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盛汐颜寻了一处偏僻的角落,拨通了夏珩的电话。
对方瞬间接起,似乎是一直在等。
夏珩没有想到她还会回来,声音中甚至能听出几分意外之喜,尽管没几句之后,盛汐颜就用实际行动破了他自作多情的幻想,再度拒绝了他的邀请。
夏珩不死心:“安宁,你过,只要我不撤资,你保证随叫随到。”
“没错,我是过。”盛汐颜试图和他讲道理,“但我也过,您算和我见面的时候,一定记得屏退闲杂人等,我想您应该知道我指的是谁。”
夏珩连忙道:“我向你保证,除你我之外不会有其他人,我‘家庭聚餐’,只是……”
“抱歉,夏总。”盛汐颜毫不留情地断他,“我的‘家庭’,在我哥去世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
夏珩陷入沉默,半晌,心翼翼道:“安宁,那今年过年,你算去哪里?到时候你的那些朋友们都会回家,俱乐部只剩你一个……”
“剩我一个又怎样?总好过和您一家三口两看相厌。”盛汐颜着,忽然想到什么,“夏总,您该不会故技重施,用对付我哥的招数继续对付我吧。不是我,您才四十多岁,正当壮年,每天把‘遗嘱’两个字挂嘴边,也不觉得晦气?”
夏珩被她破心思,一时无言。
筹措再三,他放缓语气:“安宁,我是担心你一个人留在俱乐部不安全。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回家,我也不会强迫你,只要你开心就好。”
盛汐颜见他转向怀柔政策,礼貌地了声“谢谢”,内心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才没有兴趣猜测夏珩是另有目的还是终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有些事情迟了就是迟了,一旦错过,哪怕以后千倍百倍地偿还,也不再有任何意义。
好在夏珩也很识趣,没有再提什么“家庭聚餐”的事。
他枉顾盛汐颜话音里例行公事的意味,兀自和她扯了几句家常,顺带含蓄地表达了一下真心想要和她见面的愿望,在她耐心告罄之前适时结束了通话。
盛汐颜只当完成一次“陪聊”任务,对夏珩的感情牌视而不见。
她觉得这份工作比坐在台下看宋文景那令人不忍直视的发挥更让她心力交瘁,可惜都不能向梅哥他们吐槽,让他们带着满心同情给她颁发一个劳模奖。
按照往常,她压根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和夏珩闲扯,而如今,这是她唯一可以为俱乐部做的事,让她能够多少减轻些心中的愧疚。
如是想着,她有点鄙视自己,觉得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派和夏珩没什么两样。
随即,她看一眼时间,估摸着赛后采访差不多该结束了,一边盘算着如何避开人多的地方,一边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队友们已经在群里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还把选好的聚餐地点告诉了她。
见他们的情绪并没有被比赛结果影响太多,盛汐颜稍许放下心来,默默地为慕江辰的钱包捏了把汗,同时做好了自己也要大放血的准备。
表面上却在群里开玩笑,发了一堆目瞪口呆.jpg的表情包。
她以前和夏安远聊天,从来不用表情包这种东西,看着他聊天框里那些五花八门的玩意儿,心下好笑,嘴上却毫不客气地吐槽他“幼不幼稚”。
反被他嫌弃太过严肃之后,才勉为其难地给他回了个狗头过去。
而今得益于夏安远的丰富库存,她在一次闲来斗图的时候成功战胜原泽,荣登“Eternal表情包之王”的宝座,还顺带收获了一波“人不可貌相”的评价。
盛汐颜哭笑不得地接受了这份无心得来的“殊荣”,心想若是夏安远泉下有知,八成会笑得抽过去,然后再感叹一下自己的衣钵终于后继有人。
出神之际,她险些在拐角处和一个迎面走来的人相撞。
好在她反应极快,迅速错开身形,还顺带把帽子往下拉了几分。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熟悉的队服,盛汐颜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到了同样面带惊讶的宋文景。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和她相遇,犹豫了一下,叫了声“颜夕”。
盛汐颜点头致意,指了指来时的方向:“赛后采访已经结束了,你也早点回去吧,不要让老板他们担心。”
罢,她径自离去,但却忽然听到身后又传来一声:“颜夕。”
宋文景鼓起勇气叫住她,见她停下,他内心挣扎了一番,终于豁出去道:“颜夕,对不起。我之前不该和南……冯南一起针对你,也不该错怪你,你……”
他顿了一下,剩余的话音就这么消散在了空气中。
盛汐颜大致能猜到那些预备队员每天都在她背后些什么闲言碎语,也无心追究,相比之下,她反而更好奇宋文景为何会突然对她道歉。
但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微微颔首,轻描淡写道:“没关系。”
宋文景又:“我之前低估了职业联赛和次级联赛的差距,所以一直觉得你也不过如此,只是运气比我们好一些罢了,换我们任何一个去正式队,都未必会比你差。是我错了,现在我承认,你确实很了不起,我……是真的不如你。”
盛汐颜闻言,心中意外更甚,表面上却依旧岿然不动,礼尚往来地客气道:“其实你第一局得不错,后来完全是败在了心态上。”
宋文景勉强一笑,神色间流露出些许犹豫,但最终还是坦言道:“你不用安慰我了,队长他们不,但我知道他们都希望在场上的是你。其实我……我原本以为,如果这次能表现得比你好,不定就可以永远把你按在替补席上,不过事实证明是我白日做梦,队长得对,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个赛场上了。”
他罢,不觉抬头,看向眼前的背影。
却见盛汐颜不知何时转过身来,他一怔,对上了她沉静的目光。
与此同时,休息室里。
梅哥急得抓耳挠腮:“哎呦喂,这个宋怎么回事?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人也不在洗手间,让我上哪找他去?这孩子,该不会想不开吧?”
徐欢忐忑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我的错,我不该放他出门。你别急,我和你一起去找,不定他也和阿颜一样,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去了。”
梅哥叹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和你没有关系。”
他擦了擦大冬天急出的一脑门汗,端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转身就要出门。
却被原泽叫住:“老板你别去,给他惯的,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梅哥啧了一声,无可奈何地看向他:“你子又在闹什么脾气?”
“我哪有闹脾气?我是在讲道理。”原泽一摊手,话音是罕见的冷漠,“哥几个忍辱负重,比赛得这么憋屈,每时每刻都顾着他,只求他稳住,让我们赢下来,结果呢?他成这副鬼样,还在这给人甩脸子,我就问问他凭什么?”
“这……”梅哥头大如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先劝眼前这个还是先出去找另一个。
“阿泽。”慕江辰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接过话,“你先冷静。”
“我觉得自己很冷静。”原泽笑了一下,“队长,你不会也要替他话吧?”
“没有。”慕江辰微微叹气,“你以为我愿意成这样?但我们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下一次还是要宋文景上场,或者换个甚至不如他的,我们能做的只有调整法战术。你欺负老板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让他多掉几根头发。”
原泽:“可是我不想再和这个人……”
慕江辰:“等下让你多点几个菜。”
原泽:“……”
他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里憋着的一口气却不觉落了下去。
“好吧。”他点点头,就坡下驴道,“看在食物的面子上,我再忍他半个月。”
到这里,他不禁痛心疾首地捂住胸口:“半个月……这牺牲也太大了,队长,我可以申请把最贵的都点一遍吗?”
慕江辰:“只要你吃得下,我不介意单独给你开一桌,你想点什么都可以。”
原泽连忙摆手:“这就不用了,我还等着盛妹子晚上请的那顿呢……对了,她怎么还没回来?刚才还在群里话,后来就没音了,不会是被吓跑了吧?”
他一边翻群聊,一边好笑道:“哥几个怎么可能让一姑娘破费,队长回头可得替兄弟好好解释一下,盛妹子请客,我们完全不介意去烧烤摊撸串。”
慕江辰早就习惯了此人的双标做派,起身道:“那我去找她一下,顺便看看宋文景是不是也在停车场。老板留下收拾东西就好,不用跑这一趟了。”
梅哥见他推门而出,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正算跟出去,就听原泽道:“老板,刚才对不起,我不该和你那些话。”
“嗨,有什么可道歉的。”梅哥在他头顶揉了一把,“我知道你子……”
原泽:“为了补偿你愁掉的头发,我决定送你一箱防脱洗发水。”
梅哥:“……”
在老板暴走之前,原泽飞快地切换话题,拍了拍身旁正在和温东铭一起整理资料的白琰,试探道:“白哥,我真的,下场比赛还是让盛妹子上吧。”
“刚才队长在,我没敢,但我觉得再过几天,她应该能恢复得差不多。”
“而且根据她自己的意愿,她也不想再看饮水机了。”
他一席话得心翼翼,其实心里也有几分不确定。
虽然作为队友,他毋庸置疑地把盛汐颜的身体健康摆在第一位,但宋文景的表现实在令人无言以对,让他忍不住怀念和盛汐颜组队的日子。
更何况她本人也三番五次表现出想要回归赛场的念头,如果不是慕江辰坚决不许,她估计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把宋文景从比赛席挤下来。
白琰闻言,眉头一皱,旋即摇了摇头:“不成。”
原泽不肯放弃:“我也担心盛妹子的伤势,但我觉得她就算站在上面一动不动,我们四五,也好过那个宋胡乱发挥,让我们不得不‘四六’。”
着,还求助地望向温东铭:“你是吧,东铭哥?”
温东铭迟疑了一下,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虽然这么嘲讽队友不太地道,但他觉得原泽得对。
原本能赢的比赛,被宋文景以毫无必要、甚至像是故意的方式拖垮,他就算平日里脾气再好,此时若一点也不生气,那绝对是假的。
休息室里突然陷入沉默,正在低声交谈、计划着出门寻人的梅哥和徐欢也停下来,一头雾水地望向其他几人。
“胡闹。”白琰低斥一句,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原泽和沉默不语的温东铭,忽然道,“你们这些孩子,包括盛,没一个懂分寸。你们是不是都觉得,一点磕碰根本不足为惧?知不知道伤如果养不好,以后是会留下大麻烦的?”
他的反问一出,休息室里竟无人应答。
白琰工作态度严肃认真,私底下却是个非常随和的人,大家很少见他用这样上纲上线的语气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梅哥心里一紧,连忙道:“老白……”
“我才了盛,现在也你们,”白琰却不给他劝阻的机会,“一个个都不把队友的身体当回事,得好听,让她站在台上不动,你们四五,但你们自己想想,这事行得通吗?她到时候坐在比赛席上,能忍住不碰鼠标键盘,从头到尾坐在那看你们?换做你们自己,你们能做到吗?”
“这样是能赢,但你们想过后果没有?等她落下病根,以后再也不能游戏,到时候再后悔,还有什么用?”白琰着,语气中不觉多了几分起伏,“为了一场比赛的输赢,赌上她的身体健康和职业生涯,这笔买卖划算吗?”
“行了,老白。”梅哥匆忙圆场,“阿泽和东铭不是那个意思,他们就是觉得……觉得宋能力有限,相比之下盛简直是神队友,一时感慨而已。”
白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叹出:“总之没有我和江辰同意,盛绝对不能上场。当时我拗不过云逸,一时心软放他继续比赛,也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以为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这个决定让我后悔至今,我不能让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原泽和温东铭闻言一怔,面面相觑,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迷惑。
温东铭迟疑道:“可是云哥的情况和盛妹子不一样,他……”
“你以为他那个伤是怎么来的?”白琰神色复杂,“东铭,你还记不记得一年之前,我们几个听了Laurel战队推荐,一起去的那家餐馆?”
温东铭仔细回想了一番,他还记得那天,他和夏安远车送一杯倒的慕江辰回宾馆,刚安置了他,坐上返程的出租,就听了云逸家中突然有事,临时离开,而白琰独自一人醉酒出门,不慎摔伤腿的事。
他和夏安远立马调头去了医院,在病房里见到了面色沉重、神思恍惚的白琰。
白琰还强起精神,让他和夏安远赶快回去休息。
两人不疑有他,只当白琰累了,于是也没有继续留在医院里碍事,看着他歇下之后,就一同退出病房,算次日再来探望。
谁知却在门口遇到匆匆奔来的梅哥,他听白琰已经歇下之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也让他们早点回去,医院这边有他就够了。
现在想来,接连两道逐客令,就像是急于隐瞒什么一样。
电光石火间,温东铭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将目光投向梅哥。
梅哥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句话都不出来。