眉顺眼地扫袖千儿,“臣,领旨——”

    皇帝一踅手,指尖似有若无,轻轻柔抚着雪梅的脸颊,“自今日起再没有舒穆禄雪梅其人,因...身陷囹圄偶染伤寒,药石罔效,于戌时三刻,身殁冷院,酌议旗在镶黄,身荣贵重令厚葬。”

    皇帝唤一声梁九功,“给朕抬进来。”

    梁九功给撩着门帘子,由外进来两个太监,一前一后搭着一卷草席放在了地上。

    裕王惊愕道:“这是唱的哪出儿?皇上,莫不是要李代桃僵......”

    雪梅觉着骇人忙掩口屏息。

    “猜的不错……”皇帝用眼儿一挑,扬了扬下巴,“怎么来的?”

    梁九功哈着腰:“前儿翊坤宫里侍候郭贵人的宫女子,有个叫绮娟的把差事办砸了,郭贵人她差事办砸了不紧,可这丫头强嘴犯上,郭主一时失手将这丫头杖毙了。”

    皇帝把手对插在袖口里,“朕为天下主、掌生杀之权。从未尝有任一时之气,将阉竖辈立毙杖下......郭贵人,郭络罗氏瑞仙将伊宫内使唤女子责处致毙,实属骇见,宫中有此习性狠厉者,实是败德丧道,今郭贵人此案,若不从重办理,于情法未为平允。且不足使备位宫闱之人,咸知警畏!并令妃嫔等、嗣后当引以为戒,毋蹈覆辙、自干重戾。此,事关人命,必不轻恕.....将郭贵人降为答应,罚奉一年——”

    众人皆跪地领旨,唯雪梅心有挂虑,自知容若未及出去,偏着头巴眼巴望得朝镂花雕窗向外看去。

    皇帝见她看得入神,因心上好奇,近前来抱着她笑问:“你看什么?”

    不知为什么,她并不再想依着宫里规矩拘着自己,遂幽幽一畅,“看窗——”

    皇帝也并未在意,顺着视线也跟着瞭向窗外,“为何看?”

    雪梅答:“皇上,是芙儿的恩人,芙儿很是感激。可我累了,真是好累...想我和这宫里无缘,不如就此出去...皇上便把芙儿放生了罢......”

    “你以为朕这次放你出去,是朕自愿的?不过为叫你逢生罢了。”皇帝轻轻攥住她的皓腕,“朕的心都被你牵走了,你还想逃到哪去呢?

    隔着窗外一禺之距,映入眼前的便是那金色重瓣阑茵花,满天里暗幽幽的,七零八落的淋在花瓣上,窗墙雨芭蕉和着雨声,一垂一点,叹息似的,离人心上愁,不雨也飕飕。

    眼前的云水潋滟,雨花摇荡。雪梅眉痕一蹙甚感无奈,着眼望见窗前立着的人便是容若,那房檐底下,疏疏莽莽的站着几个侍卫与太监,偏他站在那花树底下,一身山吐石青的袍子已被雨水浸得透透的,只有头上顶着宽沿儿的笠帽,被风飕飕地卷着,微侧了帽子,也无心去扶,着意听那房间里的声息。

    雪梅见了纳兰这个形景,直把那侧帽的典故想起,不禁随口诌了几句:“东风窗,深径薄暮。斜风细雨落茫茫,当花侧帽忆人人,心中断肠谁由知。”凡无心人听了,均不能入耳,又兼着外面烟轻雨,靡靡霏霏,听见的只有雨声罢了。

    而容若却立在窗下,更是有心闻隙,当下听见雪梅出这么一句来,不禁把那“心中断肠谁由知”忖度起来,想起往日种种不禁落下泪来,真真是‘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芙儿,你还回得来么?’此番话悠然在耳,像是流年的结痂,难免落寞荆棘,一阵阵隐隐作痛。

    花开如飞絮当空缠绵,心似亦浮云,叶落春回了,茫茫银汉难通,如是壁上观,不若就此一搏,还可柳暗花明。

    作者有话要:  此章用曹寅的《玲珑四犯-雨夜听琵琶用梅溪韵》做结,如果有机会也许这里会有曹寅的番外

    做意廉纤,能添得长安、秋色多少。残醉教扶,阁篝灯重到,凉烟四缬闭窗,又几度、昏昏晓晓。听间关娇鸟啼花,旷野悲风著草。

    半天忽击渔阳鼓,四条弦、诉伊怀抱。独怜一曲郁轮袍,千古沉寒照。我寄愁心重烦,垒指破、恨成调笑。却玲珑、红豆入骨,相思教他知道。感谢在2018-05-02 21:02:31~2018-05-08 13:0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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