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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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汐颜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有人在敲门。

    她连忙坐起来应了一声,门开了,进来的是徐欢。

    “江辰大神拜托我过来陪陪你。”她在盛汐颜床边坐下,“其实我刚才就想上来,但梅乾一直拦着我……阿颜,你没事吧?”

    “我真没事。”盛汐颜着,忽然有些担忧,“阿欢,老板还好吗?今天是他的生日,难得你也来一趟,结果却闹成这样。”

    徐欢摇摇头:“你们没出大事,他已经谢天谢地了。”

    “至于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道,“从今天开始我就住这边了,平时宅着画画,也帮他做点事。所以没关系,我和他以后有的是时间。”

    盛汐颜:“……”

    她按住胸口:“你到底是来安慰我的还是来喂我狗粮的?”

    “你还我,”徐欢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你是不知道,刚才江辰大神把你抱走的时候,大家脸上那个表情,那才叫大写的一言难尽。虽然我总是听梅乾讲八卦,你们两个其实已经……但亲眼所见,远比道听途来的刺激。”

    盛汐颜:“……”

    徐欢:“作为Eternal的忠实粉丝,我曾经坚信没人能配得上江辰大神,如果非要有谁和他在一起,那只能是安远大神,当然了,安远大神也一样。不过现在,我收回之前的想法,别人我不知道,但至少在我眼里,你们两个很般配。”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这么抬举我?”盛汐颜闻言,啼笑皆非地挽起自己的裤子,“但我还是要澄清一点,队长在众目睽睽之下抱我,实属迫不得已。”

    徐欢看到她腿上青紫的痕迹,心疼地叹了口气。

    旋即,她意有所指道:“阿颜,我刚才听东铭大神,他上一次看到江辰大神露出那副表情,还是安远大神出事的时候。所以你对他而言……”

    “我知道。”盛汐颜轻轻断她,又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我都知道。”

    徐欢虽然觉得现在不是八卦的时候,但她思想斗争了一番,最终还是心翼翼地问道:“所以我能不能求证一下,你们两个真的在一起了吗?”

    盛汐颜沉默了片刻,突然答非所问:“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父母从来没有展现过正常夫妻该有的样子,他们的婚姻名存实亡了至少十年,直到两个人离婚,我才知道我父亲早就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还和她生了一个儿子。”

    徐欢听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看她完之后就垂下眼帘,有一下没一下地掐着自己的手心,顿时猜测到了她潜藏心底的忧虑。

    她想了一下,道:“我的父母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彼此之间没有感情,就是所谓的年龄到了、条件合适,然后决定搭伙过日子。在他们眼里,人生在世只有‘得过且过’,还十几年如一日地给我灌输这种思想。”

    “我一度以为他们是对的,直到上大学之后,了解到很多从前闻所未闻的事物,包括画画和电竞,我才明白自己向往什么样的生活。”到此处,徐欢展开一个微笑,“我不想得过且过,也不想按部就班、一成不变。我之所以会迷上电竞,就是因为欣赏选手们敢于追逐梦想的勇气,还有那些热血刺激的比赛,会让我觉得自己也跟着活过来了,而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她觉得话题有些跑偏,但还是忍不住接着了下去:“我和你一样,一直都没法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响。就算鼓起勇气辞职画画,也不代表我已经走出来了,我是觉得如果连尝试都不敢,最后只能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她忽然伸出手去,握住了盛汐颜的手,不知是想从她那里获得勇气,还是想把自己的勇气传递给她,又或者,兼而有之。

    “我想证明给父母,也想证明给我自己看,我可以活得和他们不一样。”徐欢的语调轻快了几分,眼底浮现一丝狡黠,“就比如前阵子他们让我和一个什么海归相亲,可我偏不,我就要和梅乾在一起,哪怕将来和他一起拾破烂呢。”

    盛汐颜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阿欢,你是在咒咱们俱乐部倒闭吗?”

    徐欢反应过来,略微尴尬地一低头,随即,她敛起笑意,认真道:“父母的过错不该我们承担,我们有自己的人生,我们可以活出不同的模样。”

    盛汐颜一时无言,但很快地,她回握徐欢,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慕江辰回来,将一个托盘放在了床头柜上。

    盛汐颜一看,发现他做了扬州炒饭,金黄的饭粒,掺杂着青豆、萝卜、玉米和火腿丁,色泽鲜艳很是诱人。

    香气袅袅袭来,她忽然觉得,他对自己厨艺的评价完全是在谦虚。

    慕江辰把其中一碗递给徐欢:“老板娘辛苦了,这是谢礼。”

    徐欢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住:“太好了,我刚听梅乾他们要点外卖,还在发愁该怎么办呢,据这附近的饭店都挺黑暗料理。”

    她站起身来:“我要拿到楼下,就坐在梅乾旁边吃,让他嫉妒去吧。”

    罢,她端着饭碗一溜烟出了门。

    盛汐颜心有同情:“老板做错了什么。”

    随即,她收回视线望向慕江辰,顿时换了一副义正辞严的语气:“难得我有一个地方可以赢过你,现在看样子也要没了。不行,有空去厨房决一死战。”

    慕江辰笑了笑:“我会的样式一只手就能数完,这个是最擅长的。”

    盛汐颜:“这就是你每天晚上在我这蹭宵夜的理由?”

    她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大晚上的偷偷溜进厨房了,直到最近一周实在太忙,才暂且关停了这项开灶做宵夜的业务。

    慕江辰:“如果你不介意四五种饭菜翻来覆去吃,以后换我来。”

    想了想,他又道:“其实你能赢过我的地方很多,比如钢琴和古筝。”

    盛汐颜闻言,顿时揶揄道:“想学吗?有时间我教你啊。古筝我是业余的,但钢琴还算凑合,至少不会误人子弟。”

    “你这个‘凑合’还真是……”慕江辰哑然失笑,但旋即,他点点头,“Shirley Sheng姐亲自教学,我荣幸之至。”

    ……也不知季岚女士看到这一幕会不会被气死。

    “先吃饭。”他提醒道,“你想去桌子那边,还是就在这?”

    盛汐颜微微动了一下腿:“算了,还是在这吧。”

    “想去那边也不是不可以。”慕江辰道,但还是遵从她的意愿,陪她一起在床边坐了下来。

    盛汐颜接过饭碗和勺子,轻轻尝了一口,不由给他比了个拇指。

    好像更加同情梅哥了。

    “我还从来没有过坐在床上吃饭的经历。”她道,“被我母亲看到,她绝对能把我死。她这个人特别矛盾,如果你见到她,肯定没法想象她尖叫着摔东西的样子。她在外人面前非常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会表现出任何不妥,也不会暴露一分一毫的负面情绪,大家都她是个很好的人。”

    “很会隐藏。”她点评道,末了,又补充一句,“我和她一样。”

    她开始尝试着把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一点点给他听。

    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揭伤疤,每一句都像是把过往的那些痛苦悉数重复一遍,可是徐欢得对,如果自己都没有勇气走出来,只能一辈子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给他听,又何尝不是在给自己,提醒自己一切已经成为过去。

    虽然这个过程很难,但每次迈出一步,日积月累,总有走完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她生来就这样,还是嫁给我父亲之后才换了个人。”她接着道,“我父亲很少回家,和她交流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提到我父亲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好脸色,可是他们两个还强行把婚姻维持了十多年。她应该是把我父亲当外人,所以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冷淡高傲的模样,只有对着我的时候,她才会把所有情绪都宣泄出来,从这个角度来,我还算是她唯一不见外的那个。”

    到最后一句,她不觉自嘲一笑,可是突然间,她听到慕江辰的声音。

    “我不是外人。”他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接受你的所有情绪。你也没有必要像她一样每天都活在伪装里,那样太累了。”

    盛汐颜有些意外,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这么。

    她只是想告诉他,自己常年被母亲的负面情绪浸染,很难不受到影响,而且极有可能,她的骨子里刻着同样的基因,将来也会变成那样。

    然而他却愿意接受她的每一面,除此之外,他的关注点只有她会不会累。

    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将这个过程视作对自己的一场考验,可是这一瞬间,她对接下来的路途不再心存恐惧。

    下午和傍晚时分,徐欢又上来几趟,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午饭期间梅哥全程苦大仇深的表情,接着转述了一下对冯南的处理结果。

    冯南虽然今年十八岁,但他生日在年底,严格意义上还不能算成年,加上这次也没出现什么严重后果,警察上门之后,只能言语教育外加一番普法宣传。

    但冯南铁定无法再留在俱乐部,梅哥辗转联系到他的父母,发现二老居然对他近年来的行踪一概不知,还以为他只是在大城市里工。

    当年签合同的时候,他借口家不在本市,父母工作忙实在走不开,让他们和梅哥通了个电话明情况,其实是找熟人顶替的。

    他的父母坐了一时飞机赶来,两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听自家儿子差点持刀行凶之后,吓得差点跪在地上。

    梅哥婉拒了他们向盛汐颜和慕江辰赔礼道歉,苦口婆心地安慰了几句,让他们把失魂落魄的冯南领走了。

    忙完这一切之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整个俱乐部的气氛都有些低沉,众人大多各自回屋,只有徐欢在梅哥的要求下极为不情愿地跑去盛汐颜那里,厚着脸皮充当八百瓦电灯泡。

    梅哥仰面瘫在沙发上,捂着脸,半晌,心力交瘁地叹出一口气。

    白琰端着一杯水碰了碰他,待他接过之后,在侧面沙发坐了下来。

    梅哥勉强挤出一丝笑:“老白,可以啊,你这出国半年是练功夫去了?”

    事发之时,白琰干脆利落地把冯南的胳膊反剪在身后,动作比电影还流畅。

    白琰不置可否,半晌,他低声道:“梅哥,我放不下那件事。”

    梅哥一怔,随即,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白琰的是年初和云逸一起在餐馆遇袭的事。已经过去将近一年,白琰却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总觉得是自己晚回来一步才导致云逸受伤。

    其实这完全不是他的责任,而且他也挨了两棍伤得不轻,但梅哥知道这种事情听不进劝,就像是他们也把夏安远出事的责任背在自己身上一样。

    有时候理性很难抵过感情。

    “我昨天回国,先去云逸那边转了一圈。”白琰罢,对上梅哥询问的目光,沉默了一会,才哑着声音道,“他情况不是很好,本来就伤那么重,还拖着了半年的比赛,医生那里只能尽量保证不影响日常生活,但碰游戏是绝对不成了。”

    梅哥闻言,也不觉陷入沉默。

    他还记得云逸当年是何等意气风发,被圈内称作仙法派的一代宗师。

    “那个傻子,还劝我不要伤心,他已经拿了两个冠军,以后一辈子摸不到游戏也值了。”白琰深吸一口气,“可是我真的……梅哥,我没有办法接受。”

    梅哥一时无言,只得探过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白琰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道:“其实我后来一直在想,当时我们三个瞒下这件事,不让那些孩子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

    梅哥一怔,连忙道:“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你在怕什么?”白琰反问,“怕他们自责,还是怕在他们心里造成恐慌?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件事,就永远不会引以为戒,不会提防别的战队,不会时刻留意队友的安全,更不会学着保护自己。”

    “梅哥,你是个好人,但你有时候真的有点……好过头。”白琰笑了一下,“你是俱乐部的老板,可你在我们面前从来没有老板的架子,这样是很好,孩子们也很喜欢和你称兄道弟,但你有没有想过,Eternal已经变了?当年你和江辰、安远三个人扯大旗,又东拼西凑找到我、云逸还有东铭,那时候大家都是朋友,你和我们成一片当然没什么,可是后来加入战队的人,尤其是预备队,你对他们坦诚相待,你能保证他们就一定会回报给你同样的东西吗?”

    “你完全不了解他们,只想着用怀柔政策,实话,那些叛逆期的孩子未必吃这一套,还会觉得你这个人软弱可欺。两年多了,队里的人换了几批,最初的朋友只会一个个离开,俱乐部要想做大,必须有一套严格的规章制度,不能再像个‘兄弟连’一样,尤其是你,以后绝对不能再感情用事。”

    “这个冯南上次就和人一起架,你看在他不是主犯的份上直接翻篇,你有没有想过,正常人看见兄弟对别人大出手,第一反应应该是劝而不是帮?”

    “今天亏得没有出事,万一江辰和那姑娘有个什么好歹,你自己心里过不过得去是另一回事,你就,事情发生在你这,你怎么跟人家的父母交代?”

    白琰这一连串的发问就像是一记重锤,得梅哥有些发懵。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冯南这事怪我,我平时太忙,除了每周一次的例会之外,也没有更多时间关注那群孩子,我就应该料到,他一年前入队,熬了这么久还是个预备队员,心里肯定会不平衡。如果我早点想起这茬,和他聊聊,就算放他转会去别的队也没什么,总好过现在这样。”

    “我们实在是缺这方面的人手。”梅哥叹了口气,“这赛季损兵折将,成绩不理想,江辰和东铭压力也很大,根本没法兼顾预备队……”

    “所以我来了。”白琰接过他的话,“我知道有些战队会配备教练,帮正式队分析数据、研究法战术,指导预备队员,挑选青训生什么的。我觉得这份工作挺适合我,就看老板你肯不肯收留了。”

    最后一句,他的话音里带了些许调侃,但神色却十分恳切,就像是真的无家可归一样。

    梅哥忽然心头一热,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连带着眼眶也热了起来。

    白琰的妻子是个事业型女强人,他自己早年比赛也攒了不少钱,如今功成身退,完全可以过一种轻松悠闲的生活。

    可是他却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雪中送炭,主动站了出来。

    不为别的,只为这个承载了他和朋友们最初梦想的俱乐部可以继续走下去。

    见证更多奇迹,还有更多人的梦想。

    梅哥闭了闭眼睛,将那股突如其来的情绪压下去。

    再度看向白琰,他含着笑意道:“成啊,白教练,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